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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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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事
风起云涌间,看你的笑脸
温和而波澜不惊得一如从前
张堇城努力想看清黑板上那些白花花的字,无奈即使将眼眶瞪到铜铃大,却还是一片模糊。叫人心底有隐隐的不安。
抬手,揉眼。眼前仍像是氤氲雾气未散。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揉眼睛的坏毛病呢。其实对于这个常人都会有的动作,惯常的思维是“眼睛怎么突然痒了”“什么时候进了沙子”之类。伸手揉揉并无可厚非。
然而张觐城却不能不在意。
连年的体检。白大褂的医生每次扒开自己的眼皮都会上下左右参观似的浏览个遍,然后面无表情在体检表上左眼视力那一栏写上两个字。字迹凌乱而潦草。
“弱视”。
一
如果说习惯于这样在隐忍与内敛中成长是张堇城16年都无法逃离的命运怪圈,那刚刚由一次全班性的座位大调整而成为自己同桌的安冉则是与自己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极端到甚或让自己偶尔生出了些无端的厌恶感出来。
班长。成绩优秀。家世良好。性格温和爽朗。一表人才得经常能在桌肚中发现带有粉红桃心装饰的信封。有的甚至还散发着张堇城无比反感的幽香。
安冉却像是尚未经世事打磨而一直独居在温室中含苞待放的嫩苗,对周遭投来的或歆羡或嫉恨或憧憬或无视的目光,一律采取微笑对待的态度。
连老师都曾有过感叹,这样纯粹明净从来不用自己操心的完美男孩上哪去找。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无非是个天生命好的人罢了”。每当安冉因为月考年级第一、XX比赛拿了市里的冠军,或是某堂作文课上的作业又记不清是第几次刊登在校报上而得到班主任表扬的时候,张堇城内心总是会翻涌起如是感觉。真实,所以亦显得无比强烈。
当然他也仅限于在心底想想。从未有过把它显露于表情之上的念头。“天生命好”,对张堇城来说,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已成命定,包括完美的安冉和不完美的自己。永无改变。
很多时候张堇城认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平静地过完一生。平静到麻木。
——或许等老到头发花白,回首来亦无任何念想。
常常有着这样想法的自己,不知是自嘲呢,还是释然。这样的自己,与众人眼中完美优等生形象的安冉成为不同生活的两个极端:家庭一般——某种程度上还可以称得上是“不幸”——生下自己时因为难产而死的母亲,从此无止境地消极下去继而学会了嗜烟酗酒的父亲,以及成绩糟糕、性格孤僻,从来都平庸得放在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惹上谁一点注目的自己。
如果一个是在天上,那另一个就是在地下。
如果一个是被众星捧月般围绕着旋转,那另一个就是在冰冷阴暗的角落中兀自挣扎。
这样的两人又怎么会有交集。且张堇城也从未渴望过。
每每放课后在黑暗潮湿的门厅前看到醉得人事不省的父亲,心中的绝望也就更深一层。那些自心底日复一日积压着增长起来的痛恨,不知是恨这世界,还是恨自己。
二
张堇城在班里总是沉默。与安冉的柔和明朗完全不同。
于是也便鲜少有人主动来与这孤僻的少年搭话。早间操安静地排在队伍最后,食堂打饭端了饭盒走到最角落里的桌边坐下,就连每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也总是留到教室几乎没人了再走。
教室最边缘的窗户旁总会放置一块小黑板,以便各科课代表布置老师每日传达的作业任务。遇上作业多而天气愈渐寒冷的秋冬,人人都巴不得早点将这繁冗的字迹抄写完毕好飞奔回有暖融融炉火等候的家中。
张堇城则绝对是个例外。
而因他的孤僻与沉默,便也更少有人知晓少年是如何在人去屋空的教室里费力地瞪着双眼,然后又无奈且不情愿地向前挪动几个位置,一笔一划抄写黑板上模糊的字迹。
