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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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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人这一辈子,会遇见很多很多人。
或早或晚。但又不早不晚。
缘分这个东西,就像是一场难以躲避的大雨,来时匆匆,常将人打个措手不及。
该遇见的,好的、坏的、迟早会碰面。
所谓,前世造孽,今生还愿,简单讲,便是这么个道理。
人纵有低谷,但好朋友却是救赎。
这世界上的感情很多,亲情有血缘、爱情靠激素,唯独,只有友情,难以受控。
可偏巧,却又是最脆弱,同时又坚不可摧的一个例外。
老话常说同苦共甘。可每个人的记忆却是有偏差的,也许一起笑过的人,或许你转眼就忘个一干二净。
但那个哭着也要拉你出地狱的,大概,永远都不可能再忘记。
——以上。
便是岑峖教会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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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初见岑峖的那一天。
可以说,那是我近二十年人生中最糟糕、最窘迫的一天。
北京的冬天,总是出奇得冷。我推开实验室的木门,第一次走出了学校,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街头。
突然,一辆的士与我擦肩,踩下刹车,停在了距我几步的路边。
灰白色的烟尾气耀武扬威地飘荡,成就昏黄路灯下的雪天共色,呛得我不停咳嗽,连忙想紧紧脖上的围巾。
出乎意料,手摸了空。我这才想起,哦,原来是出门着急,忘记戴了。
那为什么,我的喉咙还会感到发紧,甚至呼吸都有些不畅。
我扬手去挥,却在触碰到那雾尘一瞬间,无端感觉到暖。
来不及细思多余。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一个满脸胡腮的男人从前面探出头。
“小姑娘,后海去不?”
……
司机是个土著。一路上蛮热情地跟我介绍。
我几次插嘴没能插进去,直到他洋洋洒洒说完了什刹海一片的历史背景,我才终于逮到话头,找了空打住:“那个……师傅啊,我们不是去后海吗?”
没来由地,我对后海这个名字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语的亲切感。
西安,也有个后海。
我是陕西人,高考之前,我所能到达的最大城市,便是我们的省会。
但其实,西安的后海,我也没去过。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我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出神,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了片雪。
八瓣的霜花融化在掌心,我不禁出神,想,这个时候爸妈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自来北京读研之后,我似乎,许久不曾和他们再打过电话。
并非不想,而是没有时间。
我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忙什么,碎片化的作息,早就将我原本的生活搅得一团乱麻,以至于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的,自己已经患上了一种非常见疾病——休息可耻症。
貌似,人生除了那实验室的四角三分地,已无其他立足之地。
每天守着重复的操作墨守成规,数据结果便是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
就好像,哪怕坐在实验室里玩手机,都要比躺在床上睡大觉,要光荣许多。
可我没办法说什么不对。
毕竟这是自己的选择。
理工科的学生都是如此,精神压力人人都有,为什么偏巧我这么矫情,所以没什么好说。
大约是听出我声音里的闷闷不乐,司机手打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冲我笑了笑:“小姑娘,你刚没仔细听我说吧?”
对此,我疲倦地“嗯”声,嘴里习惯性说着“抱歉”云云。
“诶,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司机惊讶于我的反应:“你们现在这年轻人和我们那个时候真是不一样。”
“您那个年代?”
