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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诱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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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鸿飞公务缠身,新帝登基,政令更改,云州县虽离京城颇远,可也不轻松。
白天的时候,白鸿飞不是私访便是处理公务,偶尔遇到案子还要登堂审理。又因到了秋季,还要查收秋税,必须在十一月前将粮食和绢帛收上来送入国库,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顾长辰则日日呆在后院,在县衙的一些下人和仆役眼中看来,这位顾公子整天无所事事,散步玩耍过的悠闲,纯粹一个吃白食的。
只有顾长辰自己才知道,这些天过的有多么艰难。
他必须尽快的适应这里的一切,首先便是重力。
顾长辰第一天由旁人搀扶着走了一天,第二天让李叔帮忙,在院中砍了根竹棒当拐杖。却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可操之过急,一天一天的加大运动量。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他终于能够行动自如,还出乎意料的能做上四五个俯卧撑了。
饭菜是自然比不上他所在的世界那么味美,多是青菜豆腐,偶尔有荤,油水也甚少。
却因为如此,顾长辰的饭量猛然增大,比他以前要多吃一倍。
第十天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慢跑半个时辰了。
这里没有电脑,没有辐射,没有夜间娱乐,更不会有人深更半夜打电话告诉顾长辰要加班或者喊出去吃火锅。
他的作息前所未有的规律,早上天亮就起床,晚上天黑就睡觉。
这些日子,顾长辰和白鸿飞相处的机会可谓少的可怜,白天几乎都没有碰面,直到晚间的时候,两人才会坐在书房,白鸿飞处理县务,顾长辰则随便翻翻他书房中的那些书,有时也会问一些时政。
比如,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新登基的皇帝,竟然是九王爷赵肃。
这日正是下午时分,顾长辰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五天。
他像往常一样,出了云州县的县衙,在城中乱逛。
从府衙的西北小门出去,当街便是熙攘的小巷,顾长辰慢慢的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这里的人们,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路过王家铺子,那个卖烧饼的小贩依旧在使劲的叫买,过了小贩,便是一座酒楼,进进出出的人们,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酒楼旁是一家妓院,偏远地方的姑娘们姿色平平,脂粉香气却直扑入顾长辰的鼻子,一名红衣妓-女的手帕还丢到了顾长辰的身上:“这位小哥,好久没来,想死奴家了!”
顾长辰顺着街道一直走到西门。
他站在城楼下,朝东边望去,石筑的城墙挡住了他的视线,可是他却知道,一匹快马,疾驰上两个时辰,便可以到达萧关。便可以看见自己的“老部下”伍不凡。
顾长辰伸出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十五天,并不能改变什么,他的手臂依然瘦弱,他依旧不能将白鸿飞家的那张弓拉成满月。
他至多只是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行动不再吃力而已。
他现在如果慢跑超过一个时辰,还是吃力。
他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萧关是不需要这样的人,这样的他,连当一名伙夫的资格都没有。
顾长辰缓缓的往回走,从西门朝北走上两百步,会有一个兵器铺,里面的兵器,都是一些下等货色,长剑和菜刀混着一起买。
顾长辰站在兵器铺的门口看了两眼之后,还是走了进去。
兵器铺的老板胡大刀赤着胳膊,肩膀上的肌肉隆起,身上搭了件粗布褂子,额头上满是汗水,正拿着铁锤,敲打着烧红的铁器。一旁站着他的老婆,身材肥胖且嗓门巨大,对着胡大刀指指点点,又是骂他手劲轻了,又是说他柴没烧好。
店中的伙计也都各自忙各自的,扇风的扇风,打铁的打铁。
胡大刀听见外面来的脚步声,一抬眼,只见一个长得油头粉面的短头发小白脸进了兵器铺,也懒得去理会,只自顾自的将正在打造的长剑敲的砰磅乱响。
顾长辰的脚步,停留在刚打造出来的一柄尚未装柄的九环大刀上。
这种刀顾长辰很熟悉,在《天策》中,他最开始练的就是这种兵器。
他心念微动,将那柄刀拿起,手指在刀锋上轻轻划过。
锋利异常,这个铺子能打出这么锋利的九环刀,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他又随手耍了个花,刀发出脆响。
听了声音,他知道这把刀练的并不精纯,刀刃处的高碳钢过多,以至于硬度由于而韧度不够,若用起来,很容易被折断。
顾长辰的手指按在刀锋上,正在出神的时候,却听见一个伙计朝着自己大喝:“喂!小子,不买就别乱动!”
那伙计一面喝,一面劈手去夺顾长辰手中的刀。
刀锋稍稍一偏,便将顾长辰的手指划破,一滴殷红的血滴在了刀刃上。
那名伙计立刻大叫起来:“师傅,师傅!这小子把准备献给伍将军的刀弄脏了!”