张堇城没对谁提起过自己左眼严重弱视的事情。每年一次的体检,也总是磨磨蹭蹭待全班人都检查完毕,才把自己的表格递上去。有时候会觉得双手沉重,抬不起来。
其实弱视也并不是什么严重到太了不起的病症。只是他始终不想让自己再增加任何一项被人同情的砝码。
但偶尔心底还是会有那层挥之不去的烦躁。长久时日以来,已经成为自己心中抹灭不去的根影,在脑中凸起一块灰色的记忆。
这天晚自习结束,张堇城照例独自一人坐在课桌后抄写课代表布置下来的作业。黑板上的字密密麻麻,张堇城觉得像是一滩无处藏身的蚂蚁正乱成一团,吵吵嚷嚷。
——最后一行的那个字是什么呢。到底是“23”的数字组合还是一个“巧”字呢。
什么都看不清。张堇城往前坐了两排,意识到这样的举动还是无济于事之后,直接坐到了紧挨着讲桌的第一排。
或许是灯光昏暗的关系。又或许是看得太久,本就糟糕的视力此刻更显得苍白无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就像是废物。
——这该死的眼睛。
无名的火气骤然窜上来。张堇城摘了眼镜把它塞回镜盒里,发泄般地将前一秒钟还宝贝地抓在手里的笔记扔了出去。
笔记落地击起清脆的啪嗒响。张堇城不声不响地回身到自己的座位上,也没有去将它捡起的打算,于是便坐着发呆,两眼盯着光洁的桌面一动不动。
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呢。这该死的眼睛。总是在自己下定决心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以眼前模糊不清的一切击溃自己的心情,包括心底那些好不容易才积蓄起来努力生活的勇气。
他垂下脑袋,耳朵里嗡嗡作响。手在腰间紧攥着蜷成一团。
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
当张堇城觉得世界一下子清净了、思维从轰隆乱叫着奔涌的血液里回到现实的时候,抬头猛然便看到课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清晰工整的字迹完全不同于自己的,提醒着眼前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安冉。干净而富有轮廓的脸上,温和自然的笑容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那一瞬间张堇城脸上露出了平时少有的尴尬。
“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看教室还亮着灯就过来了。”
安冉一边说一边将那本笔记往张堇城面前又挪了挪。尽量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生怕触碰到少年某块被深深隐藏起来的内心。
“帮你抄好了。前面几道题有一些抄错的地方,我也给改过来了。”
温和的声音,温和的表情,温和的把笔记挪到自己眼前的动作。这样的完美优等生谁都会喜欢。
见他不语,安冉便也只是笑笑,转身朝教室门走去的时候留下一句“太晚了早点回去”。
张堇城猛地自座位上站起来,深深吸一口气。
“……你什么意思。”
他大声地向已经快消失在眼前的背影发问,面色苍白。忽然脱口而出的话即使再冒失也已经不能收回,不如就借此机会让自己发泄个痛快,张堇城想。
安冉转过身来看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温和,却也掺杂了一丝预料中的莫名奇妙。
“你不是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么。”
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其中过多的感情。
像是一直以来隐蔽在角落中的黑暗猛然间被生生暴露在光线之下,张堇城脸色迅速地发了红,掩盖着自己心底那块从未被人触动过的脆弱。
安冉见他用如此倔强且愤怒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好抓抓脑袋又走回来。
“其实弱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别影响了学习。”
张堇城沉默。无言以对。
安冉不多说话,却也只是露出了和方才一样的温和笑容,打算离开却再次被男生猛然间爆出的另一句话不自觉地将脚步拦在教室门口。
“你怎么知道我是弱视?!”
