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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番外•月明人尽望 ...


  •   (一)天禧元年

      一、常州武进县遇杰村

      “昭儿。”展夫人正欲将新捕的螯蟹蒸上,揭开蒸笼,雾气腾了上来,弥漫了一屋,不禁别过头,却一眼瞥见才满四岁的儿子从厨房小门溜进来,走得蹑手蹑足。

      展昭被娘亲喝住,不敢再跑,低着头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蹭到木门边,展夫人这才看清他一身崭新的白绢蓝撮晕花衣污了大片,袖口似还割破了,露出亵衣。心中好生气恼,这料子是官人专程托人从靖州买来,为官人裁了件袍,自己制了条裙,给儿子做了件秋衣,谁想他今儿才穿上身,便脏得似翻了墨一般。“你做什么去了,新衣服如何脏成这样?”

      展昭不作声,肥嘟嘟的小手拧了拧衣服,竟挤出水来,渗过指缝,滴到地上。

      “怎么还湿了?”展夫人顾不得蒸蟹,拉着展昭往里屋走,若不快些换下湿衣裳,恐怕会着凉。

      “和人打架了?”展夫人替展昭换上干净衣服,心疼地瞧着儿子小手背上划出的几道血痕,虽说不深,只是在这一双小手上,竟是有些触目惊心了。

      “我不让他们欺负小崽儿,他们就把我们都推到沟里去了,还打我们。”小崽儿和展昭一般大,是展家佃户李杰的儿子,因娘死得早,李杰身体又不好,所以两父子受展家照顾,但村里的其他孩子说小崽儿是没娘养的野小孩,故而常欺负他。展昭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爹爹教我的拳全不管用,我逮了条水蛇,才把他们都吓跑了!”展昭微露得意之色,却把展夫人吓得三魂失了七魄,心里直抱怨官人没事捉蛇泡酒,展昭看了几回,竟学了去,还好没伤着,倘若是毒蛇再伤着了,如何是好。

      却说展大官人清早去市集买新酒,买了酒,为娘子挑了几朵簪花,替儿子买了风车、拨浪鼓,又看到有卖短木剑的,思及展昭最喜家中祖传的巨阙,只是他年纪尚小,不许他碰,为此他常常偷望,于是也买下,权当替代。兴冲冲回到家里,刚进门,却见展昭立在墙角,不消说,定又是惹了祸事,被娘子罚面壁呢。

      展大官人心疼儿子,硬着头皮去求情。娘子贤惠温婉,众人都道自己好福气,殊不知她一脸忧色地劝戒,才是最难消受呢。说到最后,得了一句“也罢,今儿过节,就饶了他吧”如蒙大赦,捧了市集里买的东西逗儿子,展昭见着木剑,果然欢喜,跑来跑去,虽舞弄得毫无章法,不过在展家夫妻眼里却是比公孙大娘都舞得好看。

      “这孩子迟早让你给宠坏了。”展夫人瞥了官人一眼,欣然一笑,并把日后宠坏孩子的责任都推到相公身上:“今儿学里没课,让他额外多摹几页字也没写完……”

      “昭儿。”展大官人眼见娘子娥眉欲蹙,忙将展昭叫过来,揽在怀中:“爹爹给你讲故事好不?”

      “嗯。”展昭最喜欢听爹爹讲故事了,于是将木剑抱好,乖乖坐着。

      “今儿中秋节,爹就给你讲个吴刚伐桂的故事。”展大官人笑嘻嘻:“从前有个叫吴刚的小孩,他不听娘亲的话,不好好读书,总喜欢和其他小孩打架。天帝知道了,非常生气,就罚他到月宫里砍桂树,砍不倒就不能回家。这棵桂树啊有五百多丈高,一斧砍下去砍破的地方又立刻合拢了,怎么砍也砍不倒,吴刚只有一直砍下去。展大官人瞥了娘子一眼,又道:“所以昭儿,你千万要听娘亲的话,不然就会和吴刚一样被罚到月宫砍桂树,回不了家。”

      展夫人闻言瞪了瞪官人,急道:“瞎编什么呢,别吓坏了昭儿。”说着将展昭抱过来,轻轻拍了拍,把儿子罚去砍桂树,这不要她命么。

      “那吴刚现在还在砍吗?”展昭上下摇动着小手,着急地问道。

      “是啊,昭儿你看月里的阴影,就是月宫的桂树。”展大官人指着刚升起的一轮明月道。

      “天帝为什么那么坏,不让吴刚回家,他爹娘也会想他吧,吴刚好可怜。”展昭望着爹娘,舞动着手里的短木剑:“天帝住哪里的?我要去叫他不许欺负吴刚。”

