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笙》krisenfest

3、第2章

　　小眉端着托盘站在岁寒居的红门外迟疑片刻。盯着手里浓黑的汤药，心里模糊不安。

　　……小眉，我要进京一趟，月余的光景便回。丫鬟里面属你性子稳重，这段时间，你替我好好照顾苏公子，记得每日侍侯他吃药……
　　……小眉，把那药给我换了，我倒要看看，没了药，那贱人的疯病还能不能好……

　　举凡药汁的味道相差无几，若非大夫亲临，定是分不清楚的。饶是如此安慰自己，小眉仍莫名的感到丝丝恐惧。不知那苏公子可还有其他的病痛，倘或一月不吃药，会不会闹出个长短来。要真是这样，自己万死难辞其咎。可是，夫人说的对，少爷是慕容家的主事，少年得势，端个男人能有长久么，总是要回到她身边去的。细想这一层厉害，如何敢得罪那位厉害的女人。况且少爷今天已经动身了，剩下一个与世隔绝的苏寒笙，就算自己不动手脚，落在旁的人，只怕也难逃折磨。

　　小眉咬咬牙，推开门进去了。

　　房间里明明没有生炭，却奇异的温暖。单单太过安静了，没有一丝人气。若非一尘不染，倒像是许久不曾有人居住。不过，素日少爷的确不准他人随意进出。这岁寒居地如其名，虽是慕容府的宅邸，实在是一户独立的院落。难得能进这处禁地，小眉不禁仔细打量了一番。

　　普通的朱漆案桌上一把红梅怒放着，青瓷的瓶隐约透出冷清。以前曾想如此得到少爷宠爱的苏公子的卧居，不知怎样富贵。现在一见，只唯有这一束花聊作点缀罢了。小眉心下暗奇，搁下了东西，轻唤道：“苏公子，婢女小眉奉少主之命，来侍侯您了。”垂手静待，许久未闻回应。小眉又提声说了两遍，依然彷佛入了空谷。小眉想想，冬天日短，或许苏公子正在安寝也不一定，便掀开帘子进内屋察看。这屋子更是清索，除了一方床榻一把躺椅，几乎什么都没有。人亦是不见的。

　　小眉惊诧不已，慌慌张张跑出屋子就要去唤人来寻，不料才踏进回廊，一抬眼，正看见院中池边站着一个人。细瘦的身形，未束的发随意披散着，一袭素白的衣物拢在身上，似轻薄无物。那背影彷佛潦草几笔描出的水墨画，淡的快要隐没于雾气中。府里能有这般风雅的品貌，料是苏寒笙不错。刚放下心，小眉又微微皱起了眉。尽管江南不比塞北的苦寒，到底十二月的日子了。她便准备去取件衣服，拉开柜子，楞了楞。这一柜子的雪白，春夏秋冬各色齐全，质料都是顶好的苏绣，可就连里衣鞋袜也具是白色，一眼看去真说不出的怪异。容不得她多作选择，随便拿了件裘衣，疾步走回院里，“苏公子，隆冬时节，谨防寒气入体。”边说着，已把白裘披在那人肩头。

　　却不见苏寒笙回头。只静静的站着。眼眸凝视着浅浅的池水，痴了一般。“公子。回去吧。”小眉按不住再说了一句。“冻病了可不得了。”刚想要扶他，那人一下子转身过来，“小雅回来了么？”小眉见他神情透出欢喜，当下不明所以，“少爷？少爷今儿个出门去了呀。苏公子您不知道么？”“哦。”难掩的失望顿时溢满那张苍白俊秀的面庞，头慢慢低下去。小眉看着着实不忍，“少爷不多日子就回来了。苏公子，您别太挂心了。还是先回屋吧。院子太凉人了。”试探的伸出手挽住苏寒笙的臂弯，劝道，“进屋吧。”

　　苏寒笙不作挣扎，缓缓随了她往回走。不过十来步，行至房前，小眉想去推门，即刻觉得牵住的身体一僵，她下意识的往前走，被硬生生的扯住了。小眉不禁回首，就见那人脸颊明显的染了层惧怕。“苏公子？苏公子？”