张堇城一口气问了出来,眉毛夹得死紧。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砰砰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喉咙叫嚣着出来。
安冉笑了许久,才转回身来将胳膊靠在门边,脸上盛满认真又好似漫不经心的笑颜,淡静如水。
“——我注意很久了啊。谁叫你是我同桌呢。”
三
接下来的生活似乎顺理成章又似乎在意料之外。完美优等生安冉照例每天用他的明朗柔和融化着周遭投来的粉红色灼热视线;作为邻座的张堇城则是淡扫一眼安冉身边那群总会不定时出现的叽叽喳喳的女生们,不作任何评价。
日子水一般无声无息流过。正如张堇城一直埋在心底却不曾对任何人说起的那样,可以这么平静地、麻木地过下去。
——不要有任何的风起云涌。
——不要像那些围在安冉身边的女孩子们爱到要死的烂俗偶像剧一样,每个人都有坎坷波澜到永无安宁的人生,包括角落里最最不起眼的配角和反派在内。连死都死得那么壮阔。
那,还有什么是不同的呢。
无非是某些时刻自己可以不再那么沉默和孤单:口语课的分组练习总会有人主动要求和自己结成对子;兴趣小组的集体项目也不用担心会被落下;就连偶然的从食堂打饭窗口离开并习惯性地走向角落自己常坐的位置上时,也会发现在那对面早已坐了一个人。
安冉。
张堇城不想去细究这算不算是“友情”——一种十六年来鲜少在自己生命中出现的东西。或者可能是同情呢?他知道我老妈去世得早老爸是个懒鬼加酒鬼并且我左眼还是严重的弱视目前还不敢去想会不会影响到高考志愿填报——
或者只是因为这些原因,而在“你是我同桌”这个必要条件之下,一天天积累起来的同情呢?
于此,张堇城便也懒得在这方面钻牛角尖。仍旧过自己的生活,对安冉那些间或有意无意传达过来的关心,也只在适当时作些淡淡的回应。尽量提醒自己不作他想。
什么都是年少时的冲动无知。什么都是最后终会消失的多余的馈赠。自己又有何深深留恋的必要。
别人的始终是别人的。总没有什么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需要自己多分一些精力来铭记。
四
张堇城摔掉了手里装满豆腐果的塑料袋,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也不顾身后那个佝偻的背影正朝自己伸出手来,欲说未说的话堵在喉咙里让那瘦削的身影更显苍老。
冬天的傍晚还有着冷冽到让人缩脖的寒风。
他迎着风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像是几个世纪,等到确定视线中再也不会出现那个男人的身影时才勉强着停了脚步。
少年费力地喘着气,顺势往身后的台阶上一座。扭头望去,旁边一个卖菜的小摊上还有几样东西零星地散落,是摊主等着有哪位还没来得及做晚饭的人前来光顾吧。
张堇城看到了摊位上那堆拢成一团的豆腐果。大大小小做工粗糙的团子在冬雪和路灯的映衬下闪着微微的光。不亮,却刺得眼睛生疼。
——突然没来由地红了眼眶。方才从家中不要命地奔逃出来,一如从前拼命想要忘记的一幕幕却还过电般在眼前不断闪现着。
——买了什么啊,我看看吧。
——……
——豆腐果啊。今天要吃火锅吗。我来帮你吧堇城——
——不要碰我——!!
厌恶那个人。厌恶他每天面对着自己时模糊朦胧像是永远也不会清醒的视线。厌恶他身上永远不会消失的熏人的酒味。厌恶他那张苍老惨白得脆弱的脸。厌恶他明明才刚过四十头发却已近乎全白。厌恶他每天用着近乎讨好的语气来与自己搭话,客套而生疏。
更厌恶那个,会用这样厌恶的眼神和语气去叫他一声父亲的自己。
这样没有尽头的生活。
这样没有出路的挣扎。
张堇城在路边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近旁卖菜的摊主早已收拾东西回了家。天空中有细细软软的雪花飘落下来,洒在他的头上、衣服上。白花花的一片。
如果就这样一直坐下去的话,明天早上就可以看到一个冻僵的雪人了吧。张堇城自嘲地想,努力驱散着胃里突然间翻涌上来的绞痛。
那绞痛着的不知到底是胃呢还是心脏。
他伸出手来呵着气想给自己一点暖和,却还在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起来,起来之后目的地又会是哪里。直到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音调,用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声:
“嘿。在这儿干嘛呢?”
抬头。预想中少年干净白皙的脸。撑着伞。另一只手提了个袋子,像是刚刚购完物的样子。
“……堇城。”安冉看着他露出轻松的笑。
“又和你爸吵架了?”