      “昭儿,天帝在天上,你不会飞,找不到他的。”展夫人蹲下身子,将展昭放到地上,理理他的垂髫:“今晚你拜月时多放些点心,吴刚就能吃到了。”

      “嗯。”展昭挂念着吴刚,于是等母亲放好果品,糕点,展昭还加了一堆爹爹给自己打的枣子上去,鲜红鲜红的,煞是好看,心想等以后学会飞,一定去找天帝。

      二、汴京紫辰殿

      “寿春郡王还未到吗?”见诸妃皆入席了,赵恒低声问一旁的蓝继宗。

      “殿下尚在资善堂,才着人去催了。”蓝继宗半弯着腰,尖细的嗓音在琴声中尤显突兀,引得一旁的几位嫔妃不由转过头来,唯刘德妃仍醉于平缓的操缦之中。

      赵恒点点头,又道:“今儿中秋,让张大人早些放课吧。”

      “张大人原是答应了的,只是殿下说业荒于嬉,规矩不可因私而废。”蓝继宗答道。

      赵恒闻言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祯儿真是的。”

      “祯儿如此小便知不可因私废公,陛下应当高兴才是。”杨淑妃忍不住夸道,寿春郡王赵祯乃她与刘德妃共同抚养,只是赵祯以为刘氏乃其生母罢了。

      “德妃以为如何?”赵恒见已说起赵祯,刘氏仍只顾听琴,心中微奇。

      “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臣妾有幸闻此政和之音,舒畅不已。”刘德妃笑答道。

      “德妃姐姐,我与陛下在说祯儿呢。”杨妃掩口而笑。

      “倒是朕扰了爱妃听琴了。”赵恒亦笑道,于是下令重赏琴师。

      蓝继宗在一旁看得明白,德妃娘娘平素最关心郡王殿下,方才之言如何会没听到,不过知有杨妃在,自己毋须多言,倒不如投陛下所好。

      “寿春郡王谒见。”殿外一阵此起彼伏,众人皆向殿外望去,只见一小儿身着华服,稳步走入殿内,这便是当今天子第六子,庆国公寿春郡王赵祯。赵恒虽有六子,但四子皆夭折,惟有赵祉与赵祯尚在,只是赵祉性好奢侈,尤喜玩乐,且身体孱弱,实非帝王之材。倒是赵祯,虽只七岁,却恭俭好学。最难得是他小小年纪,喜怒已不形于色,于是不仅赵恒,群臣都以为此子当立为太子。纵有拥立赵祉的,自去年赵恒欲立刘氏为后,也不再提起。

      “儿臣参见父皇。”赵祯行过礼后,又见过刘氏,杨氏。赵恒观儿子举止稳重,思及前些日在枢密院,亲见他兼任中书令时,对各种政令已大致了解,心中欣慰。忽又想起他不过是七岁孩童,又生了些怜惜,于是道:“祯儿,到父皇身边来。”

      赵祯坐到赵恒身旁,赵恒摸摸了他的头,见一旁赵祉也望向这边,笑道:“祉儿也过来吧。”赵祉挤了挤赵祯,赵祯往一旁挪了挪,两兄弟坐到一处。

      “今儿中秋佳节,父皇与你们讲个故事如何?”赵恒难得与两个儿子如此共聚,平素多是询问功课政论。

      “好啊。”赵祯很少听父皇讲故事,抬起头,睁大了眼。赵祉虽已十三岁,也饶有兴致。

      “就讲个吴刚伐桂的故事吧。”赵恒沉吟片刻:“西汉时有一人名吴刚,离家学仙道三年,其间其妻与天帝之孙伯陵私通,生三子,吴刚一怒之下杀了伯陵,于是天帝大怒,命吴刚至月中砍不死之树——月桂。月桂高五百丈,随砍即合,于是吴刚终年砍伐。其妻心中愧疚,命三子至月中陪吴刚,一化为蟾蜍,一化为玉兔,一不知为何物。”赵恒讲完看了看二子,见二子皆听得索然,却也强撑着,乃问道:“讲完了,你们以为如何?”

