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辰

12、再见鸿飞

　　顾长辰觉得前所未有的虚弱，好像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被粉碎撕裂一般。
　　急速的坠落，从天堂坠落到地狱，那是心脏都要爆裂，血管全被扭曲。

　　时间只是虚幻，他觉得自己在这种状况下，已经度过了千年。
　　也或许，只是一瞬。

　　直到他觉得，若是自己再这样坠落，就会真的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他才开始，要努力的睁开眼睛。
　　仿佛听见造物主说：要有光。
　　一束光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束变成两束，两束变成十束，十成百，百成万……

　　那光太强，刺得他眼睛发痛，痛入骨髓。
　　他连忙闭了眼睛。

　　然后他听见有个声音在顾长辰耳边想起，忽远忽近。
　　那声音喊得是“醒了，醒了，他醒了！”

　　紧接着而来的就是脚步声，明明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却好像雷震一样，刺破他耳膜般的响亮。

　　顾长辰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身体虚弱，且昏迷的原因。
　　只要自己再次睁开眼睛，一切不适就会迅速消散，比退潮还要快。

　　他努力的再次睁开眼睛，周围的情形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的看个影子，一个身穿深蓝色布衣的老妇人站在自己的床前，正踮这小脚朝门口喊：“醒了，他醒了！”。
　　大约就是她救了自己吧，顾长辰想，在积攒了一点力气后，他问那老妇人：“这……是什么地方？”

　　顾长辰一边问，一边四下打量，他想尽量的弄明白自己所处的地方。
　　他的目光从房内的书桌，地上的青石板，一直落到这房子的门前。
　　门是木制雕花门，雅致，朴素。
　　门边摆着两盆植物，一盆是兰花，另一盆是东菊。
　　顾长辰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

　　然后，顾长辰看到了那个正准备进门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身形修长，逆着光，身上环着一圈光晕。
　　尽管看的不太清楚，尽管那人的脸孔隐藏在逆光的阴影之中，尽管那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顾长辰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
　　白鸿飞！
　　为顾长辰死过十五次的白鸿飞！

　　顾长辰呆住了，他愣愣的看着白鸿飞跨过门槛，走入房内。
　　白鸿飞站到顾长辰的床前，对着躺在床上的顾长辰微微一笑。

　　由于离此处较近的萧关缺粮，朝廷让附近四县运粮前去。
　　身为云州县县令的白鸿飞到任一年，还未去过萧关，这次借此机会，他亲自送粮前去。
　　在回来的路上，白鸿飞看见一个倒在路边草丛里的人。
　　那个人穿着奇怪，上身穿的是十分柔软且薄的衣衫，露出胳膊脖子，下身则是一条宽大的亵裤。

　　白鸿飞心中奇怪，停下马车，命随行的衙役上前，将趴着的那个人抬到车前。
　　待到看清那个人容貌的时候，白鸿飞的整个人都愣住了，仿佛在那一瞬间，被雷电击中一般。

　　这个人，他认识。
　　他记得。
　　这个人，最近一个月，每天都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梦中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白鸿飞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在梦中，他可以为这个人生，为这个人死。
　　他只记得，这个人的容颜，那两道入鬓的剑眉，微微蹙起来的时候，自己就想用尽一切力量，将他眉心的皱纹抚平。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毕竟，新帝登基，政令更改，云州县虽然偏远，可是事情也十分烦杂，一县之长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纠结于梦境。

　　可是，这个人，竟然从梦中走了出来，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白鸿飞在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他自己掐着自己，疼痛感传到心底时，他才确信自己没有做梦。

　　白鸿飞将昏迷中的顾长辰带回家，请了大夫，又亲手帮顾长辰换洗。
　　顾长辰昏迷了三天三夜，白鸿飞心中纵有一百一千个疑问，也无处去问。

　　此刻，当白鸿飞看见对方那一双深邃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遇见陌生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好像在梦中见过你？
　　那也太无礼了。

　　那老妇人见白鸿飞进来却不说话，便问道：“鸿飞，你不是说，等这位公子醒来，有话要问他么？”

　　白鸿飞道：“娘，他都昏迷三天，刚醒一定饿了，你去弄点东西来给他吃吧！”

　　白母转身离去，独自面对梦中的人，白鸿飞有些局促，过了片刻，他对对方露出一个微笑，道：“你是谁?”

