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沙琪玛

23、第1章

　　七年前，拉斯维加斯。
　　虽然整个执行过程总耗时超过了两个钟头，但真正从开始注射药物到最后确认犯人的死亡时间，应该还不到半小时吧。坐在观刑室最后一排的年轻男人计算着时间，他做不到像在场的其他人那样，因为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亲眼目睹同类的死刑过程而感到悲恸。或许还有些提不起兴致那样会显得低落的情绪在，不过也只是对这种处罚方式极为不满的表现。
　　硫喷妥钠、巴夫龙、□□溶液…先让人失去知觉，身体麻痹，再停止心跳。这种死法真是仁慈的过分呢。当然他会这样想也算无可厚非，之前因为那人而接近于丢掉性命的情况实在太多，若说要把吃的苦头全数讨回来，干掉他多少回都不够解恨的，更不谈这种几乎毫无痛苦的死法了。
　　验尸官例行检查后，签署了被处刑人的死亡证明，之后的事情便没有关心的必要。他轻轻敲了两下戴在左腕的石英手表表面，以尽量不引人注目的动作推门离开。
　　即使早已入秋，室外的气温仍维持着烤箱一般惊人的热度。矗立于这一片戈壁沙漠上，却极致奢靡繁华的城市，一直都保有它最原始的态度。
　　回程的路上因为过于干燥的空气始终提不起精神，虽然很难从外表判断，但他现在是连可以拿驾照的年纪都还没有达到，坐在慢吞吞的巴士上使得本就积郁的心情更加糟糕。
　　那个电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打来的。
　　本来以为是责问他上午的去向，理所当然的按掉后立刻又追加了好几通，最后觉得似乎情况不对才不耐烦的接了起来。
　　号码显示是elvis，可声音一听就知道不是他。一直以来，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elvis都只用中文与他对话。当然也是因为KS里面只有elvis懂中文，这样能更方便他们之间一些“讳密”之事的交流。
　　总之，elvis出事了，这是不用听电话内容都立刻就能知道的事情。
　　赶回中心调用场时已是接近傍晚时分，那是位于拉斯维加斯最富盛名的MGM酒店，单独设在负三层的半公开聚汇地。控制室里包括KS十三人中与他最亲近的Frankie在内一共四人，其余八人或在接受封闭训练或因出任务不在境内，当然还有一个已于今天中午死在了注射死刑执行台上。
　　“你还是去观刑了，Rex”Frankie最先开口，语气不善。
　　被问的人绕过他，显然没有要理睬的意思。他大步走到Michael近前，开口就问elvis现在的情况。在这的所有人里面，只有Michael是专攻医学专业，就为现在这种情况而存在。
　　“他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什么意思？”
　　“在7号戒室泡了三个多小时，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你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所谓戒室，整个负三层中心调用场内共建有9间，以阿拉伯数字依次命名，功能、大小各不相同。
　　从控制室的监控设施可以很清楚的观察到2号、3号、5号、7号戒室的内部情况，所以这四个被elvis勒令不许靠近的人只得老实呆在这里，束手无策。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违背elvis的意愿会有怎样的下场。
　　“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两年多都没有发作过了么？”
　　Michael推开因为难以自控情绪而越来越接近自己的人，他是彻底的洁癖者，且尤其讨厌Rex身上那种常年不散，被他称为中国药材独有的淡淡气味。
　　“他上午从Mrs.Jane那里回来后就这样了，我想这就不用多解释了吧！”
　　又是那个人！
　　不管elvis防备的多完善，只要是见那个人，回来后就一定又会复发。每次都是，无一例外，常年的忍耐最后都会变成愚蠢的坚持。Rex不自觉握紧双拳，即使被elvis警告过多次他还是无法控制易怒的脾性。
　　带着明显是怒气失控的表情冲出去时，那四人都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他们都不希望elvis真的出事，理由虽各不相同，不过只要结果是好了其它也不重要了。KS里所有人都知道，elvis的话绝不容质疑或违背，但Rex除外。
　　在全部戒室里2号、3号、5号、7号也就是1至9数字里属于质数的数值命名的戒室，最初都是被用作封闭训练室，直到负四层的独立训练室开始使用后，才被改造成戒室。所以这四间戒室虽然内部空间宽敞，却都只有单一属性，而7号戒室，也就是冰戒室。
　　在戒室的门前感应装置上键入自己名字，然后将挂在脖子上的白色吊牌嵌入扫描槽，接下来10秒的解析时间，Rex深吸有口气，为将要看到的景象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自动门打开后，他还是觉得再多时间都是不够的。整个戒室里都笼罩在液态冰散发出来的冷空气中，他急速步下台阶，液体深度虽还不到膝盖，但刺骨的感觉却是足以让只接触了几秒钟的Rex都觉得无法忍受的。
