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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结局三(正) ...

  •   第八章蓦然相望

      月幽、邹陵、殷鸿飞、藏花、无语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经过剧烈的战斗之后,他们都受了或深或浅的伤势,大部分人的内力疲乏,身体虚晃,肌肉骨骼、四肢经脉皆隐隐作疼,以至连眼下如斯微弱的雨丝打在脸上,也会生出疼痛的刺激感,而从魂魄归体的瞬间被惊醒。
      “戴天?!”藏花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找到戴天。在经历了这许多辗转波折,在经历了这番死生契阔的际遇,在经历了对这份感情的存疑、猜忌、痛苦、乃至绝望,却仍不忍流连之后,无论他对她的态度如何的变化多端,无论他是真的绝情还是掩饰太好,无论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当初一起时的单纯时光,她只知道,她再也无法失去他,再也无法失去对这份感情的依赖和寄托,再也无法孤单的一个人承受这欲走还留的深深眷念。
      在击中妖王后,被戴天分魂归体的瞬间,因魂魄曾经离体而暂时丧失身躯控制能力的她,仍能强烈地感应到从妖王头骨处所传来的足以让山河决裂、金刚洞穿的惊世骇俗的力量。那股力量,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方位,倘若打在一个人身肉做的普通身躯上,就算身着了天界所谓的蓝玉奇兵,亦会挫骨扬灰、尸骨难存罢!
      而戴天那时正站在那股力量的正前方……虽然他原可以避开,可为了分魂,为了他们这些同生共死的伙伴,他无法闪避,也没有时间闪避。
      戴天,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关头,始终想得更多的是身边的一些人,不管朋友也好,爱人也罢,在必要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固执地承受着所有原不该他一肩承担的重压,直至筋疲力尽,直至牺牲性命。
      只是,戴天,你知不知道,在许多许多人的心中,你一样是无可替代,是不忍卒伤,是重同生死。戴天,如果你不能对自己好一些,那么可不可以允许我们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
      藏花心里这般默默想着,戴天,只要能找到你,无论生也罢,死也罢,尸首也罢,残骸也罢,只要找到关于你的一点点,一厘厘,都要全部带回南郡,让我这一生一世,都能时刻不离地看到你,陪伴你,直到年华逝去,鹤颜白发,直到你和我一起共同长眠在只属于我们的两杯黄土中。
      邹陵!听到有人轻轻叫了一声,温柔婉转的声音如同黄鹂歌唱。月幽,唯有月幽可以发出这般美丽的声音,她深情呼唤的也是她今生至爱的人的名字罢。三载,不过人世的三载,便将她和戴天的命运生生改变。不是当年的情之不深,也不应是三载的缘分太浅,只是,人类这东西,恐怕是神仙也无法操控的太过复杂的物种罢。人类的思想,便是人自己,也无法操控呢!
      而回眸过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殷鸿飞初初醒转,一张素来冷面的脸庞,此刻却深情而欢悦地看着因功力尚浅暂未醒转的舞语娇容。
      藏花忽然感到了一种心醉。尽管在这灰飞尘扬的妖洞之内,令人窒息的腐朽气味依然深深弥漫在鼻尖嘴端,可这里面一对对世俗的痴情男女,竟都洋溢在生死相逢的幸福和喜悦中,丝毫没有一点点难受,亦感觉不到伤势压身的疼痛。这本该是多么令人欢喜、令人沉醉的一幕啊。可是……藏花心里蓦地又是一酸,可是戴天他……
      她一直忧心忡忡地不敢看向前方,她是多么害怕,当她抬起眼睛,前面会是一片空空如也啊!虽然早早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可真正去面对时,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终于,她鼓起勇气将视线移向她早就挂念的地方,去寻找她生怕寻不着的背影,她从未像此刻般觉得心跳如此沉重,每一击每一下,声声沉甸,音音惊魂,仿如要将她的心脏带出口喉,冲出身体一般。
      他在!他还站在那儿!!!