      “吴刚敢冒犯天威,这罚得也算轻了。”赵祉耐着性子答,这故事早听过了,只是父皇问话,不得不答。

      “祯儿,你如何看?”赵恒将目光转向赵祯。

      “我若为天帝必不会罚吴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人已死了,罚死吴刚,伯陵也不会复活,不如赦免了他,收为己用。”赵祯歪着头,偶尔流露的稚气与说出的话毫不协调。赵恒微微颔首,也不赞许,瞥向刘德妃,见她正对着赵祯笑了笑。

      (二)天禧二年

      一、常州武进县遇杰村

      天朦朦亮,未散去的雾气于草际间浮沉,展大官人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蹑足走到尚在熟睡的展昭床边。还抱着那木头呢,不由一笑,伸出手,轻轻捏住儿子的鼻头。

      “……嗯……”展昭挣开眼,见是爹,揉了揉眼:“爹爹,早。”心中却坎坷了一下,别是一早便要就要考他背书了吧。

      “昭儿,要不要陪爹爹去市集买酒,给你买好东西哦。”展大官人眨了眨眼,自从今年年初小崽儿和李杰回了老家,平日里昭儿被管教得越发紧了,自己也被迫充黑脸,每日必考他背书,背错了便要罚抄。瞧着心疼,趁今日中秋佳节,带他去逛逛,娘子也不会说甚。

      展昭闻言,朦胧的双眼顿时清亮,随即又摇摇头:“但我的新木剑还没削好,娘昨晚让我今日抄几篇小雅也没抄。”展昭长高了些,嫌去年的木剑短了,用起来不称手,昨日展大官人不知从哪儿弄来块上好的桃木,说要给他削把新的。展昭捧着木头跟得了宝似的,睡觉也不肯放开,生怕被抢了去。如今听爹爹说要带他去市集,本是高兴的,但木剑还没削啊,而且若不好好抄书,娘会生气的。

      “爹爹回来就给你削。”展大官人点点儿子的鼻尖,继续利诱:“娘那边别担心,早替你说过情了,娘答应今日就放假一天。”

      “那我们现在去吧!”展昭一骨碌翻下床,还有些不放心,又道:“爹爹说话要算话哦。”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展大官人一边替儿子穿衣服,一边道:“不过别那么急,用过早饭再走。”

      展昭不高兴爹替自己穿衣服,挣脱道:“我自己会穿。”这令展大官人颇沮丧了一阵。

      父子二人到了集市,果然热闹非凡,且不说其他,单是小儿玩具,便是木刀木剑红缨枪,桃猴玉兔青竹蟒,剪纸雕刻拨浪鼓,糖人泥哨小花棒,一应俱全。展大官人宠孩子,更兼小贩们见着展昭,都夸这孩子生得俊,可爱得紧,哄得展大官人眉开眼笑,钱也顺顺当当地落入小贩腰间。不一会儿,便满载了,就连展昭身上,都挂上好几件。

      常州七枫观中一老道因曾救过展大官人之父,故与之相熟,道上偶遇,硬要领二人去拜会其云游到此的师兄,展大官人无奈,只得跟去。却见他师兄身着道袍,童颜鹤发,展大官人不喜道术,只寒暄几句。

      从观中出来,展昭腹中饥虫已叫上好几回,正巧瞅着个买蒸饼的,于是牵牵爹爹的衣角:“爹,我想吃蒸饼。”

      “昭儿,前日夫子不是说过了,不能叫蒸饼,要叫炊饼。”展大官人皱了皱眉,走到那小摊前,掏出三十文:“四个炊饼。”

      “为什么呀?”展昭接过饼,咬了一口,软软的白面馍上印上一排小牙印,冒着热气。

      “这是为了避当今皇太子的名讳。”展大官人蹲下身子,替展昭正了正珠子帽:“还有呀,以后祯州也不能叫祯州,得叫惠州才行。等他以后当了皇帝,规矩更多呢。”

      “为什么我们要避他的名讳啊,又不认识他,他又不是爹和娘亲。”展昭近大半年来问题特别多,凡事总喜欢刨根就底。

      “因为他是以后的皇帝啊,天地君亲,他比爹和娘更大呢。”展大官人蹲下身子,耐心解释道。

      “忠叔也比爹和娘大,为什么不避他的名讳呢?”展昭歪着头,手中蒸饼已没了大半。忠叔乃展家的家仆,比展大官人年长十五岁。

      “昭儿!”展大官人哭笑不得:“不是年龄大。”

      “那是什么大呀?”展昭咽下最后一口饼,展大官人与他擦了擦嘴,不由锁起眉头,叹了口气。

      见爹爹面露絓结之色,展昭虽不仍不知为何要避一个陌生人的讳,也不明白这陌生人什么地方大了,却忙说道:“爹,能再给我一半炊饼吗?”