胡大刀嘭的一声停下手中的伙计,提着铁锤朝顾长辰走来,将顾长辰上下打量一眼,双眼一瞪,指着顾长辰大骂:“王八羔子!这是老子特意送给伍将军生辰的礼物!你居然敢弄脏!”
顾长辰知道兵器在尚未完工前见血会不吉利,便道:“既然这柄刀弄脏了,那我买下好了!”
胡大刀重重的呸了一声,余光看见自家老婆的目光竟然黏在这小白脸身上,胸中甚怒,手中的铁锤一挥,重重的落在铁架上,震得铺子中的兵器都随之作响:“王八羔子,说了是伍将军用的,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给伍将军端尿罐都不配!陪?你拿什么赔?老子打的兵器,那是天下第一,只给英雄好汉用!你这只会勾引婆娘的龟蛋老子看了就讨厌!”
顾长辰一生从未被人如此辱骂过,他亦怒道:“那你想要怎样!?”
胡大刀将自己身上的马褂扯掉,露出精壮的肌肉,双手一合,十指枝节咯蹦作响,朝着顾长辰走上两步,一条腿嘭的一声撩起,踩在桌案上,拍着自己的腿,大声道:“狗-日的竟然还敢顶嘴?也不打听打听我胡大刀是什么人物!给老子磕十个响头,从老子的□□下钻过去!老子就饶了你!”
顾长辰血气上涌,胸中怒意翻腾,却总算是还记得自己目前体力不佳,不可逞强,只得将升起的怒火压下,不再与他多言,转身便走。
胡大刀看着顾长辰什么话都没说居然转身走了,一腔怒火找不到发泄的人,回头对自己的婆娘大声嚷嚷:“还看什么,没见过小白脸么?婊-子养出来的兔爷有什么好……”
胡大刀的话还没说完,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他一回头,一拳正打在脸上。
顾长辰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你嘴巴干净点!”
胡大刀大骂了一声,咆哮着扑向顾长辰,顺势两个耳光,将顾长辰打得嘴角流血,耳朵直鸣。
店中的伙计一看胡大刀动了手,都纷纷赶上来,对着顾长辰拳打脚踢。胡大刀的老婆吓得花容失色,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只得尖声高叫:“别打了,别打了,打出人命了!”
胡大刀听见老婆的叫声,下手更狠,他平日被老婆骂不敢还口,可是欺负这个小白脸那还是戳戳有余。
旁边几家铺子和路上行人都纷纷围过来,有人赶着去报官,也有人赶上来劝架,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白大人来了!
围观的路人纷纷让出道路,胡大刀见县令来了,趁机狠狠的在顾长辰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顾长辰咬着牙,一声不吭。
白鸿飞正在西市走访,听见有人告知打架斗殴,他便带着随从一径前来,等他到了跟前,却看见一个人蜷缩着身子,双手护着头躺在青石板地上,兵器铺中的伙计还有趁着最后的机会再踢一脚的。
府中的衙役也赶上前来,将围观众人驱散,又有人提了胡大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鸿飞朝那个蜷缩在地上的人走去,等到了那人跟前的时候,白鸿飞愣住了,他甚至犹豫着是否该伸出手。
只见顾长辰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扯了扯自己被撕破的衣衫,踉跄的朝外走去。
白鸿飞赶上几步,却只看见顾长辰从背后伸出手来,对自己缓缓的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跟上来。
白鸿飞只得止住脚步,他看看一个人拖着身子离去的顾长辰,又看看正在嚷嚷的胡大刀,沉着脸,吩咐左右:“把这些人待到衙门里,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看热闹的见县令大人发话,都纷纷离去,生怕惹来祸事,白鸿飞眼瞧着顾长辰离去,终究不放心,对手下的人吩咐了两句,便朝顾长辰追去。
却看见顾长辰路过一条偏僻的小巷时,一群顽童跟在他身后,拍着手一面唱儿歌一面朝顾长辰吐口水。
白鸿飞疾步上前,将那群顽童驱散,在背后叫住顾长辰:“顾公子,请留步!”
顾长辰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
白鸿飞叹了口气,绕到顾长辰面前,只见顾长辰的嘴角被打破了,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额头上还鼓起了一个大包,正兀自流着鼻血。
白鸿飞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顾长辰。
顾长辰却没去接,拿着自己沾着泥的袖子随便擦了擦鼻血。
白鸿飞叹道:“你何必要这么逞强呢?”
顾长辰道:“我没逞强!”
白鸿飞道:“胡一刀是这里出了名的恶霸,你明明就打不过他,何必要去惹他?”
