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42、薛1

　　魏无忌终于还是让他失望了，虽然这次不是他的本意。
　　魏无忌被软禁的事是与魏王病危的消息一起由田单传达给中行无诡的，当时离一年期满仅剩半月，田单已不动声色地在他身边加派了人手监视。中行无诡虽然不通政治，田单将两则消息一起告诉他的用意还是猜得出的：魏王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眼见魏无忌日益坐大，怕他危及太子，索性软禁起来。魏无忌本无意染指王权，当此时刻为不招疑忌决不能有所行动，因此是不可能来接应中行无诡了。
　　中行无诡想明此事，若说没有失望是自欺欺人。只是他生性中自有一股坚韧，不会因为这点不便而放弃原来计划。地道在卫姬掩护下已近完工，虽然不长，但出口在另一名暗探室中，方便藏匿，只要能逃出临淄，在野外要躲要逃都不是难事。
　　当晚，卫姬也带来了新消息，她说的自然比田单详细许多，魏无忌将原委都解释了一遍，果然与中行无诡猜测相符，只是最末却又嘱咐他暂时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中行无诡本欲与卫姬商量逃走事宜，听了这嘱咐觉得十分困惑，问道：“怎么还要等？他不能动，怎么制造时机？”
　　卫姬道：“公子说齐国最近可能会有战事，只要田单离开临淄，我们便有机可乘。相公，你相信公子罢，田单也知道让你逃出临淄不容易找，一定会加严城防的。与其让他抓住失了主动，不如磨去他耐心，等到他松懈了方便行动。”
　　于是中行无诡只是挖好了地道，却始终没有用它。他对魏无忌有种盲目的信任，相信他必能妥善处理自己的事，也相信他对战事的预言。他心中有了信念，脸上便时时现出坚毅神色，看得田单疑神疑鬼。
　　如此过了月余，中行无诡没有动作，田单便也没限制他行动，双方表面相安无事，暗里却又相互戒备。论心机中行无诡远远不如，正当他等到不耐时，薛地有了变故：孟尝君辞世，几个儿子为争位打得天昏地暗。自田单复国以来，薛地始终没有归到齐国管制，而是中立于诸侯，俨然又是个诸侯国。齐王法章无论声望威势都远不及田文，根本没有能力收回薛地，田单当时承诺魏无忌不为难孟尝君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现在田文死了，薛地失了支柱又逢内乱，正是平复的好时机。田单得此消息甚是振奋，立时便要遣将发兵。中行无诡当时正站在旁边，猜到魏无忌必是早探得田文身体状况，才料到今日之事。他先想到的是父亲尚在薛地，若被卷入战事安危难料，想到要田单想法探听消息，才意识到他根本不准备亲征，又是一道难题。
　　踌躇间，有人来通报说魏国使节来访，正在面见齐王。田单显然一愕，匆匆往王宫里去了。所谓关心则乱，中行无诡听说是魏国来使，总觉得是和魏无忌有关，一时无心做事，引颈盼着田单回来探口风。
　　直过了有半日，才见田单伴着一人慢慢来了。中行无诡看那人服色，知道就是魏使，想不到随田单来了官署。他本来有些坐立不安，现下勉强定了心思，装作整理东西，一面留意听他们说话。两人并不避人，因此他听得甚是清楚，没几句便知道原来是魏王薨殂，遣人发丧来了。魏无忌该是无事，只是经历了丧父之痛，大约无暇理会他了。中行无诡心里刚生了这念头，顿时觉得自己自私，不体谅魏无忌心情。
　　正在懊恼，耳边忽然飘过“无忌公子”四字，连忙转头去听，想不到田单也看往他这边，与他目光撞个正着。田单神情一冷，仿佛带了点不屑的神色。中行无诡皱了皱眉，别开头去。但听那魏使道：“……公子说上回在临淄受相国颇多礼遇，想邀相国去大梁参加我王加冕之礼，好让他有机会回报。这只是公子的私人邀请，因此我便私下跟相国说了，如果相国没有什么要务，请务必赏脸。”
　　田单呵呵一笑，朗声道：“多谢公子美意，不过我近日要领军出征，只怕要让公子失望了。”他断了中行无诡去大梁的念头，故意说的大声。中行无诡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反而叫妙。魏无忌这个邀请来得正是时机。田单若是独自去大梁，则给了中行无诡可乘之机；若是两人同去，大梁又是魏无忌的地盘。因此田单唯有找借口推托，而现在最佳去处莫过于薛地。他不敢将中行无诡单独留在临淄，不过就算他将他带上战场，形势亦较留在临淄有利。