　　然而顾长辰却根本没有听见白鸿飞的这句话，在同一时刻，他也在发问：“这是哪里？”

　　见白鸿飞愕然，顾长辰又重复了一遍：“这……是哪里？”
　　白鸿飞道：“这里是我家，公子可以安心歇息，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顾长辰浑身一震，大脑陷入一片混乱，他的视力已经恢复，房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白鸿飞脸上纤细的毫毛，都能看到。
　　顾长辰觉得自己开口都有些困难，只是还不敢相信，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喃喃的道：“是你家……是云州……是云州县？！”
　　白鸿飞道：“正是”

　　顾长辰还是不愿相信，他双手撑着床，想要下床，想要走出去，或许这只是幻觉，又或许这是阿珂的玩笑。

　　他每动一下，骨头都咯咯作响，甚至连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他起床的这个动作。白鸿飞连忙抢上一步，将他扶起，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刚醒来虚弱的很，还是先歇会吧，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去帮你拿。”

　　当白鸿飞的手触及到自己臂膀的那一瞬间，顾长辰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他甚至不能分辨，自己究竟是身处游戏，还是在梦境，抑或，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顾长辰靠着长头，喘了口气，听见白鸿飞道：“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顾长辰讶异：“你称呼我什么？公子……？”
　　岂料白鸿飞更加惊讶：“这位……不是公子，难道是……姑娘？不可能吧……”

　　顾长辰低头看自己的装束。
　　身上穿着粗布做的白色亵衣，衣带松松垮垮的在腰间系了一个结，他又伸手摸自己的脑袋，还是那一头短发。
　　这不是在游戏中，这衣服也不是自己的。

　　顾长辰想起了阿珂的话：老秦，那个到了八十级的老秦，没有请假去旅游，而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自己呢？自己又是个什么情况？
　　顾长辰还清楚的记得，在最后一瞬自己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一群警察冲进了房子，阿珂的双手直哆嗦，连服务器的启动开关都按不下去，而自己则是狠狠的将脑袋上的头盔摔倒了地上。
　　这不可能是在游戏，那么，只有一个答案。
　　自己和老秦一样，到了另一个世界。

　　顾长辰觉得自己浑身都忍不住的发抖，巨大的恐慌将他笼罩，他根本无法说出自己是谁，他只是用着嘶哑的声音，朝着白鸿飞大吼：“你是谁？你叫什么！你究竟是谁！”

　　白鸿飞伸手摸了摸顾长辰的额头，额头一片滚烫，他又伸手去号顾长辰的脉搏，脉象紊乱不堪。对于病重的人，白鸿飞的耐心多了许多，只是将滑落在顾长辰腰间的薄被往上拉了拉，垂眼道：“在下姓白，名鸿飞，是云州县的县令。”

　　这句话，仿佛一块大石击向顾长辰，他觉得一阵窒息，瞬间感到浑身冰凉。
　　这个人，真的是白鸿飞。这里，真的是天策的世界。
　　警察介入A公司的案件，《天策》定然是无法公开上市，说不定已经被毁去。自己将会永远的困在这个陌生的空间。
　　不！自己还有父母，还有朋友，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
　　这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时空去！
　　顾长辰的手，紧紧的撑着床，拼了命的想要坐起来，想要挣扎着走出去，他想要走到外面去，甚至想要走到萧关，走到沙陀，走到大雪山，随便走到任何地方。
　　走到不是这里的地方，走到自己该呆的地方。

　　白鸿飞见顾长辰想要下床，便伸手将他身上的薄被掀开，又顺手拿了一件外衫给顾长辰披上，然后架着顾长辰站在房中，柔声问道：“你想去哪里？我扶你去好了！你身子还弱的很，不能……”
　　白鸿飞的话尚未说完，便猛地被顾长辰推开，白鸿飞一个踉跄，尚未开口，便看见顾长辰双手撑着膝盖，额头的青筋不断的跳动，正在努力的，朝着门的方向迈步。