      背影如昔高大修长,在妖雾缭绕中清晰。
      藏花惊喜万分,不顾身上酸疼难当,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向那个背影,那个她再也不要失去的背影。
      忽然,她停了下来。
      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万万想不到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景下,戴天会和一个不久前才刀刃相容、誓不两立的敌人紧紧地,甚至可以说真挚地拥抱在一起。
      看不到戴天的脸,却可以感应到他身上微微的颤动,这在素来冷静的他身上实在极其难得。
      而和戴天紧紧抱在一起的游无定,面色显得十分灰败,惨白如纸,中间横横竖竖像被谁划了好多道口子,血肉绽开,将一张清俊的面孔弄得狰狞无比。
      而在这一片血肉淋漓中,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
      非常明亮,非常有神,充满了欢喜。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明媚的一双眼睛,都会情不自禁地微笑。
      但如果将这双明媚的眼睛配在一个血肉模糊的脸上,相信绝没有人会觉得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藏花却看得痴住了。
      这双眼睛里面所蕴涵的感情,所透露的欢喜,就好像是所有刻骨铭心的爱恋达到极致的绚烂一般,让人情不自禁被感动、被吸引。
      藏花正是被这样一种烈到极处的绚烂震惊了。
      怎么会是游无定?!这样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一只妖身上?!而且是出现在这只制造了这一切动荡和杀戮,手中染满上百无辜士兵鲜血的恶妖身上?!这简直匪夷所思,让人难以接受。
      只见游无定艰难地阖动龟裂的嘴唇,说话声和吐气声几乎一样大,藏花尖了耳朵想听,却只能听到一阵混沌不明的唾嚅。
      大概,只有离他最近的戴天才能听清这似乎是临终遗言的话语吧。
      而他可能也只想让戴天听到他最后的呐喊吧。
      从戴天处传来“嗯”的一声,那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以及疲倦。
      “砰-啪!”忽然一声轻轻裂响。
      浓烈的灰色粉末扑面而来,将藏花前方的景象蒙成一片灰雾。
      “国老!”
      “天之子!”
      “戴国老!”
      已经恢复魂魄,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五个人,藏花、月幽、邹陵、殷鸿飞、花舞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他们都是如此地关切着戴天。虽然身份的不同,令他们的关切程度略有不同,但曾经共同经历了生死的伙伴,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无论失去任何一个,都是他们绝不愿意的呀。
      藏花第一个抢了进去,没有人会比她的心情更急切,也更觉有资格走在前面。在灰飞尘扬的迷雾中,藏花但觉前面有个重重的东西撞了上来。
      与此同时,一道电光从洞外狠狠劈入!
      从藏花身后,传出邹陵一声大叫。
      伴着月幽的惊呼。
      不过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却突然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令得洞内的几个人都无所适从、顾此失彼。
      藏花不知那重物为何,一时被邹陵和月幽的声音分散了注意,不及闪避,生生让它撞上。及手处,一股粘湿的液体。而重物和身子的摩擦,发出驳地响声,像是丝绸布料撕破的声音。
      藏花忽然惊醒过来,这撞过来的重物,不是什么敌人的暗算,也不是她曾想过的石块之类的物事。而是一个人,一个穿着和她一样丝绸衣服的人。两人丝绸的质地十分相似,都是南郡最出名的聚雅布轩所出,轻,薄,韧,不容易撕破。
      而之所以现在会撕破,是因为那人身上的衣服早被剧烈的冲击撕裂成千块百块,他却一直站着未动,直到此刻,在从空中摔下来的瞬间,和藏花的衣服发生剧烈的摩擦,以故碎了开来。
      虽然被弥漫的灰沫蒙住了视线,藏花仍准确地将撞来的那人顺利接住。
      手中蓦地一沉,那人像完全失去了力气,空落落地沉在她手臂的深处,几乎已经不能动弹。
      “国老!”尚未看清那人脸庞,藏花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他不是身着天界的蓝玉奇兵么?妖王的那一击游无定不是正挡在他的面前么?
