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26、即墨1

　　中行无诡独自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即墨城，战马在身后不安地打着鸣。即墨遭燕军连年攻打，城墙已是毁损不堪，却仍然固执地挺立着。天色阴沉沉的，眼看要有一场大雪，山下的燕军将士正忙着加固营帐。山上的林子被砍了不少，森森地透着萧索。中行无诡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这场战争开始时没有人能预料到它的旷日持久。燕以一国之力横扫了整个齐国，乐毅在齐国逗留的五年间连下七十余城，都并入了燕国版图。如今齐国剩下的仅莒和即墨两座城。莒有楚人相助守着，而即墨现今的守将，名为田单。中行无诡不止一次在城墙上见到田单，虽然隔得远了，仍能依稀见到当初那少年人的影子。他心里残存着共处时的情景，却不想去记起。五年毕竟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连魏无忌的影子都有些淡去。他有时想起他，会感到不太真切，因为隔的远了，那身影就越发的完美，令他心中渴求更甚。他始终记得的是两人的五年之约。距约定仅剩两个月，魏无忌始终没有来找他。他已决心不管即墨能不能在短期内被攻下，一个月后一定要去大梁。这些年他南征北战居无定所，难以遇到魏无忌的使者，只有些断断续续的消息表明他情况尚佳。然而他深知魏无忌性子，是决不会示弱于人的，这些消息也只能姑妄听之。
　　中行无诡五年来不曾离开过战场，人渐渐的麻木了。他虽不能接受屠杀，却是个战将，于战场上立下不少战功，加上有乐毅提携，已是一名偏将。原本乐毅上书燕王请封他为将军，未料使者回来带到的却是燕王的死讯，此事也就搁着了。中行无诡自己不在乎，乐毅倒是有些忧虑。他与太子有隙，现在太子即位，不知会如何处置他。即墨久攻不下，这两天又静得异常，使乐毅脸上更添几许风霜。
　　中行无诡站得久了，慢慢地松了松筋骨。等他站起身时，发现远处驰来大队人马，看尘头约有万许人。燕军探子已然发觉，营中响起阵阵警号，引起一片骚动。中行无诡一翻身上了马，边回营边观察，不多时已看清这队人马打的是燕将骑劫的旗号。他心下一宽，又是一紧，想到骑劫此来甚是蹊跷，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回到营中时乐毅已率队出迎，营中仍未放松戒备。他跟在队伍后面出了营。两队人马相会时雪已经飘了下来，风吹得甚紧，是以他只能看出乐毅和骑劫一番寒喧，听不见到底说了些什么。两人回营之后便径自入了帅帐。中行无诡营帐离帅帐不远，便回了自己帐中，耳中留意帅帐的动静。
　　直过了一个多时辰，帐外才传出喧哗声。中行无诡连忙揭了帐幕去看，只见骑劫由兵士引着去了。他待他们走远，才一个人进了帅帐。
　　乐毅正在收拾桌上东西，中行无诡眼尖，看出是燕军的兵力图。乐毅见到他闯进来，也没怪罪，收拾好东西便示意他坐下。中行无诡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脸上这样疲惫，知道事非寻常。
　　乐毅开口道：“中行，当年魏公子让我照顾你，我自认一直不负所托，但现在我自身难保，是有心无力了。”
　　中行无诡已有准备，但听他这样说仍不免有些吃惊，问道：“骑劫来做什么？”
　　乐毅道：“燕王召我归国，他来接替我统帅大军。王必然是不信我，怕我引兵在外威胁到他。”
　　中行无诡立时便明白他刚才是对骑劫交待军中事宜，问道：“先生要走么？”乐毅此时身兼燕上将军与赵相之职，且贵为人君，中行无诡对他的称呼却从未改变，乐毅于此也不介怀。他听中行无诡发问答道：“我身为人臣，王命岂敢有违。”
　　中行无诡道：“只怕燕王会对先生不利。”他这句话是压低了嗓子说的。
　　乐毅也轻声道：“大王不信任我，即便能容我也不会重用，我此去将往赵国。”
　　中行无诡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已有安排，心中一动道：“我随先生一同走罢。”
　　乐毅一皱眉道：“我为避开燕使准备今夜就走。骑劫新至对此地不甚熟悉，我本意你能在这里助他一臂。我虽舍燕，却不能不顾故主之情。你为何想要离开？以你的才干在燕国前途无量啊。”
　　中行无诡不想说与魏无忌的约定，只有支吾过去。乐毅说的话不无道理，他与燕军同生共死这些年已种下感情，确也想再做些什么。何况若他想走是轻而易举的事，也不在乎一两天，便答应了下来。