　　白鸿飞赶上来，想要扶住他，却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带着些愤怒的响起：“我要自己走！我有手有脚，一定能够自己走！”
　　白鸿飞止住脚步，他愣愣的看着顾长辰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直起腰杆，踉跄的朝前迈步。

　　白鸿飞实在不明白，这个人为何顽固到这种地步，甚至连旁人的搀扶，都觉得是莫大的侮辱。

　　顾长辰紧紧的咬着牙，他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一步一步的朝门口阳光处走去。

　　一步，两步，每迈开一步，都好像有万千蚂蚁在同时吞噬着自己的皮肉一般。
　　三步，四步。轰的一声，顾长辰的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身子跌倒在尘埃中。

　　在那一刻，巨大的沮丧，将顾长辰淹没。
　　他甚至，连站起来自己走路都无法做到！！
　　他在自己的世界，由于长期的缺乏锻炼，身体素质就比不上它人。
　　转换了时空，他每走一步路，都觉得好似走在尖刀上一般。
　　他在站起来的那一刻，便已经注意到，白鸿飞没有他记忆中的高，本来在游戏中，白鸿飞比他高半个头，然而在这里，白鸿飞比他矮半个头。他更注意到，亭中的一株金桔，明明果实并不饱满，却被压弯了枝头。

　　顾长辰甚至发现，他每一个举手的动作，都要艰难无比。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身体不适。
　　然而此刻，他坐在地上，缓缓的举手。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臂，再同重力，坐着艰难的抵抗。

　　这个时空的重力，比自己生活的地方，重！
　　他那一身战无不胜的本领没有了。他那能够拉开三百斤弓的神力也没有了。他并不求这些，他只求自己能够平稳度过一生。
　　然而甚至是这些，都被生生的打破。
　　他每走一步，在未来的日子里，都会变得无比艰难，他的骨骼，由于重力的改变，将会被不断的压缩，每一天都会剧痛无比。
　　他已经成年，他的身体不会如儿童或者是少年般有那样强的适应能力。
　　这种情况会持续多少年，他不清楚。
　　会不会一辈子如此，他更不清楚。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每走一步，都仿佛扛着千斤重鼎。
　　他只知道，这个世界，是个乱世。
　　而他，将永远的呆在这个世界中，永远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个时空是个乱世，各国纷争，攻占杀伐不断。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的世界，没有自由，没有平等，甚至连公理，都是当权者说了算。
　　人的性命犹如草芥，尤其是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布衣平民。
　　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满是战争，暴力和野心的世界，才会选入《天策》的背景。
　　当你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时，你爱这样的世界，它能够给你凌驾万人之上的优越感，它能让你尝到不平等的美妙，让你知道，奴役他人，掌握权力的非凡乐趣。
　　可是，当你作为一个凡人，一个甚至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凡人，一个什么都不会，大学学计算机，毕业之后只会玩电脑游戏的凡人，该要如何生存下去？

　　顾长辰觉得命运同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它将自己抛入这不算陌生，却毫不留恋的世界，然后躲在云层之后偷笑。
　　顾长辰抬头，他看得见门外的阳光明媚，正是初秋时分，风不冷不热。

　　白鸿飞修长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带着些担忧的神色，朝自己伸出手：“你怎么了？有没有摔疼？我能扶你起来么？”

　　在这一刻，顾长辰的心中，将自己拷问了千百遍。

　　我就这样，作为一个废人，生活在这个世界吗？
　　甚至连站起来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要白鸿飞来帮忙？
　　难道一辈子，就要这样活下去？
　　难道就因为转换了时空，改变了重力，我就安然接受这种安排，成为一个什么也不能做的无用的人么？

　　顾长辰看着白鸿飞，白鸿飞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白鸿飞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忽然笑了，如果真要算，自己在这个世界，已经活了上百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活得久。
　　他亦缓缓的伸出手，在触及白鸿飞手指的那一刹那，他紧紧的将对方的手握住。
　　“我叫顾长辰！！长空万里，辰光不灭的顾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