      为何他的身上只剩下了原本的绸衫,为何他的全身溢满了鲜血?!
      藏花紧紧地捂住戴天的胸口,这里应该就是他曾受舞语一剑的伤处,此刻正不住地喷出鲜血,长长的血箭洒了藏花一身一脸。
      花舞语紧跟着藏花跑了过来,看到藏花一脸惶惑和悲伤的表情,又看到戴天浑身是血地躺在藏花怀里,眼里已经没有一丝生气,不仅没有去劝慰藏花,相反眼泪也哗然流了下来。只见她两膝一软,无力地跪在地上,双手颤巍巍地举起,想伸过去,却又犹疑地缩回来。
      这时,身后传来殷鸿飞的声音:“戴国老!邹公子可能要离去了,他想跟你说两句话。”
      藏花和舞语这才醒起,方才的确听到邹陵叫喊了一声,因太过关心戴天倒是忽略了那边的变化,当下藏花回道:“国老他,他可能……”说着,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滑落下来,国老他可能怎么样了呢……藏花的心里苍凉起来,剪泪双眸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人。
      国老?你知道吗,我们都需要你,都需要你呀!你不能,不能就这样离我们而去……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怀中人忽然微微动了一下。那原本已经失去光泽的熟悉的眼睛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明朗和温柔。
      “小郡主,请……扶我过去!”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抗拒。
      藏花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拒绝他的要求,也已经不知道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喜么?总觉得这一切太过变幻莫测,下一步路可能又将经历一次未知的惊心动魄;而说到悲,似乎又存了些许希望。
      她觉得她应该庆幸国老终于醒了过来,可又暗暗后怕这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骤喜骤悲之下,似乎眼前的一切,周围的所有,都混沌起来。让她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不敢再去奢望下一步会如何。
      她能做的,只能是温柔地,一寸不离地看着眼前这个所珍贵的人,被他所独有的真诚而温暖的目光牵引着,去做他希望她做的事情。在那些还不曾远去的时光里,当她还是落难的小郡主的时候,当她初初扛上南郡王重担的时候,当她和他联手抗敌铲除妖王的时候,她都是被他这样的目光所引领,从不曾怀疑,更不曾抗拒,因为她知道,他是她的国老,而她是他的小郡主,没有任何事情能改变,风雨不能砺,岁月不能磨。就算曾经,梦想过将这层关系更进一步,就算真的有一天,梦想能够成真,她应该还会一样地叫他国老,她也永远是他的小郡主,亘古不变。
      可是,无论怎么不愿意去想,心里仍然无法遏制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当她将他沉重的身体抱着缓缓走向月幽和邹陵那边的时候。
      这是何等熟悉的情景?
      那么多次,他将重伤的她温柔的抱着,仿佛很轻松地避过一切凶险恶境。她安之如怡地享受着他胸怀的滚热,单纯地想着国老大智大慧,什么难题都可以信手捻除。
      时至今日,躺在怀里的变做了当初护她庇她的他,才顿感手中的沉重,才忽然明白守护一个人的艰难,才明白了当初他笑意临然后的举重若轻。她很想哭,可脸上在笑,极尽温柔对他笑。就像他当初对她一样。
      她一步步行着,手中越来越沉。
      她知道沉意味着什么,她无法改变即将来临的事实,可她还能看到他明亮的眼神依然在怀里闪烁,就觉得内心充满了快乐。
      守护一个人,是很艰难,可更多的是幸福。
      终于轮到她来守护他了呢!尽管明知不会是很长时间的持续,可是,只要能这样抱着他,只要在这人生的最后关头,她能一直陪伴、守护在他的身旁。
      以后会如何?没有想过,似乎也不重要了。
      不过一丈许远,藏花托着戴天,缓步行来,也只有极短的时间而已,可仿佛历过了一世这么久远……而藏花的眼睛根本就没有抬起来过,她和戴天默默地对视着,没有说一句话,更不去管周遭的四双眼睛都紧紧盯在他们身上。
      直到一束紫色的强光不打招呼地闯入眼帘。
      戴天首先转过脸去,先是诧然地看着邹陵被一团紫色光电缠绕了全身,继而又露出宽展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中一般。
      月幽关切地站在邹陵身前,当听到藏花的脚步,便回过头来,一眼看见颓然躺在藏花手中的戴天,不由吃了一惊,急道:“天之子,你怎么会……天哪,你身上的蓝玉奇兵呢?”
