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之风露》渊郁

3、第 3 章

　　蓬莱坊，龟奴扛了一坛酒匆匆穿过热闹的大堂，一路上脂粉香气和酒香缭绕不去，一个醉了酒的豪客正在北角的柱子边发酒疯：“老子花了五十两银子，连个婊子也见不到！”哐当掀翻了一桌杯盏碗盘。

　　老鸨匆匆领着人过来赔笑：“这位大爷，息怒，息怒啊，小小正在梳妆打扮，一会儿……”一巴掌打得她踉跄两步坐倒地上，这一下蓬莱坊热热闹闹的生意倒是安静下来，老鸨被身后的小厮扶起来，喝了一声：“狗娘养的，赶来这里撒泼，也不看是谁的场子！”

　　地宿孟高飞推开了二楼的窗户，不屑于隔着屏风，一手提着白玉酒壶，非要到外面看这场热闹。老鸨要不是挨这一巴掌，轻易不变这张脸，身后干瘦汉子欺身向前，脚下步法先退后进，绕过豪客醉醺醺的拳头，就见他扶稳了突然瘫软的豪客，嘿嘿一笑：“客人小心了，且去后院歇歇。”

　　孟高飞大为失望：“靠，什么臭鱼，身手不行。”旁边伸来细白玉臂，欲把窗子关上，孟高飞凶恶的瞪了一眼，双手一推，身边的花娘见他容貌粗鲁，不敢得罪他，强笑道：“孟爷瞧，这不是都收场了，不如让奴家弹琴唱曲，给两位助助雅兴？”

　　外面确实收场了，这一开一关窗户，蓬莱坊的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大堂里又热闹起来。孟高飞举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喝完了才看屋子里那一扇屏风：“臭小子，说好了约打架，约我来这里作甚？”

　　“蓬莱坊牌面不小，竟然请了单家人看场子。”

　　屋子里忽然一静。孟高飞搜刮脑海，依稀跳出几个和单家有关的名字。屏风把屋子隔成了一大一小两处布置，圆桌上的酒菜精致素雅，窗边的桌椅和古琴都是精工细作，冉冉香炉悄然飘逸丝丝的“相思结”，好似大家闺秀的闺中，唯有外面若有若无的沸腾人声，才露出一丝不堪。

　　“你想不起来，不必想了，”屏风上勾勒出少年人秀丽的身影，虽只有一个影子，却叫花娘不敢造次，那少年人声音含笑，如花又如刀：“孟高飞，一个月前，你突然离开青州，朝廷送往青州的二十万两军饷被十个江洋大盗劫走，只要你说一声与你无关，这桩事，宁自为你去分辨。”

　　“军饷？”孟高飞扬起眉毛，半天没说话，屋子里安静下来，屏风后的少年人道：“斟酒。”烛火轻轻摇晃起来，好像那温和得甚至柔弱的声音暗藏压力，两个花娘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绕到屏风后，手持酒盏，战战兢兢。

　　“原来你是朝廷的鹰爪，”孟高飞一手掀翻屏风，轰然落地声，花娘连忙避退一边，酒壶倾翻落地，剑刃一扇，只见屋子里光影一错，桌上稳稳落下玉壶，酒杯迅疾飞出，孟高飞暗赞一声，猛地伸手捉住酒杯，半杯琼浆溅向面庞，下意识便是闭目，霎那间，后发先至的剑刃擦过颈间，少年人笑道：“我若是，君之头颅值个几两？可够这里一夜？”

　　剑势已收。

　　孟高飞咬牙切齿，那少年已然归剑入鞘，施施然坐下，道：“劳两位辛苦，再催酒来。”两个花娘不敢多呆，灰头土脸掩门而去，依稀听到孟高飞粗声粗气道：“不算数，换个地方再来！”