“是啊,我们没赶上好日子,不像你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素质忒高。”
雪花融化成一滩不大不小的水,我抬指抹去,尴尬弯唇。
“没听就没听,”扯着等红灯的间隙,司机没什么情绪地空了只手出来,大方又随意地朝空中摆了摆,说:“多大事儿啊,你说这。”
闻言,我心虚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就算终止了话题。
大概察觉到我的情绪和封闭。所以后续一路上,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罢了,没什么好说。长时间的压迫已经让我懒于去装傻赔笑,我开始不屑于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所见即是我,我好像忽然明白,这个世界就像一面巨大的反光镜,你是怎样的人,就会怎么看我,而你想怎么看我,我便是怎么样的人。
我生来就该是自私自利。
证明太累了。
吃力还不讨好。
车窗全闭,周遭空气流通不畅。暖融融的气温铺天盖地地笼罩向我,眼皮子困得打架,我没撑住,脑袋支在车窗上一晃神,竟睡了过去。
到地方的时候,兜里手机震了震,我打了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摸出来,摁亮,20:56。
再往下瞧,看清屏幕上的弹窗对话。
一个刺眼的红点——
来自我那位德高望重“导师”打来的电话。
尽管我不知道,这个时刻,仅仅在我逃离实验室不过半小时的时间里,会有什么要紧事情,值得他来专门忙里抽闲拨个电话指导或交代。
可事有缓急,我先解锁扫了码,给司机师傅转好账,说了声谢谢,推开车门下去。
“诶,小姑娘。”他冷不防喊住了我。
我踏至地面的脚步一顿,迟疑回头看向他。黑夜融融,目之所及只有车顶零星一点感应灯,光影明灭重重,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端详起他的脸,一个陌生人的,可能会携带恶意,或许会夹杂揣测,总而言之,该是未知且偏向坏意的。
但绝不应是像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在对她展露笑容,一个超乎想象的,满是善意的灿烂微笑,褶子如同岁月的见证,一层层堆积在他黢黑的皮肤表面,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海浪,也是这般简单美好。
“不用道歉,甭放在心上,多大点事啊。”
他这么说。
……
我站在原地,目送司机的车灯,哦,还有他那不减嚣张的尾气,消失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那抹光,好似被拉长成一根锐利的刺,冲破迷雾,直直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手上维持着捏握手机的姿势,耳边还持续回荡着他的最后那几句话:“听你想听的话,做你想做的事,走你想走的路。人这一辈子,活简单点,其实快乐没那么多弯弯绕。”
快乐是什么东西。
我好像很久不曾感受过了。
但刚刚那一刹那,仿佛有什么种芽一样的东西在攀藤而上破土。枝蔓缠绕在我跳动的心脏,我大口呼吸,逼迫冷气呛出我的眼泪,仿佛这样才能有所缓解。
我知道。那是我的灵魂在对它说欢迎光临。
手指冻得发僵,指尖落定在距屏幕微尺的地方,我突然,失去了回复的欲望。
视线下落,我盯着他后来连环发来的几条新消息,陷入深思。
我导:【你人呢?】
我导:【在哪儿?】
我导:【什么时候来实验室?】
盯着这三条消息,我犹豫了很久,反反复复地看,试图从中找到急事的证明。比如,哪里爆炸,或者水管泄漏……
结果很显然那些都不如他当下能够立刻、马上见到我更重要。
见到我。
在周末的夜晚。
见到我。
穿着皱皱巴巴白大衣,一脸疲倦地出现在实验台前,无助看着自己如人生一般失败的实验。
可是然后呢。
我忽而想不明白。
司机把我放在了深巷的路口,邪风一阵阵地吹过来,我冷得一哆嗦,手中一个没拿稳,手机就掉进了雪地,声响沉闷,却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跟我当初决定读研的脑子似的。
我躬身将手机捡起,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先我一步蹲在了地上。
那是个穿着吊带短裤的女人。脸上画着夸张的彩妆,眼影涂得比那车尾气还重,口红艳丽。
她盘着发,中分刘海,给人一种慵懒又随意的feel,耳边坠了两个超大的金属圈耳环。
一手执烟,一手捞了坑里的手机单手把玩。
冬日里冷风瑟瑟。我看着她裸露在外的光洁后背,无意识地抬手紧了紧围巾,不放心,末了,又整理了下我的昵大衣,将脖子缩起来。
“这手机——”
那女人站起身来,修长的美甲毫不见外地戳弄着屏幕,我有点心疼,不过也没阻止她。
毕竟她一脸不好惹的表情,真怕一旦由我口中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她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分分钟戳死我。
何况我只是出来散心,并不想摊上这样的麻烦事。而她的出现,在我所能预料的范围之外,不可控,于是我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期待她快点完成自己的好心善举,把手机平安交到它主人的手里。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我亲眼目睹着她眉头变得越来越皱,连带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往下沉,不妙的想法出现的同一秒。
她话音落下,印证了我的猜测。
“靠,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