　　苏寒笙也不答话，只是眸子越发的朦胧了些，嘴巴嗫嚅了几下，终究没发出声音。两手紧紧的交错在一起，揉了又揉。全身渐渐抖了起来。

　　小眉被他那样子吓了一跳，“苏公子，怎么了？”忽而明白这人果真是有疯病的，心底生出怜惜。她柔声道：“苏公子，屋内暖和，我们进去吧。”

　　“不……”苏寒笙突然紧紧的拽住小眉的衣角，神情紧张的左右看了看，“我告诉你，屋子里有坏人。”
　　小眉失笑，“没有啊。公子。方才奴婢才进去过的，没有其他人。”
　　“有的。”苏寒笙固执的拉住小眉，重复道：“有的。有的。有的。”
　　小眉无言，只得顺了他的意思：“好，就算有坏人，等我们进去，他该逃走了。”
　　“不，那个坏人不会逃走的。他很厉害，他一直在这，呆了好多年了。”苏寒笙压低了音，颤声道，“每天这时候他就会来的。”
　　小眉不愿意与他细究，只当疯话，随口安抚道：“苏公子，您放心。这慕容山庄坚不可摧，哪里敢有人擅闯呢？他们忌惮轩雅少爷尚且不及……”话音未落，苏寒笙面色一喜，急急问道，“小雅也住这里么？”小眉点点头，心想少爷当然是住这里的。莫非这苏公子疯厉害了，几年来每夜相伴居然不知？

　　“哦。那你快帮我把他叫来。小雅比他强很多，只要他肯来，坏人就会跑了。”
　　“可是，少爷要一个月才会回来。”小眉不知还要与他纠缠多久，苏寒笙一双手凉的彻骨，惹的她心惊。“苏公子，少爷叫你好好等他。他会尽快回来的。”
　　“还要一个月么？”苏寒笙不死心的追问。“这么久？”
　　“恩。”
　　“还要一个月啊。一个月。三十天。三十天，小雅就要来救我了……”

　　愁思渐次颦上挺秀的眉宇，即便些许憔悴，依能窥得一念间的风流自显。小眉看得傻了眼，想不到出生至今唯两次忘了自己该做什么，皆是因为面前这个被少夫人唤作贱人的苏公子。不过，短短相处，她竟有些了解了少爷的心思。这苏公子一介男儿，棱角分明，身量挺拔，就算长的秀美非凡，不至于被错认作女儿家。但是，只他一个眼神，就恨不得那双琉璃目里面能够揣了自己，再舍不得移开半步。俗语云红颜祸水，现下见到了，方知真有其事。小眉长嗟一口，勉强忍住愧疚，默默搀扶苏寒笙到软塌躺好，又拿床羽绒褥子给他盖上。自己跑去端了药过来。“公子，该喝药了。”

　　苏寒笙也不抗拒，接过来一气喝了。“真苦。”眼睛定定的望着小眉半晌，忽而开口道：“没见过你啊。叫什么名字？”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当中饱含戒备，好像前一会儿那个痴痴自语的人已然消失。小眉弯腰福下身：“婢女小眉。是少爷拨来专门照顾公子的。”“恩。”苏寒笙脸色转而柔和，“我就知道。小雅对我素来是最好的。”语气里竟含了一点孩子气的笃定。

　　“公子，要喝粥么？”小眉记得少爷临走这么叮嘱自己，说是用药之后只能喝些菜粥。便出去将托盘端了进来，“公子，趁热喝吧。”见苏寒笙仍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脸一红，不自觉的问：“公子，奴婢可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新愁盖了旧愁，何时才休。离了心上，却早眉头。”苏寒笙展颜一笑，“小眉，真真是个好名字。”这笑容绽放，直如春日百花齐齐盛开，满目烂漫霎时逼到身前。小眉彻底呆住，手边劲一松，碗应声碎了。

作者有话说

　　写着真顺手啊真顺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