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皂斗

23、22：漫谈

　　中午放学时，窗外满界明媚阳光忽然像是被巫婆用她的黑魔袋收了起来，干干净净半点不剩，天边乌压压的浓云迅速飘移到正空，不稍片刻便覆盖了整片天，天色如同夜幕降临时分。
　　安乐翻遍口袋终于找出几块钱，借了把伞到校门口买快餐。正犹豫着吃叉烧饭还是烧卤饭时，不巧又跟宁珂和牡丹偶遇了，索性应邀跟着吃大餐去。

　　找了间餐馆，要了个小包厢，安乐端坐一角看宁珂百般挑剔的点菜，不由对一旁战战兢兢的服务生深感同情——真倒了八辈子霉了才会遇到这样跋扈的食客。
　　“安乐，你刚才在想什么？”牡丹啜了口茶，问。

　　“没想。”
　　“有吧？”牡丹微笑，“你之前在想宁珂太盛气凌人而那服务生太可怜是吧。”
　　安乐挺直了腰端坐好，抿抿唇道：“你想说什么？”
　　“先不谈对与错，我想说，宁珂作为消费者，他有权力知道他想知道的关于他即将消费的东西的一切信息，相对的，作为服务员，他则应该具体了解他的工作内容。是吧？”
　　安乐摇头：“我在意的是态度问题。”

　　牡丹莞尔一笑，道：“安乐，你知道什么叫权力么？当一个人犯了罪，法官依法判他死刑，这不叫权力，这叫正义。而当一个人同样犯了罪，皇帝可以判他死也可以判他不死，最后赦免了他，那么这就叫权力，是绝对的权力。而宁珂之前的行为，同样也是权力，是相对的权力，他所说所做的并没有超出这里给他的权力之外，懂了么？”
　　安乐一挑眉，不置可否。
　　宁珂伸手摸了摸安乐的头，笑道：“很有善心嘛小书呆，不过要记着不能培养太多酸儒气。文气合度了便是谦谦君子，过度了就是孔乙已。”
　　安乐笑：“书呆也为五斗米折腰。”
　　“没节操！”宁珂斥。

　　安乐闻言仰头嗤了一声，戏道：“节操是从富贵的生活中生出来的财富，我不太懂。”见服务生端菜上桌了，忙执筷子一副忙碌状。
　　“吃饭要细嚼慢咽，别吃得这么凶狠，让这些动物死了都不得善终。多吃些素菜，纤维素必不可少。” 牡丹轻描淡写告诫。
　　安乐置若罔闻，一心一意的夹肉。吃到七分饱时，这才又问：“你们不用上课么？”
　　“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后天就回去了。”
　　“真让人妒嫉，我连周末都快没了。”
　　“可怜的高中生，可怜的高材生。”宁珂揶揄。
　　“好像你是跳过高中直飞大学似的。”

　　“我是没你这么可怜，吃喝玩乐样样的精通，书读得太多会变傻的。”宁珂漫不经心道，“不过你算特殊情况，等你大学毕业也不过十八九岁，那时候便由你海阔天空自由飞了。
　　安乐摇头：“不太可能，我跟别人不一样。”不指个人。
　　“嗯，是不太一样。那么，你信不信一个大环境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意志、让他脱胎换骨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宁珂探近，眯着眼微笑的表情有些引诱意味。

　　“信啊。”安乐笑盈盈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北宋有诗人陈师道，家境贫苦，冬天没有棉衣，有一回参加郊外祭祀时正值寒冬，他老婆帮他从赵姓人家里借了件棉衣，而他因为讨厌那人而坚决不肯穿，最终是冻死了。你说要这高风亮节做什么？既不能饱腹又不能驱寒，放在现在看来那是愚蠢，再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没有什么是非得坚持不可的。”
　　宁珂微愣了一下，尔然意味深长的笑道：“人不可貌相啊。”
　　“彼此彼此。”安乐虚应，看看表已二点十分了便直言：“可以送我回学校么？走回去赶不及了。”
　　牡丹颔首，一起到柜台划卡买单后下楼。
　　此时大雨已变成毛毛细雨，宁珂去拿车，安乐把自己带的折伞抓在手中，钻到牡丹撑开的大伞下。再一次跟他如此贴近，安乐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气味，抬目悄悄望了他一眼，发觉他正垂首望自己，不禁暗窘，幸而宁珂开车过来了，赶紧冲出伞外钻进车里。

　　到校门口宁珂俩人便离开了，安乐还了伞回到教室，被陆晓狠揪着挠了一把，因为山人以为小可怜会呆在这里等他来表现英雄气概，谁知当他急急吃完饭又打包了美味的蛋苞过来时，却发现这家伙居然不见人影了！从一点四十分枯等到现在二点二十五分，再好的修养耐性也等没了，窝着一肚子气就等着收拾他。
　　理亏在先，安乐任他蹂躏，消停后摸摸脑袋，庆幸自己的头发只好半寸长，不然以陆晓的手劲和破坏度看，不被连根拔起也被弄成鸟窝。
　　回座位上，安乐谄言媚骨跟陆晓解释一番，末了又问他：好吃的呢？

　　“那——”陆晓一指小六和林音，“早二十分钟前就进他俩胃中，此时应该已经被胃液化学性消化成腐烂的食糜状态，正一点一点的多次通过幽门往十二指肠推送，肠壁蠕动时，又受到胰液、胆汁……”
　　小六蓦然捂嘴，脸色发青跟安乐诉苦；“他报复我！我又不知道那是特意带给你的，所以他上厕所的时候我和高人分吃了，他回来后也没见他发飚，还问我们好不好吃……”
　　安乐闷笑。山人是什么人？你居然把披着人皮的狼当成羊了！
　　“都是同学，他严重差别对待，天秤法码一脑门往你那边加，我这边都要翘上天了……”小六还在发泄不满。
　　安乐无视之。

　　傍晚回家，安爸正在收拾东西，椅子上放着几个包装袋，安乐打开看，全是毛衣薄棉衣之类的衣服，且样式颜色一看就是给他和安宁买的。安爸扎好行李走过来，笑道：“早上上街逛了一下，看见便给你们买了几件，你以前那些衣服可能短了，该买些新的。中午接娃娃时，刚到家就下雨了，我看雨那么大便没带伞给你，你在学校吃了饭吧？”
　　“嗯，我有带钱。”安乐不以为意。他不是骄气的孩子，不会因为一丁点照顾不周心里便有疙瘩。
　　“娃娃呢？今天在学校还好吧？”
　　“好得很，老师挺喜欢他，现在正在房里写作业呢。”安爸朝房门处努努嘴，宠爱的表情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