      展官人一愣,捏了捏展昭的软软的脸颊,笑了笑:“小馋猫。”

      二、汴京大内

      “太子殿下,就至此吧。”李迪站起身,他虽年近六旬,却是血气不惰、容貌不枯,见赵祯欲出,又轻声道:“今日虽为中秋……”

      “谢老师提点,予知道了。”赵祯深深鞠了一躬,参政知事李迪虽为太子宾客,但赵祯一向以师待之。

      “殿下往哪去呢?延庆殿往这边……”殿侍张克一随于赵祯身后,方才殿下才说要去延庆殿恭请圣安的,这会儿怎么往御花园去了。张克一原名张迪,因与李迪李大人同名,太子将他改作克一。不过这名只要太子高兴,叫什么都无所谓,有这么个主子,日后终有显达之时。不过太子今年方八岁,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主持朝政。

      “嗯。”赵祯应了声,有些疲惫,前些时候父皇病重,群臣请立皇太子,父皇先不允,三表之后,方才许了。赵祯走到浮云阁边,歇了歇,一池芙蓉已有凋谢之态,西风拂过,不禁有些寒意。

      “殿下,这风地里站着,别着凉了。”张中一低声道。赵祯望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将手伸缩进袖里,冰冰的。自从被立为皇太子后,不仅周围人变了,就连父皇看自己的眼神都和平时不大一样,似乎时而期待,时而又严厉得可怕,与幼时做错事不同,是近乎苛责的严厉。记得小时候,自己还不是太子,也不是升王,甚至还不是寿春郡王时,父皇来母妃那里的时候,常将自己抱在腿上,自己也搂着父皇脖子扯胡须玩。母妃又急又气,父皇却说无妨。究竟是从何时起,便再未有过……那时候皇兄也不讨厌自己,常来找自己玩,毕竟自己是他唯一的兄弟。他似乎有只金丝雀来着,极为罕见,却被自己放跑了……

      如今有些朝臣也不知是为讨好自己,还是母妃,竟已开始避皇太子名讳了,听说民间还将蒸饼改唤作炊饼,这令父皇言语间对自己又生疏了几分。心里惴惴不安,不过母妃大约比自己更在意,几乎每一样事,都会教自己如何说,生怕拂了圣意,久而久之,再不用她教,已成习惯了。就好比将张迪改做张克一,也不是非改不可,但父皇本欲授李迪为太子太傅,其以太宗时未尝立太傅固辞,只肯居太子宾客。于是自己从来以师代他,还将张迪改了名。父皇知道这事似乎十分高兴,当着群臣称赞不已,是高兴自己敬师,还是……能听话。不过李大人仿佛是很喜欢自己的,今日还提醒自己呢,思及那位年过半百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赵祯心中稍安了几分。

      “太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闻此声不用瞧也知是赵祉,他手里提着的那只鹦鹉也学着舌:“干什么,干什么。”赵祉喜养鸟雀,但凡听到新奇的,总欲设法弄到。不过说也奇怪,自己被立太子之后,态度变化最小的,倒是这个一向看自己不大顺眼的皇兄。

      “予来此……”赵祯顿了顿,盯着脚尖,自己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呢……

      “殿下,找到木香菊了,秋香阁就有。”张克一在一旁装做回话到。

      此等解围的小把戏,赵祉岂会看不出,不由冷笑:“父皇最喜欢的木香菊?还真难为你一片孝心。”

      “皇兄……”忽而秋风袅袅,湖波微泛,木叶随风而下,两兄弟都沉默了一瞬,赵祯才道:“过奖了。”

      “不耽误你了。”赵祉皱了皱眉,这个弟弟小时候煞是可爱,长大了怎么这般不遭人喜欢。长大……说起来他也不过八岁而已,竟比自己更老成几分。

      尚未踏入延庆殿,便闻母妃之声:“陛下才好些,不可劳累了。”母妃善歌舞,就连说话也煞是婉转动听。

      “儿臣拜见父皇,母妃。”赵祯施礼道。

      “祯儿来了,别跪着,到父皇这儿来。”赵恒今日神清气爽了不少,才思及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对祯儿似乎过于严厉了些,隐约觉得这太子是群臣以为自己快不行了,逼自己所立,细想来就算群臣不表,自己也打算立祯儿的,待群臣三表后才立,是为了昭示当今皇太子深得人心。可偏偏令杨淑妃惶恐不已,刘德妃虽不大看得出来,却也知她心中不安,祯儿还小,不知会如何想,思及此,神色又温和了几分:“祯儿捧着什么呢?”