　　魏使吃田单拒绝，也不坚持，稍稍客套两句便告辞走了。中行无诡不善作伪，低着头闷声不响。反是田单凑上来笑道：“他对你倒是有情有意。难得你这些天这么乖觉，我带你出去透透气罢。他忙着他王兄的即位之礼，想必不会来打扰我们。”
　　中行无诡一撇嘴，暗道有了机会我不会自己逃么！非得要靠别人不成？心中有了抵触，请求帮忙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晚上回到住处，卫姬早已等着他。他们相处已有些时日，初时中行无诡觉得她不及宋姬善解人意，又有些矫揉造作，不像是合适做奸细的人，时日一久却发现恰恰是这些看似不够精明的地方为她做了掩饰，使人不易怀疑。例如卫姬找他都是光明正大的痴缠，被人知道也不过一笑置之。中行无诡对她这样自然的表演几乎已经有了敬佩之心。
　　卫姬已得了消息，不等中行无诡开口便抢先道：“我听说了，相公要和田单出征。公子传了话来，请相公放手而为，他已将中行老先生接到大梁妥善安置。”
　　中行无诡为此事困扰了一天，想不到轻轻松松就得到解决，不禁又惊又喜，忙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卫姬道：“公子听说孟尝君染恙，便遣了人去找中行老先生，只是当时他不愿丢下孟尝君，便一直没有答应。现在孟尝君几个儿子争得一团糟，他实在控制不住局面，这才答应了。先前事情没办成，公子也没敢跟你说，请相公见谅。”
　　中行无诡得魏无忌这样设想周全，实是贴心无比，哪里还会有所怨怼，连连摆手，一时却想不出话来表达心情。卫姬为人精乖，怎会误解他意思，笑道：“公子待你真好，我们这些手下人都羡慕得紧呢。”
　　中行无诡在战场上勇悍无敌，偏生脸嫩得很，听这一句算不上打趣的话居然也红了脸，仍是说不出话来。卫姬久在权贵之间周旋，有什么事没见过，根本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然而见他窘迫，还是自觉地引开话题，扯些小道消息。中行无诡这才自在了，心中感激她体贴，趁隙问道：“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么？你一个女子孤身在敌营之中，岂不是太辛苦了！”
　　卫姬显然一愕，随即咯咯笑道：“难怪公子与你投契，寻常人哪里会顾及到我们的死活！”
　　中行无诡听不出她语气中有不悦的味道，但语意却显苍凉，急道：“卫姬，我是在担心你！这些日子受你多方照顾，我怎能就这样不顾而去！”
　　卫姬笑容不改，却多出些许温柔意味，道：“相公不必为我担心。我虽是个弱女子，却也有自保的能力。你们男人总是瞧不起女人，怎会把我们放在心上，装得傻一点便不会引人注意。况且田单还算是个不错的主子，只要身份不暴露，我总能过的安安稳稳的。倒是相公这样不善作伪，很令人担心呢。”
　　中行无诡听她又扯到自己头上来，不由苦笑。他的性子已经多次被指谪过，但他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别人庇佑之下，至今不曾吃过苦头，因此始终没有改变。对卫姬的好意他自然是心存感激，诚恳地道：“卫姬，多谢你的关心。我也知道自己的弱点，但我是个男人，即便犯了错也有承担的力量与勇气。你只是个柔弱女子，肩上的担子未免太重。”
　　卫姬嫣然一笑，道：“我们这些在临淄的细作都是仰慕魏公子为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的，怎会叫苦。好啦，我们无需再作争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中行无诡默然。卫姬的坚毅令他首次发现，这个朝夕相处的女人竟是如此出乎意料的强大，他再不敢对女人有所轻视。

作者有话说

　　田文的下场是按照史记里写的，因为没有具体些他啥时候死，所以讨个巧，安排在和魏昭王同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