　　三个多小时？那人究竟是身处怎样的苦痛中，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自虐方法来麻痹所有感官？
　　打开感应灯后，穿过冰雾的光线投射在几乎全身都浸泡在液态冰中的elvis身上。Rex慢慢靠近看似一点生命迹象都不剩的人，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去的吗？”
　　膝盖以下已经冷得有些失去知觉，Rex抬脚太急，身体不稳摔了一跤，被剧烈搅动的冰液立刻散发出一阵浓厚的雾气。
　　“Rex？”
　　透过雾气传来微弱的声音，逐渐清晰的elvis的脸正朝Rex的方向看过来。本来就是一点颜色都没有的人，现在连睫毛上都带着冰渣的样子，说是近乎透明也不为过。
　　“自残也请有个限度吧！”
　　“嗯？”
　　瞳孔移动的速度还是那样慢，太过浅的蓝色，以及那不仔细看总会误以为是与冰一样，泛着银白光泽的柔和发色。因为体内先天缺乏黑色素，不论是皮肤、毛发、还是眼睛都会随着年龄的增加逐渐变得近乎纯白的颜色，如同褪色的过程，也是昭示生命慢慢耗尽，越来越接近死亡的信号。
　　伸手抓住上半身斜靠在墙边的人的肩膀，手上立刻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感，无法想象人的身体可以承受足以刺伤皮肤的低温，他是真心想死在这里吗？
　　觉得不能在耽误时间想这些无论如何也理不清头绪的事情，Rex猛得起身将处于瘫软状态的elvis架在肩上，一步步向着门的位置移动。
　　意料之外的是把人拖出来没多久，Frankie就带着Michael一起过来了。原以为总算有人即使畏惧elvis也仍以他的生死为第一考虑因素在行动了，结果却只是因为刚接到了Mrs.Jane的命令才赶过来。
　　那个女人，也就是Rex以及所有KS成员的法定监护人，有“赌城第一夫人”之称的Dymphna.Jane。
　　Elvis从来没有在Rex面前提及过他跟Mrs.Jane的关系。但他曾听Frankie说过，他们应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远亲。这似乎很矛盾，但反过来想想Mrs.Jane也算是自己的养母，同样属于无血缘的亲属关系。
　　始终无法理解的是，一个会为了抑制毒瘾发作，不惜自残自虐的人，为什么会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且毫无怨言到如此地步。不用想也知道，elvis一生中少得可怜的那几次高纯度□□注射，都是拜谁所赐。
　　elvis被推入手术室时，Michael举着已经带上无菌橡胶手套的双手走到Rex身前。
　　“我刚看过，他背后的冻伤很严重，必须要切除已经坏死的表皮组织，怎么办？”
　　“你是说麻醉剂量吗？不必管那些，还是照原来的做法来。”
　　“但这次的创面…”
　　“不用管那些！宁愿痛到休克也不碰吗啡，那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正在做手术准备的人无一不向他们所在的角落侧目，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失控，Rex只得低头，然后小声向Michael道歉。明显感觉到身前的人的不悦，不过最后他也没说什么直接进了无菌手术室。
　　明明一直在脑中提醒自己了，结果还是忍不住在四处都布满眼线的地方发火。背靠着墙滑坐到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不由自主的抱着头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不使用麻醉的手术了，明知道那个人不论多难受也不会哼一下，仍然无法克制脑中不断幻想出的，elvis因疼痛而发出的嘶吼声。
　　这全是因为自己太弱了吧。。。对，如果没有elvis，没有Mrs.Jane，单凭他根本没可能在这座城市活下来，更不要说进入KS了。
　　感觉到有人靠近的Rex抬起头，Frankie的脸立刻在眼前放大，他蹲下来正好与Rex四目相对。十五岁已经很高的他在已经是成年人的Frankie面前仍算是个矮子，身高差是不论年纪相距多少都会让他觉得不快的，所以现在能够这样平视，他本能的放松了警戒。
　　“干什么？”
　　Rex皱着眉，稍微调整坐姿，想和Frankie过于靠近的脸拉开了点距离。不料对方却趁其不备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脸颊，腿已经完全麻掉的Rex完全闪避不了，硬生生被对方用自己最讨厌的，被当做小孩子的手法愚弄了一回。
　　“如何，意识到自己太无能了吗？”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拿到白色牌了！”
　　“哦？那是凭你自己就能弄到手的吗？”
　　“你什么意思！”
　　Frankie笑而不语，他在暗示什么Rex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只是心里不愿承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