      “回父皇,是木香菊。”感觉到今日父皇心情甚好,赵祯暗自松了口气。

      “德妃啊,咱们皇儿孝顺得很呢。”赵恒笑了笑,吩咐人将菊摆好后又道:“今日中秋,别因为朕耽误了过节。”

      “不如让御膳房备几样清淡精致的小点心,端至殿中来,臣妾和祯儿也沾沾光。”

      “也好。”赵恒点点头,一旁蓝继宗见状忙飞跑去吩咐了。转过头见赵祯做在椅子上,本就不大的人倒矮了半截,于是拍拍床沿:“祯儿来床上坐吧。”

      许久未和父皇如此亲近过了,赵祯坐在床沿边,竟有些不习惯。赵恒见他拘束,于是握握他的小手,冰冷冰冷的,见不由关切道:“怎么这般冻?”又对一旁张克一喝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太子的。”

      张克扑通一声跪下,慌道:“方才太子殿下定要亲自为陛下寻木香菊,我劝也劝不住,御花园风大,想必是吹凉的。”

      “祯儿要爱惜身体,如今渐冷了,别着凉才好。”赵恒摸摸儿子的头,有些心疼。

      “嗯,谢父皇。”赵祯点点头,今日天未亮便已早起读书,习政事,一直未歇息,床上暖暖的,不一会儿,竟靠着赵恒睡着了。

      替皇儿除下履头,赵恒对一旁蓝继宗道:“传诏下去,中书、门下五品,尚书省、御史台四品,诸司三品,见皇太子,并答拜,自馀受拜。”

      (三)天禧四年

      一、蜀州贡嘎山

      随师傅到这不知名的山已近两载了,附近的人似乎称此山做贡嘎,只是他们的话展昭全然不懂,师傅解释给他听,贡为雪,嘎为白,意为雪白。纵然贡嘎之颠终年积雪,山间却并非如此,一山之上,下有温泉,上有冰川,这方是水流曲曲树重重,那厢为白雪皑皑云朦朦。山间有温泉十八眼,有的沸腾不止,有的却温和可人;更有冰川几十里,缠绵于林间。师傅说这极冷极寒交错,于内力修炼尤佳。

      展昭这师傅奇怪得很,别人都是拜师,展昭却是被强收为徒的,两年前中秋之后,七枫观中老道的师兄,便亲至展府,说与展昭有师徒之缘,硬要收他为徒。展官人和展夫人如何舍得,以为是个疯道人,便一口拒绝了。

      待续……(容明日补上)

      二、汴京大内

      送走寇准,李迪回到宫中,远远瞧着他那刚满十岁的学生——当今太子赵祯正站在乾元门后,一身明皇极为显眼。快步走上前,关切道:“太子殿下如何站在这里?”

      “寇太傅已走了么?”赵祯望向李迪,神色有些涣散。李迪点点头,两师徒未再说甚,只徐步往宫内走。李迪抬起头,天有些阴,今日大约见不到明月了,纵然见到又如何,如今这风口浪尖,谁还有心思赏月呢。

      “祉哥哥薨了,寇太傅走了……”赵祯低声道。宿雨之后,寒烟微起,半晌李迪忽闻一声轻叹:“鱼游沸鼎知无日,鸟覆危巢岂待风……”

      “殿下……”李迪望着赵祯,竟说不出劝慰之语。

      “周怀政已经斩了吧?”赵祯抬起头,望向李迪,见他点了点头,不由苦笑了一下:“不想他伺候了我一场,竟落得如此下场。”

      “殿下……”李迪忙拉过赵祯,好在四周无人,无人听见,略松了口气,叹道:“周怀政谋反事败,还连累寇太傅与殿下,殿下再不可说这样的话。”

      赵祯怔怔地望向李迪,点了点头:“御史在向父皇进言废了我吧?”