“……嗯。”
张堇城低低应了一声。无心再叙那些繁复得叫人只想把拳头捏得更紧的情节。
两个少年在同一把伞下并肩走着。脚踩得路面上的积雪嘎吱嘎吱响。
张堇城忽然很尴尬地觉得自己心底竟然生出了些莫名的感动。为掩饰自己的反常,他僵硬地咳嗽两声,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我家吧。”安冉突然说。
“……什么?”张堇城没反应过来,猛地停了脚步。
安冉在他面前站定。脸上的笑一如继往地温和暖人。
“我妈做的菜很好吃哦。”
“……呃。”
忘了是在什么时候。连你我都不曾注意到的伊始。你成为我的邻桌。你开始注意我。在晚自习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帮我抄写我永远也看不清的笔记。在我近乎绝望地痛恨自己的视力时说“不要有心理负担”。在我独自一人坐在街头不知去向的时候说“来我家吧。我妈做的菜很好吃”。
你不会注意。
这些对我来说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那个少年,那个在寒冷的夜里始终对自己微笑着伸出手的少年,就如冷风中突然出现的一道屏障,将自己与那生活了十六年的冰冷世界,隔绝了。
这或许是将永存于心底的不能忘却之事。
五
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家庭。
虽然在安冉成为自己同桌的第一天张堇城就已经对他下了这个定论,但这顿从始至终都洋溢着暖融融要将人融化的温馨气氛的晚饭,还是令张堇城心中繁衍了更多的复杂情绪。
许许多多的情绪。羡慕,酸楚;憧憬,痛恨;渴望,以及那些不愿回想的哀伤。
安冉的妈妈很温和,同他一样;会做好吃的菜,切很漂亮的水果拼盘;会看着儿子偶尔的撒娇露出宠溺却理解的笑。
安冉的爸爸很有气质;是某个科研所的领头负责人,气度不凡;戴着眼镜的脸认真而稳重;标准的知识分子却又绝不寒酸迂腐——
还有安冉。那么优秀,那么完美。不让任何人操心。永远都是第一。永远都是全家人的骄傲。
天差地别。天差地别。
一顿饭下来张堇城觉得耳边只有这四个字在轰隆作响。嗡嗡嗡嗡吵作一团。
晚饭后安冉妈妈好心地留他住下,说天黑路滑,不方便走路,反正也是同班同学,明早正好一起去上课。
张堇城想想自己那个灯光一直昏暗的家以及总是瘫软在门前酒气冲天的父亲,最终答应了下来。
睡前安冉帮着妈妈拿出加厚的棉被。“好好照顾你的好朋友呀。”离开时母亲打趣地这么说。
张堇城心里忽然空荡荡地扭了一下。
——“好朋友”。他安冉,居然也可以有我张堇城这样的好朋友。
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难道也可以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六
长久以来,张堇城觉得自己的思维连同整个大脑,都在古怪地扭曲着。
自那日起在安冉家中留宿,这样怪异到令自己不安的想法在脑海中愈渐清晰起来。
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竟然可以大到这样的地步?都说上天公平,那为何有人偏偏在出生之日便被分割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命运?
