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来》白别浦

3、红尘

　　（五）
　　转过一天来，天光未明的时候我就模模糊糊的听到屋外有什么动静，趴在窗前隔着晨雾往外看，竟然见到师叔和哮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绕着青竹围成的小院子在跑步。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也著了衣服穿了鞋，颠颠地去找他们。
　　刚出门就远远看到师叔摆摆手说了什么，跑得近了，才听清他原是在说四字。
　　不许学我。
　　我哼了一声，说就学你就学你。
　　哮天在旁边汪了一声。
　　我说，霍小动物，助纣为虐是不对的。
　　师叔嘿嘿的笑了。
　　我突然想起昨天那一档子事，就和他说师叔，昨日你去了皓蕴湖没一阵儿，昆吾海的流曲水君就来了。
　　师叔没什么表情，只问了句，可是又为了他家那个小女神仙？
　　我想了想，真是这么回事，就回了他个是。
　　师叔恩了下，回头抱住了哮天，挑起半边眉毛，和我说道，七七，过会儿去换件不那么打眼的衣裳，你带路，你我下山一趟，逛逛凡间。
　　我当即就叫出一声啊来，上次师叔携了我游凡世红尘，还是在五千三百年前，因临近西山狐狸家的好不容易新飞升了个散仙，叫做魅昭的老狐狸一高兴，就请了方圆五百里的大小神仙齐齐下山喝酒去了。那次诸位仙君放浪形骸的过了，好养仙兽的红赭天卿竟还掠了只凡人家未成精的家猫回他山上豢着。这么乱闹着就扰了玉帝老儿的清净，降下一道旨意来说，归墟西山附近五百里内诸仙客三千年不准下凡。这旨意一下来可就苦了我，家猪只得凡间有，仙山难得几回闻啊。好在我胡来峰小山头，降了旨意后玉帝那一帮子仙使只顾着看住了西山那一窝子大大小小的白毛狐狸，把我胡来倒是给忘记了。妙哉妙哉。不过话说回来，长居在胡来山上只有我与师叔二人，都出门了就没人看家。哮天虽然是犬科，但仙衔却高出我二仙不少，正经说来连师叔都该拱手叫他声哮天武君。不过眼下此位武君只会汪汪叫个没完，除了看门，也没个什么别的好处了。争奈何要真是把这位武君扣在我小小胡来峰上给我和师叔看门，大概下次见三眼二郎，得不着什么好果子吃。即便是偷了犬，好好对待和任意差使，终究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我想虽然身在归墟，但是还是不要把天庭的仙友得罪的那么狠的好。
　　师叔看看一脸忧伤的我说，带上哮天，二郎神君可不是随意得罪的起的。
　　我道，哪里得罪不起，你都将人家座下神兽偷了过来，现在倒要讲这句开罪不起。
　　他就说我胡来好地方，灵气足，哮天犬到这里养病也是好的。
　　我恨恨道谁说的，回头要是病没养好，三眼郎君不得平了我小小胡来啊。
　　师叔皱起眉说本仙好歹也算是一位上神，拼了死也要护住这山。七七速去更衣，再过了会儿时间晚了雾散了就不好下山了。

　　（六）
　　我屁颠屁颠的换好衣服回来，师叔还站在那里逗着狗，见我过来只道声走罢，便抱起哮天小犬往西走去。
　　我们神仙下山，定是和你们凡人不同的，诸如倚杖凭藤借风筑亭类的事情，我们是绝不屑于做的，神仙么，轻轻松松，稍微使点仙法，还不一下子就到凡间去了。
　　所以到了半路，师叔问我奇怪，这路怎么这么长的时候，我倒觉得我比他奇怪很多。
　　我胡来峰虽说是小山一座，还在归墟最西，最临着那嘈杂的人世，虽不及蓬莱瀛洲岱舆那种平顶九千上下周旋五万里众仙客皆心向往之的灵山，但也半算得上是仙居之所，不稍稍高些，怎的像话？
　　所以我扭头说，师叔，你可不要看不起咱们胡来，咱们胡来小是小，那也不是能让人看扁的地方。
　　师叔叹口气说，每次叫你下山看新鲜，你就是走这路下去的？
　　我想了想，说是啊，你每次叫我下去买猪，我沿了这路往下走的。
　　师叔抚了抚哮天的耳朵，问，七七你可知道，旁的山上的神仙，下山时可都是飞下去的。
　　我刷的把头扭回去，讪讪的说，飞下山的法子好是好，可师侄我不认得那条路。
　　他又叹口气，说，可就是沿着这山野小径走，我见你也不认得。
　　我再把头转向他，说，谢师叔抬爱，小侄还真不太认得，每每下山总会迷上一段路才能到凡世。
　　师叔伸手揪住哮天的脖颈，硬把哮天的脸抬起对着我，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要训得哮天认得这路了，以后你下山由他带着就不怕什么了。
　　我说，师叔你还不如训得哮天连猪都会买了，也省的我上山下山的折腾。
　　他啧一声，说，那怎么了，哮天在天庭的时候，可是会替三眼神送信的。像是玉帝或尊者座下的那些小童灵兽，都比不上它。
　　我看了看那满是毛的狗脸，道好是好，只是怕二郎神君若是知道我们如此差使他的爱物，不活生生抽了我二人的仙筋仙骨才怪。
　　师叔一笑，这次倒没说拼死护山之类的话，只淡淡答道那也好，我倒要见识见识诛仙台是个什么模样。
　　我由着山路随意拐了个弯，接着他的话说，那可是热闹了，想了想，又说，回头我去找红赭仙卿要只灵猫，训得能言能语之后就由他下山买猪好了。
　　师叔眉头动了动，说，不好。
　　说完他往路边一站，把哮天放在地上，问我，照这么走下去，真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出得了山，不如想个别的办法。
　　我那时心思全在怎么搞到红赭新弄来的灵猫上，就随口答道，好啊。
　　于是师叔就往前走了走，半柱香的时间后，带了两顶轿子回来。
　　我气煞，上前揪住师叔问道，上神星君这是何故。
　　师叔说，快走快走，这两顶还是我好不容易和人抢的。
　　我说，我们神仙，怎能和凡人一样！
　　还没等我说完，师叔就甩了我一袖子，我再一定睛，发现那两顶轿子的轿夫已经好奇的对我们指指点点了。
　　于是立刻噤声，随着他上了轿。
　　轿中颠簸自是不必提，时间久了困意就上来了，索性作合眼假寐状。假着假着，也就真睡着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听到外边有人叫公子公子，到地方了，我才惊觉自己还在轿上，便立刻起身跃下轿子，却看到几个轿夫都站在师叔的轿前，愁眉不展。
　　我整整衣襟，过去问道，几位辛苦，这是怎么了？
　　轿夫之一看到我，一脸得救之后轻松无比的神色，拉住我衣服急吼吼的说，这位公子，与你一块儿来的这位爷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扒开轿帘往里看，师叔抱着哮天睡的正香，我说你们起开起开，我叫他。
　　众轿夫感激涕零的看了看我，各自闪开了。
　　我把轿帘挂好，伸进一只手去，朝着师叔腰戳了一下。
　　他立刻醒了，膝盖一弯爽快站起身来，一边站一边喊，谁人如此胆大，竟敢伤本上神！
　　但是这人站的太猛，轿子里空间又小，自然就撞到了轿顶，磕出好大一声哐来。
　　我咳嗽两声，说，师叔，是我，我。
　　他看看我，咕哝道不成体统不成体统，连师侄都敢欺负起师叔来了。
　　我装作听不见，笑嘻嘻的说，师叔，咱到了尘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