      “殿下放心,李迪就算拼了自家性命,也决不会让他们得逞。”李迪紧握住赵祯的手。此次宦官周怀政被圣上冷落,心中不安,竟然大胆谋反,欲逼宫奉真宗为太上皇,让太子即位,这事太子、寇准与自己根本毫不知情,何况周怀政拥立太子,也不是出于事主之心,不过是看太子年纪小,他们好能与汉末宦者一般,操纵朝政而已。这事与太子何干,不过圣上常年龙体欠安,有意迁怒于东宫,更有御史乘机向圣上进言废了太子,圣上果然动了此念。

      李迪暗自忖度,这些御史纵然再胆大,也不敢轻议废立,难保不是有人背后挑唆。太子年纪小,再者天性温和,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仅因为自己,得罪过丁谓一次。丁谓一贯与自己和寇准不和,自圣上命丁谓为太子少傅,他便处处设法抑制。不想太子竟拜于帝前,说自己为卿相,却是只是东宫宾客,深感惶恐,圣上遂加封自己为太子少傅。丁谓虽不敢明言,心头怕是不大痛快。前些月,圣上龙体不豫,寇准与自己向圣上进言让太子监国,丁谓却说龙体已有好转,朝庭何必如此,是自己力争之下,圣上才准了太子资善堂听常事。寇准因权重,本已罢相,此次周怀政之事,又被牵连以致贬至相州,丁谓倒是没少费气力。

      辞了李迪,赵祯回到东宫,刚一进宫,竟有一只黑猫扑上来,赵祯抱住猫,坐在石椅之上,摸了摸它的下巴,那猫儿便躺在赵祯腿间,半眯着眼,轻蹭了蹭。这还是祉哥哥的猫……去年赵祉因伤寒一病不起,自己去看他,原以为祉哥哥最不喜欢自己,不想临走时,病容憔悴的他却轻声问了句:“祯弟,你会常来吗?”不过自己没去上几次,父皇恐病会传染,便下旨不许再去,不久便闻祉哥哥薨了。他生前最喜养宠物,尤喜养鸟,他去了后,竟无人照顾,自己便将它们都搬来东宫了。如今,恐怕自己也照顾不了它们多久了,不如明日将它们放了吧,只是这些鸟儿猫儿娇养惯了,能不能活就看它们的造化了。

      却说李迪见了赵恒,赵恒尤在盛怒之中,余光扫过李迪,冷冷地道:“知道朕叫你来所为何事么?”

      李迪位居宰相,一旁内侍已搬来团凳,李迪却不就坐,只恭谨道:“陛下圣意,臣岂敢妄自揣度。”

      “你这老师当得不错啊。”想起那些个宦官胆敢欲将自己奉为太上皇,而他们拥立的竟是平素看似乖巧的儿子:“祯儿不过十岁,已等不及了么。”赵恒本就在病中,思及此,心头更是郁结。

      李迪暗想陛下莫不是病糊涂了,来之前早已想好对辞,于是从容道:“陛下也知太子才十岁么?拥立一个十岁幼主究竟是何用意,莫非前朝还少了?”

      这等道理赵恒岂能不知,只是本就病体沉疴,前些时候祯儿监国,心中已不大安宁,如今出了这事,哪里还能放心,便有了废太子之意。于是又道:“他虽不明就理,不过他宫中的人谋反,他竟混然不知……”

      “周怀政本是陛下的入内都监,伺候陛下十余载,奉陛下旨意,伺候太子不到两年……”

      “大胆!”赵恒大怒,盯着李迪,这李迪平素最为谦和,偏偏在太子的事上从不退让,立皇后如此,请太子监国如此,如今还是如此,祯儿年纪不大,竟已能让人为他尽忠,自己真不知当喜还是当忧,于是沉下面色:“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

      李迪面无惧色,只道:“以陛下之明,尚不能察奸,何况十岁孩童?”

      孩童……祯儿还是个小孩子啊,赵恒一怔,是什么时候起已不知十岁是个什么样的年纪,突然觉得有些无力,于是靠在床头……

      见赵恒面有凄色,心中想必已是不忍,李迪乃继续道:“再说陛下有几子?乃欲为此计?”

      一语道破!赵恒不由苦笑,自己真是病糊涂了,糊涂竟不记得祐儿,祉儿都先自己去了,长叹一声,才道:“传诏仍令皇太子听政,皇后裁制于内,以二府兼东宫官,一切如故,不得怠慢。”

      李迪闻言心中方略舒了一口气,方才他虽面上从容,心中却着实坎坷,不过皇后……当初圣上执意立刘德妃为后时,自己便极力反对,如今皇后裁制朝政,母壮主少,倘若圣上真有个不测,恐怕……想至此,不由又忧上心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番外•月明人尽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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