      戴天微笑道:“天界的东西,能借给凡人使用一日之久,已是天圣母格外开恩。”
      月幽惊道:“凡人?!可你是天之子呀!”
      戴天喘了口气,露出疲累的表情,眼波流转,看向邹陵:“你穿越时空,来到我们这里,应不仅仅是巧合而已。”
      邹陵点了点头,眼眶隐隐闪出泪花,他挣扎着从紫电光波中伸出手来:“不要说了,我了解,我都了解!我和你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吗?你未完成的一切,我一定替你完成。只是希望,这遥远的时空穿错,别让我像上次一样把什么都忘了。”
      戴天含笑点头,因伤重的原因,声音有些断续,但说话一如既往的清晰易懂:“当初遇到你之时,我便已……便已明白,既定的天命已随你穿越时空而改写,果然,是你和月幽顺应了天命。我所负上天的,亦将由你来偿。多――谢!”说着,也伸出手去,和邹陵双手相交。
      前世今生的两个人把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彼此眼中闪耀着信任的光芒。
      正此际间,邹陵身上紫电之气大盛,将他的整个身子都梏进一圈圈的紫色光环里,在光环深处,隐约可见一道螺旋体的诡秘通道,而邹陵的双脚则被一层不可见力缓缓抬起,推往螺旋体通道中去。紧随着,他的双腿、身体、双手,头部都被托起,呈一字形逐渐没入通道。
      邹陵显然还不想走,他将另一只手也艰难地伸了出来,在空中抓来抓去,仿佛丢掉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要抓住它,又力所不逮。只见他脸上蕴满了遗憾,口中念念有词,却已经听不到声音,仔细端详嘴型,约莫可见第一二个说的是月幽两字。
      月幽居然还是傻傻地站立着,眼神呆滞,像是完全没看出来邹陵要抓住的正是她的手一般。果然是当局者迷。眼见邹陵的手已经越来越远,和戴天握住的那只手也正缓缓地脱落,倘再不抓住机会,可能此后再亦无法执子之手了。
      花舞语正站在她身后,将这一切看得真切,不禁为她着急,忙凑到她耳边提醒了一下。月幽方如梦初醒般将手伸了过去。
      邹陵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两人的指尖在紫电壁前颤抖着相交,方才感应到彼此肌肤撒发出来的温度。忽然间紫光爆发起来,陡强了几十倍,炽若裸阳般,刺得人的眼睛无法睁开。
      不过眨眼功夫,众人被强光灼得闭上的眼幕前猛地一暗。
      耳边传来月幽轻轻的抽泣声。
      一切恍如隔世。
      殷鸿飞首先睁开了眼睛,但见方才的紫电光华已经消失无踪,天葬之洞内仍如他们初进来时一般,烟蒙雾障,霉蚀的气息依旧,若不是破碎的妖王之椅散落边地都是,而左上角被洞穿的窟窿浅浅地射进一些外间的光亮,还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场恶斗和曾经历的一场时空离别,几乎就要怀疑自己只是在这里闲逛了一圈而已。
      话说回来,这里刚刚发生的这些事情,和他的关联毕竟是最小的。若非为了所谓飞花星宿的说法,为了多年前曾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戴天和皇甫藏花,为了一贯秉持的除恶务尽的侠士之道,他完全可以不必要插入到这场战争中来。