　　乐毅当晚就悄悄离开了。次日骑劫发现此事时居然丝毫也不曾声张。当年乐毅练兵时他曾从旁相助，算是有些交情，此番变相地帮忙，令中兴无诡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然而自乐毅离开后即墨城中异状不断。先是每到吃饭时候便有飞鸟在城头盘旋飞舞，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后来细作探来消息，说是城中出现了一位神人指教齐人。燕人见情况怪异，都有些疑神疑鬼。骑劫初至，见军心浮动，急于显示自己手段。他听说齐人只怕燕军对战俘施以劓邢并令他们与自己交战，立时劓了战俘让他们去前线。随后又听说齐人怕祖坟被掘先人受辱，又遣人去掘坟烧尸。他手段残忍，中行无诡深感不妥，知道这样只会激起齐人民愤，便连连劝阻，然而骑劫自恃地位根本听不进。
　　后几日交战，齐人军中居然夹杂了妇人，而平日在城墙上见到的也尽是老弱妇孺，最后田单甚至遣使来约降。燕军虽在齐国纵横已久，毕竟思念故土，闻得此事全军皆呼万岁，声震于野。即墨城久攻不下，此时突然请降未免有些蹊跷。中行无诡心中不安，与其他将领商议，却被嘲笑多疑。他知道再说也是无用，只有自己夜间多加防备。他既觉不安，一时也不敢离开燕军。
　　距田单约降已有三日，中行无诡连日不曾好睡，这天晚上便早早歇息了。他睡得浅，到中夜时觉得身下一阵震动，登时便醒了。他趴到地上去听，不是马蹄击地，却是更为狂暴的东西，不知是何物。那东西显然朝着燕营过来了，他知情况有异，不敢耽搁披了衣服便出去示警。
　　那物来的好快，先前尚只有大地轻微震动，顷刻间已听得到隆隆之声，仿佛有无数光影往这边来了。蓦的即墨城中一阵巨响，声动天地，与隆隆之声相呼应和一般。燕军全营皆惊，将士纷纷出了营帐四下观望。正彷徨间，忽听正面一片惨呼，随后是营帐倒塌的巨响，又有火光冲天。中行无诡急忙提剑往那处赶去，未走几步迎面奔来一群庞然大物，齐齐怒吼着四下冲撞。只见这些怪物头上扎着兵刃，身后燃着烈焰，火光照在身上现出一条条五彩龙纹，煞是惊人。
　　中行无诡险险避过其中一头，擦身而过时看清那不过是一头牯牛，但是装束怪异，身上画满龙纹，黑暗中看来极为慑人。燕军此时已然大乱，到处只见人奔走哭喊，被兵刃击中的被牛群践踏的不计其数。中行无诡疾喝道：“保持镇定！小心袭营！”然而当时一片混乱，没有人听见他说什么。他心中焦急，想去找骑劫，却是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挨到帅帐附近，牛群已然奔过，取而代之的是齐人死士。燕人此时心胆俱裂，哪里有心交战，一时被打得落花流水，竟尔四散逃去。
　　中行无诡四周都是敌人，自顾尚且不暇，再也无力阻止燕军溃败。他初时一心要为燕军挽回颓势，误了撤走时间，此时已身陷重围。齐人看他服色知道是个将领，盯着他猛攻。中行无诡身上多处挂彩，心里知道自己是决计闯不出去的。今日形势，若非战死就是被擒。他虽渴望能堂堂正正地战死沙场，无奈与魏无忌早有约定，心里暗叹一声罢了，手下放缓了让齐人擒住。

作者有话说

　　这场战斗完全是田单的天才想象力，虽然被我缩减了，也不能否认他的军事才能。谢谢田单，让我把这一段写得这么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