张堇城不断回想自己与安冉接触渐多以来度过的分秒。平日里仍装作不在意的淡然模样,继续过自己独来独往的生活,在班里除了同桌安冉外鲜少与人交往;然而当作为班长的安冉不得不被分离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时,这样怪异荒诞的思想便开始在脑内进行着愈发激烈的斗争。
像是一次两个世界不同生活感受的思绪交锋。
——他为什么要当我是好朋友。同情么。
——也许是作为班长和一个完美优等生的性格使然。都做到这份上了我还奢望什么。
——可谁见过哪个家境良好生活得一帆风顺的优等生与一个毫不起眼过着混沌生活的差生成为朋友。像我这样。
——安冉不就是一个特例么。
——凭什么他生下来就这么好命。有和睦完整的家庭有人关心有人疼。我为什么就偏偏活在另一种世界。
——……
这是命运对这尚不谙世事的少年们,开的多么荒诞的一个玩笑啊。仅仅这样,就决定了他们99%的人生。而余下的那1%,则要靠他们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打碎这个自出生之日起就已谱成的残酷童话。
张堇城埋下头来,握紧了拳头不语。
——我当初竟然也会觉得……感动。这明明就不是属于我的生活,只是他因为太过富余,而施舍给我的一点点光明。
我却就这样恋上了对这虚幻的奢求。无可救药。
奢求是少年时懵懂时永远都不能实现的空想。
七
张堇城终于下定决心同安冉划清界线,是在那个春暖花开的中午。那时已临近高考,气温的渐渐回升使得这个高三毕业班按捺不住长久以来的压抑,开始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有男生瞒着老师和家长在放学后重复钻进一家又一家网吧,乐此不疲。
班主任很是头疼。带了二十几年的高中重点班,不能在自己快退休时毁了名声。于是平日对班里管教更加严厉,几乎恨不得将眼珠子挖出来复制成几十份,贴在每个同学的脑门上随着他们每天在家与学校之间来回往返。
这其中安冉便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那天照例是放学后,安冉与张堇城还留在教室里。他帮他抄写着黑板上的笔记。忽然班主任进来将安冉单独叫了出去。
张堇城还记得安冉离开时说的话:“等我一下啊,马上回来。”
好像是一个诺言。
于是张堇城就这么等了下去。
过了许久仍然不见安冉的身影。张堇城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看看表已过了近一个小时。
班主任是不打算让我们吃午饭了么。这么想着的张堇城慢慢踱着步子到了班主任办公室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带着语重心长且沉重的口气。
“……你怎么还一直和那个张堇城混在一起呢。都高三了,影响学习怎么办。”
“他这样的学生,成绩不怎么样,眼睛也不好,估计高考得限报。再说他家也没谁有那本事能给他找条好出路。”
“你和他不一样。你们的人生轨迹本来就不同。他以后要怎么在社会上混是他的事,你还得考大学,说不定以后得出国……你再这样下去怎么行。”
“听老师一句劝。离他这样的学生远一点。那对你没什么好处。”
张堇城听得心里一分一分地冰冷下来。
而比这更让自己冰冷麻木的,是整个谈话过程中,他竟然没有听到安冉说一句话。
哪怕是稍稍反驳一下班主任的意见。
哪怕是稍稍为自己辩解。
——可是,辩解什么呢。没有什么是说错的。成绩不好,眼睛弱视,高考得限报。并且家里没有谁有本事为自己找条好出路。
为这样的自己,如此不堪的自己,靠着别人富余的同情勉强度过了一半的高中生活、却又在最后被人轻易甩下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又有何理由再继续与你有任何交集。
“好朋友”。
我在等你。
而你却已经不会回来。
八
高考结束。学校放出分数榜的时候张堇城没有去看,而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踏上北上的列车。
他清楚地知道分数榜上自己的名字一定会被淹没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与排在第一的那个名字遥遥相望。
他的名字在看他。而他的名字,在看他的未来。只属于安冉而无关张堇城的未来。
入夜,长途火车上的人们纷纷倦极而睡。
坐在对面的男人仿佛是睡不着,点了支烟吸了几口,忽而又烦躁地掐灭。他甩甩烟头,把目光转向对面这个自上车起就一直盯着窗外的少年。
“小伙子,高考完了上北京旅游呐?”他看着他一身的学生装与始终挎在肩上的书包问。
张堇城摇头。“不,去打工。”
“一个人?”对面那男人问。
“……嗯。”
见张堇城答得敷衍,那男子便也不再理他,兀自在座位上翻了几下身,片刻终于沉沉地睡去了。车厢里又回复了一片宁静。
只剩窗上蒙蒙的细雨,像这少年的心,麻木到平静。
——没有任何的风起云涌。
——有的只是年少时那些一厢情愿的单纯念想与憧憬。一如你温和的笑脸,成为我永远的回忆。
却也只能是回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