      至于败他之国的游无定,原本应该是他复仇的最终目标。可这家伙,却在最后的关头,像一个大义灭亲的英雄一样,莫名其妙地倒戈而向,救了他最亲切的伙伴,更落得锉骨扬灰的下场,令他恨之不得的同时,也不禁暗笑自己掺杂在此到底所为何来。
      这时,他又想到了花舞语,他不明白为何在花舞语已经很肯定的表明对他无心的态度之后,仍不自禁的会常常想起她,关心她。难道他真的是动心了?曾经他在藏花面前撒了一个体面的慌,说他喜欢上舞语了,未曾料一语成谶。
      心随意动,这么想起,自然就会忍不住望向花舞语。这一眼望过去,却吃了一惊。
      只见花舞语蹲在地上,双手捂嘴,脸上横七竖八地划满了泪痕。在她旁边,藏花正坐在地上,将躺在她臂弯处的戴天急促地摇动着,如同失了神智一般,语无伦次地说道:“国老,你醒来啊,你为什么不理藏花了呢?你就算要走,你也先和藏花说一句话呀?国老!你醒醒啊!你理藏花一下好不好?就一下就好!藏花不要看到你走,不要!你醒来,醒来啊!国老……”而戴天静静地躺着,身体有如僵硬了一般,任藏花摇来摇去,连肌肉也不曾动一下子。
      殷鸿飞心下一沉,自己方才不过短暂地失了一会儿神,戴国老竟然已经故去了吗?虽然他平素和戴天志趣不甚相合,交流也淡淡,但却在无数次的战斗中联袂抗敌,在无数次的生死难关中携手共闯,早建立了难以言述的深厚感情和微妙默契。二人一文一武,纵然平日间一句话也不曾说,到得战场上,却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彼此领会含意,而得以配合无间。只可惜,当初二人同时喜欢上了皇甫藏花,而藏花后来因他的年少无情,选择了默默守候、仁厚宽善的戴天。待得他终于了解自己真实心意,后悔已自不及。以他骄傲心性,自此心里埋下祸影,对戴天难免偏待,总想要胜他一筹方才可解心中压抑之情。这也是当日戴天在南堤救他之后,他甩下花舞语独闯东郡王府的起因。
      而如今,当戴天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殷鸿飞心中,除了失去挚友的深切心痛之外,更油然生起孤单寂寞之感,从今后,又有何人能让他殷鸿飞如此相知相惜呢?
      思及此处,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忽然,花舞语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他,眼神中射出一种极其坚定的光芒,在泪眼婆娑中触目惊心。
      殷鸿飞心中一动,忽然像明白了点什么,一股淡淡的悲伤从心际升起,不住扩散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至遍布全身,变成深深的疼痛。
      花舞语盯着他,缓缓说道:“殷郡王,自昨夜旅船之后,舞语便从心里默认了是郡王的人,以后自当终身追随郡王。不过,此时舞语却改变了主意。”
      殷鸿飞静静地对视着花舞语,没有说话。
      花舞语继续说道:“花舞语受南郡戴国老相救两次,这条命早欠给他了。如今相还,也在情理之中。”
      殷鸿飞眉间闪过诧异之色,道:“他已经死了,你如何相救?”