　　一张白布盖住了苏清月的半身。
　　慕行云让其他人都离开，为苏清月整理仪容，尸体已经僵硬，且伤痕触目惊心，他为这个死状凄惨的红颜知己耐心的换了衣衫，整理云鬓，将一枚明珠放入她的口舌，用花黄和钿子掩饰伤处，又把口脂细细涂抹，将眉毛描摹又擦净，如此许久，才默然端视。
　　“二爷，谢小小来了。”
　　谢小小换了一身白素，走进屋来，忽然僵住，喉咙里迸出一声抽泣：“姐……姐姐！”
　　慕行云退后两步，谢小小不敢置信的掀开了白布，一时间嚎啕出声：“是谁害了你！姐姐……”她忽然收声，瘫软倒地，身后的护卫正欲上前，被慕行云伸手拦了一拦。
　　“你姐姐身为青丝楼的主事，遭此横祸，自然是有外敌谋算。”慕行云神色冷漠，不见半点哀痛：“你是她唯一的妹妹，未必就能幸免。当年我曾答应过她要照拂你，你还小，不愿离开青丝楼。”
　　谢小小脸色惨白，楚楚可怜，慕行云不看她仰起来哀求的脸，淡淡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离开青丝楼，走得越远越好。”

　　谢小小伏在地上痛哭，慕行云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帕子落在地上，他往外面走。

　　怒气犹如此刻的夜空里弥漫的云彩，悄然穿过热闹的风月盛景，但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蓬莱坊的后院里，名动江南的花中魁首已然是冷冰冰的尸体，预示着慕家堡在江南的威势远不如表面那般牢固。权势、金银、美色，足以让最胆怯的人生出最疯狂的贪婪，而居于其上的人，如置身赤炎烘炉之中。
　　穿过半个庭院，慕行云忽然抬头。
　　月光薄薄的，秋夜纱一般的薄云半遮半掩，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如果谢小小要走，把清月的遗物尽数送她。如果她要留下来……”
　　身后的护卫道：“二爷想她留下，还是想她走？”
　　慕行云嘴角微微扬起，大概是许久以来的默契，让护卫已经生出了敏锐地触角，道：“她杀了清月，我自然想她留下。”
　　护卫冷笑道：“那她一定会留下，否则不是白死了一个靠山。”

　　突然间，两人齐齐抬头。
　　白衣少年持剑站在屋脊之上，随后是重重落下一个粗豪大汉，护卫低声道：“二爷，那个是黒道的孟高飞，上次说的军饷被劫，他就是顶缸的那个。”
　　慕行云没有说话，他在看另一个人。

　　慕容宁也在往下看，屋顶不算很高，他的眼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庭院里紫竹旁边的年轻男人。
　　在片刻之前，他和孟高飞刚刚对过了军饷被劫之事，闲事说过了，该轮到他们好好打一架的时候。在这种地方打架放不开手脚。
　　后院，当然很好，坏了也能修。

　　当他目光移到庭院里无关的男人脸上，好似忽然花了一下，让他想看第二眼。
　　第二眼有些长，他下意识的想，这人长得倒是不错。
　　长得不错，是慕容家颇为不俗的评价，慕容家十三个兄弟姐妹，都在不俗之列。慕容宁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得太久，他意识到太久，但竟然一点也不想把眼睛移开来。
　　好像他还很清醒的时候，就入梦，入了一场春和景明，暗自逢春的梦。

　　慕行云抽出一把扇子，展开，轻轻一挥。扇子一叶叶反□□铁之光，挥袖之间，慕容宁心中莫名惊诧，寒意陡生，反击一招流泻而出，剑又快、又冷、又簿，慕行云微微一怔，拉着护卫跃到屋顶上。

　　竹林轰然炸开，漫天竹叶和碎屑，纷纷落在月光之下。慕行云缓缓收起扇子，神色自若，笑道：“好剑法，好杀招，再过十年，阁下必居剑道一流，天下皆知。”

　　月华如水，君子出尘。慕容宁心中一动，不由浮起一个古怪又灼热的念头：他笑起来，竟然还能好看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