顾长辰紧紧抿了唇,不再说话,径直朝前走去。
白鸿飞赶上两步,拦在他身前,道:“你要去哪里?”
顾长辰没话,白鸿飞温言道:“你这个样子,总要清理一下吧。先回府,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别伤着哪里了。”
说毕,白鸿飞就去拉顾长辰的手。
白鸿飞感觉那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甩开的样子,最后却顺从的跟在自己身后。
两人一路默默前行,偶尔有行人路过同白鸿飞打招呼,更有人见到顾长辰的样子,颇为讶异的问:“白大人,这位是?”
直到走到府衙后门时,顾长辰忽然说:“我没逞强,我最恨骂我家人!”
府衙的仆役见顾长辰这个模样,都忍不住侧目相视,白母更是大呼小叫:“哎呀,顾公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白鸿飞一直将顾长辰送入客房门口,温言道:“你先坐下,我去让他们烧盆开水来给你清洗。”
却被顾长辰猛的一把拉住手腕,顾长辰的双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的神色。
顾长辰看着白鸿飞的眼,一字一句的,缓缓的说道:“带我去你的书房!”
白鸿飞一愣,道:“什么?”
顾长辰道:“书房!我要去你的书房!”
白鸿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便拂逆顾长辰的意思,便又带着他走向书房后,嘱咐他在书房中等自己,便又转身出去,前去拿些草药绷带来给顾长辰包扎伤口。
其时天色已经渐黑,夕阳紫红色的余光透过窗子照在书房那一排书架上,顾长辰站在书架前,目光死死的盯着最顶层的一本书。
那本《地理志》。
书上,有记载大雪山的准确方位。
那里,有着一个让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宝藏。
他比别人弱,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他没有殷实的家境,没有强硬的后台,没有可靠的朋友,甚至没有强壮的身体。
随便什么人,都能任意的欺辱他。
当他被胡大刀按在尘埃中,当他被伙计们拳打脚踢,当他发现自己被众人围观,当他想躲却躲不开的时候,他觉得羞耻。
然而这么狼狈的情形,却被白鸿飞尽数收入眼中,当白鸿飞带着惊讶的声音喊自己的时候,当府衙中的人纷纷对自己侧目的时候,他前所未有的,想要做回自己。做回那个天水朝的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万民膜拜的顾长辰。
那个藏在大雪山中的宝藏,只要他拥有它,那么他将会轻而易举的变强,仍旧身穿铁甲,手提银枪,在万人敬仰的目光中,策马微笑;在劲敌的咬牙切齿中,厮杀疆场;甚至,就连白鸿飞都会用着仰望而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带着同情怜悯的目光看自己。
黄昏总是走的快,一个恍惚间,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书房中一片黑暗。
一弯新月挂在枝头,月光洒落在书房中。
顾长辰依旧站在书架前,他的手有些发抖,他将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最后,顾长辰吸了一口气,再次举起手,伸向那本《地理志》。
那里,有着一个宝藏,一个能让顾长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宝藏。
也或许,那里什么都不会有,那只是阿珂的一个玩笑。
顾长辰心中几番轮回,手指微动,扣住书脊。
却听见书房的门哗啦一声被打开,白鸿飞的声音带着些焦急的响起:“顾公子?顾公子还在不在里面?”
顾长辰手慢慢的放下,他朝门口看去,只见白鸿飞还穿着那身墨绿色的官袍,双手端着冒热气的木盆,肩膀上搭着一块白布,却站在门口不进来,一双眼睛虽然四处张望,却没有在黑暗中发现自己,很显然,白鸿飞的视力在黑暗中并不佳。
顾长辰道:“我在这里!”
白鸿飞松了口气,疾步上前,边走边说:“这么黑,怎么不点灯呢?”
说着,便放下木盆,摇亮了火折,将书案上的一盏油灯点亮后,又端着木盆到了顾长辰面前。
昏黄的灯光将书房中的一切笼罩,顾长辰却并未转身,只负手站在书架前。
白鸿飞温言道:“顾公子,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见到这个样子,我自己去打了热水,还拿了伤药,你先清洗一下吧!”
顾长辰置若罔闻,他的目光,还停留在书架的那本《地理志》上,那里有大雪山的准确方位,只要他能够有一千人马,就能够深入大雪山,就能够拿到那个宝藏。
就能做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水朝大将军,就能做回人人仰望,各个敬佩的顾长辰。
又或许,那里什么都不会有。
白鸿飞叹了口气,将白布在温水中浸湿,拉着顾长辰的手坐下,半蹲在顾长辰身边,温言道:“顾公子,还是让我来帮你清理伤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