      花舞语道:“戴国老尚有一个护魄神珠在舞语体内。不过部位在后背,舞语无法自行取出。”说着,一双美目既期盼又执着地看着殷鸿飞。
      “哈哈哈哈!”殷鸿飞自讽也似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满载苍凉、孤苦和自卑自怜之意。花舞语也不禁动容,自觉甚愧于他。
      殷鸿飞笑完之后,双眼攸地精芒一闪,朗声道:“你既愿以命偿命,殷某自当成人之美。”说罢,抽出长剑,寒光乍起,如正午的朝阳射向眼中的第一抹旭白,刺目之后蓦然一片血红花眼。
      花舞语轻“啊”了一声,身形如飘零在风中的红色蒲公英,在从左方洞天处射进来的,雨后初晴的金黄阳光下,缓缓落向地面。
      “谢了!”花舞语闭上眼睛,嘴角弯起一丝笑意。
      殷鸿飞将剑平平地举在空中,剑尖之处,一颗湛蓝的宝石染着一滴鲜红的血液灼灼生光。
      “无情之剑的要义,在于出剑正中要害,不多一毫,不少一厘,不快一妙,不慢一分,当收剑之时,鲜血必要染红剑尖,不多不少,正好一滴。”
      将剑平平地收回来,殷鸿飞拈起那颗看似普通的蓝色宝石。珍贵以及地贴紧脸庞,在脸颊上磨来磨去,直至上面的鲜血在脸上糊下一道道淡淡的红印,仿佛情人留下的胭脂。
      半晌后,他毅然决然地将剑扔出左边洞壁上露天的大洞,喃喃道:“我错了,一直都错了。原来无情之剑,指的并非剑本身无情,而是使剑的心无情。我错了,错了。从此以后,世间不再有无情剑客,只有无心之人。”
      说罢,蹲下身,拍了拍藏花的肩膀。
      藏花犹沉浸在戴天逝去的悲痛中,竟然一点也未曾发觉花舞语和殷鸿飞两人的变化,更不知道花舞语已经为取出护魄神珠牺牲了性命。直到这会被殷鸿飞拍了两下肩膀才惊醒过来,正欲转过头去,却见殷鸿飞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正到眼前。
      一道冰蓝夺目。“这不是……”藏花疑惑起来,她当然认得这是戴天的护魄神珠,可是它不应该还在舞语体内吗?
      “无须多言,速用此珠救治戴国老,迟犹不及!”殷鸿飞冷冷地道。
      藏花觉出殷鸿飞话语的异常,警觉地回过头去,一看花舞语正躺在身侧不远,一动不动,背心处泊泊地流出鲜血来。
      “舞语!”藏花轻轻地将戴天放在地上,忙不迭地冲了过去,将花舞语的头托了起来,大声叫道:“舞语你醒醒?为什么连你也……天哪,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我还可以活着?为什么你们却都……”
      在藏花强烈的呼唤之下,花舞语竟缓缓地张开眼睛,见到藏花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不禁露出心疼的神色。她无力地抬起手,温柔地抚在藏花的脸颊上,微弱地说道:“藏花乖!不哭。舞语从小到大,都过着比藏花幸福的生活,小时候有母亲的眷顾,长大了有父亲的疼爱,还有你和白衣、戴国老、鸿飞他们的关怀,舞语真的好幸福!可是藏花你,从小就没有得到公平的待见,长大了好容易认得亲生父亲,又离你而去,更被我的父亲害得吃尽了苦头。舞语这一生都欠你的,也欠戴国老的,舞语只是……只是希望藏花以后身边有戴国老那样的男人陪伴一生,下半生能快快乐乐……若能如此,舞语就算死了,也……也心甘情愿!”
      藏花猛地摇头,道:“不,藏花不要你死,也不要国老死!你们都不能死!都要活着!要快乐,大家都一起快乐!为什么要缺憾,为什么不能圆满?”
      花舞语移过目光,缓缓扫到不远处,一个孤孑而立的挺拔背影,泪水不由从眼角划下,她轻声唤道:“鸿飞!”
      却见那身影微微颤了一下,没有转身。
      “对不起!”花舞语的声音渐渐弱下,抬起的素手从藏花的脸颊处无力垂下。
      藏花的手中陡地一沉。
      殷鸿飞低下头,双拳紧握,眼角处隐隐泛出一丝泪光。
      这时,传来月幽的声音,她仿佛刚回过神来,慌乱地叫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天之子,还有舞语姑娘,你们都怎么了呢?刚刚不都还是好好的吗?”
      殷鸿飞疾步走到月幽面前,将护魄神珠递上,道:“方才见你在思念邹先生,不便打扰!这是花舞语姑娘说要还给戴国老的东西,麻烦你就此珠救治好戴国老,也不枉花舞语姑娘为此牺牲性命!”
      月幽接过护魄神珠,走到花舞语处,从藏花手上接过她的身子,仔细看了背上的伤痕,又走到戴天处,看到他胸口的鲜血几乎已经凝固。不禁蹙起了眉头:“原来天之子曾把护魄神珠借给舞语姑娘用过,难怪蓝玉奇兵会弃他而去。只是奇怪,既然没有神珠在身,他为何还能召唤来天界的兵甲呢?难道是天圣母……”
      藏花心中急迫,也听不懂月幽口中的什么护魄神珠,什么天兵召唤,她只是关心舞语和戴天的生死,连声说道:“月幽姑娘!不要管其他的事情了,赶紧救治他们二人方是当务之急!你本是天界仙子托世,想必知道什么仙法,能否将他们二人都救活?!”
      月幽沉吟了一会,道:“你希望他们二人谁救活?”
      藏花愣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月幽道:“若我所料不差,方才当是花舞语姑娘自残身体,将护魄神珠从体内取出,而使自己受损心脏再次受创,所以才会……。现下我们只有一颗救命的珠子,只能救一个人。”
      藏花咬紧了嘴唇。
      殷鸿飞的声音冷冷响起:“这还需要考虑吗?你们再给花舞语一次活命的机会,她便会央我再杀她一次!”
      月幽点头道:“藏花,既然这是舞语姑娘的意思,我们不如成全。再者,这护魄神珠本就是天之子之物,于情于理,也该救他。”她与花舞语谈不上什么深厚的感情,自然希望能救治戴天。
      藏花哀伤地望着舞语,忽然冲过去抓住月幽的手腕,道:“难道就不能两全其美吗?你可是天界的仙子!你可是天界的仙子呀!”
      殷鸿飞从藏花身后走上,重重一把将藏花拉了开来,怒道:“你还犹豫什么?花舞语是我亲手杀的!你可以杀我替她报仇,我殷鸿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现在你必须先救戴天!否则我殷鸿飞岂非白担了这罪责!!!!”
      藏花骇然地看着他赤红的眼珠,呲起的牙齿,额间皱起的一条条深纹。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殷鸿飞发这么大的脾气,行止这么的疯狂,她所见过的殷鸿飞,从来都是冷静,自持,骄傲的,何曾如此歇斯底里!
      殷鸿飞很快发觉了自己的失态,立时松开了藏花,别过脸去,道:“护魄神珠我已依舞语之意送到你手上!救是不救,你自己决定!我再也不管了!”说罢,走到花舞语身边,极其温柔地将她从地上抱起,大踏步向妖洞外迈去。
      藏花道:“你要将舞语带到哪里去?”
      殷鸿飞头也不回,大声说道:“舞语生前说过,她已经是我殷鸿飞的人了。既然是我殷鸿飞的人,我要带她去哪里,如何处置,和你们毫不相干!另外,你若想给花舞语报仇,随时可到东郡找我,一定恭候!”语声渐远,只眨眼间,已走得不见。
      藏花默然看着殷鸿飞的身影渐渐消失,心里涌起一股苍凉之感。
      这时,听到月幽的声音说道:“好了,已经开始恢复了。”
      藏花忙转回身,跑到戴天处,却见月幽已将护魄神珠放入他胸口伤处,在湛蓝的荧光照耀之下,原本已经凝固的血液又鲜活起来,而模糊的肌肉则一层层地融合新生。
      看着伤口的渐渐缝合,竟像看着一个孩子缓缓长大一般,又是急切又是担忧。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伤口已经合拢大半,戴天的胸口亦已呈现微微的起伏。
      藏花惊喜万分,当下顾不了什么礼仪,当着月幽的面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咚咚咚”地,竟还十分有力。
      月幽看到藏花按捺不住的眉花眼笑,也不禁为他们高兴起来。这时,忽然听见不远处脚步声重叠响起,仿佛有好几个人一起进来了。
      月幽吃了一惊,正欲起身,却见一个腆着大肚子的老头子第一个现身妖洞,作双髻打扮,居然是胡不败。紧随胡不败之后,是一个美貌温柔的中年妇人,那自然是柳常贞了。二人身后,张天羽和吴怀德带着几个部将走了进来。
      这些人一眼便看到藏花毫不忌讳地伏在戴天身上,几个将领顿时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胡不败却毫不为忤,叫了一声:“乖乖!这丫头越来越有我老胡的风格了!”
      柳常贞走前几步,正到藏花身边,蹲下身去,满脸慈爱地唤道:“藏花!”
      藏花吃了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抬起头来,脸上泛起鲜艳的桃红,呐呐道:“娘,胡老,你们怎么进来了?”
      胡不败抢先答道:“一个时辰前,殷鸿飞那小子抱着花舞语那娃娃出来,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让我们暂时先别进来,并不许我们看舞语娃娃,然后一个人带着东郡的士兵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脸上黑得像我们欠了他钱一样。实在没有礼貌,太没有礼貌了!哼哼,好歹我老胡在他面前算是个前辈。他走了以后,我和你娘他们,又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看到你们还没出来,我们等不下去,就进来拉。”
      柳常贞点头道:“我看舞语姑娘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至少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势,可惜殷郡王碰都不许我碰她。我倒是很担心。”
      藏花低下头,轻声道:“你们千万不要怪他,其实舞语已经故去了。”
      柳常贞没有露出很诧异的神情,她学了多年的医术,虽未看清舞语的情况,但也觉得身体僵硬,说是死了倒也不差。心下不由叹惋,花舞语虽然生性柔弱,此时却能为挽救苍生牺牲性命,实在可赞可叹,更多偿了当初她父亲欠下的债。
      胡不败却大大惊叹了一口,道:“钟九天居然生出了这样的女儿!难得难得!”
      藏花心知他们必然会错了意,以为舞语是在和妖王交战的时候牺牲。此时倒也不忙解释,和妖王一战耗时耗力,戴天身上还有伤,最好是能早点回去南郡,好好精养一番。
      当下对胡不败和柳常贞说道:“娘,胡老,外面的军士整顿好没有?如果整顿好了,我们就出发回南郡吧!”
      柳常贞道:“军士们早在外守候多时。方才张天羽将军还去叫了一辆马车,你们正好可以先在马车上稍作休息。”
      藏花点了点头,又对月幽说道:“月幽姑娘,我们现下回南郡去,你也一起同行吧!”
      月幽摇了摇头,脸色十分平静:“藏花郡主不用客气。我与你因天之子结缘,如今你我已各有归宿,也各有各的路途要走,不若就此分道扬镳。另外,”她看向藏花怀抱里的戴天,眉间闪过一丝忧色,道:“以护魄神珠的功效,按说天之子早就应该醒了。可是……唉,可能是我多虑了吧!分魂之法很是耗费心神,只能理解为此缘故!好了,希望你们以后能开开心心。月幽就此告辞!”
      藏花也不强留,抱拳道:“后会有期!”
      月幽回道:“后会有期!”言毕,径直朝洞外走去。
      藏花看向怀里的戴天,面容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她心里暗暗地道:“国老,你听到月幽祝福我们的话了么?以后,我们可都要快快乐乐地,再也不要分开拉!”
      戴天依然是静静地躺着,没有回答。他的脸上已然回复健康的肤色,看起来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洞外,夕阳已如血一般红艳,南郡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漫长的山间古道中缓行而去,留下一丛丛短小叠加的影子,仿佛一切已经缩微到如此渺小,比如幸福,比如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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