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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休 ...


  •   冰冷的雨水无休无止,仿佛要将整个京城都冲刷进地府。司徒刀绣紧跟着铁画靛青色的背影,在湿滑泥泞的巷道里跌跌撞撞。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小腹深处那片冰冷的绞痛如同毒藤绞紧,每一次绞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弥漫开灰翳。妹妹无邪生最后那声“哥……”与剥皮凳的阴影、铁画冰冷的话语、药人扭曲的面孔……无数破碎的影像和声音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撕扯。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齿缝间挤出,司徒刀绣脚下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前襟,刺骨的寒意激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腹中的绞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前方的铁画猛地停住脚步,闪电般回身,一把抓住司徒刀绣的手臂将她拽起。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支撑。她的手指同样冰冷,甚至带着轻微的颤抖。

      “撑住!”铁画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哗哗的雨声中几乎被淹没,但那份惯有的冰冷里,此刻却多了一丝紧绷的急促。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司徒刀绣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又警惕地扫视着身后雨幕笼罩的黑暗巷口。“他们追上来了!”

      仿佛印证她的话,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尖锐的唿哨,穿透雨幕,带着猎犬般的兴奋。是萧府护卫,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司徒刀绣狠狠咬破舌尖,一股浓烈的腥甜在口腔中炸开,剧烈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的清明。她甩开铁画的手,强行挺直脊背,倒影金刃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暂时压下了身体的颤抖。“去哪?”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城西,幽篁竹林。”铁画言简意赅,目光在司徒刀绣强撑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那寒潭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是担忧?是无奈?还是……同病相怜的疲惫?“你哥……无相生,最后出现的地方。只有他,能解开你身上的枷锁,也能给你复仇的力量。”

      “哥……无相生……”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司徒刀绣心中激起涟漪。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中,那个哼唱蒙古歌谣的温柔女子身影旁,似乎总有一个沉默专注、摆弄着各种奇异物件的少年轮廓。是他吗?

      来不及细想,身后的追兵声更近了!铁画低喝一声:“走!”身影再次如箭般射出。司徒刀绣深吸一口混杂着泥土、血腥和腐烂气息的冰冷空气,将所有的痛楚和绝望都转化为支撑双腿的力量,踉跄着跟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但妹妹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就在前方注视着她,剥皮凳的冰冷仿佛就在身后追赶。

      两人在迷宫般的贫民窟巷道中亡命奔逃。雨水冲刷着肮脏的地面,汇成浑浊的水流。路过一处废弃的窝棚时,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味再次浓烈地传来。司徒刀绣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只见棚户下蜷缩着几个黑影,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非人的“嗬嗬”声,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蛛网般的黑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瘟疫在扩散!” 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司徒刀绣的心脏。萧礼鹤!他到底想干什么?用这毒疫清洗京城吗?

      “别分心!”铁画冷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前方巷口,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出,堵住了去路!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破旧麻衣,但动作却异常迅捷僵硬,眼中浑浊一片,黑丝游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是药人!而且是尚未完全失去理智、被驱使着追杀的半成品!

      “ 吼!”其中一个药人猛地扑向铁画,速度极快,五指成爪,指甲缝里渗出粘稠的黑液,带着浓烈的腥风!

      铁画眼神一厉,不退反进。她身形微侧,避开利爪,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药人的手腕关节。那药人力量奇大,疯狂挣扎,黑斑下的肌肉如同铁块般虬结。铁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更白了几分,显然这对抗对她也是极大的负担。只见她右手并指如刀,带着一股奇异的灼热气息(赤阳丹的残余药力?),狠狠戳在药人腋下某个位置!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药人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嚎,整条手臂软软垂下。但它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张开流着黑涎的嘴,不顾一切地咬向铁画脖颈!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冰冷的寒芒掠过!

      “噗嗤!”

      司徒刀绣的倒影金刃精准无比地从药人张开的嘴中刺入,穿透后脑!药人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黑丝疯狂扭动了几下,随即黯淡下去,污浊的黑血混合着脑浆从口鼻涌出,沉重地栽倒在地。

      司徒刀绣拔出短刃,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下突刺,几乎耗尽了她强行凝聚的最后一点力气,腹中的绞痛如同海啸般反扑,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几乎站立不稳。她扶住旁边湿滑的土墙,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压下身体内部翻腾的恶心和眩晕。

      另一个药人见状,发出愤怒的咆哮,舍弃铁画,直扑摇摇欲坠的司徒刀绣!

      “小心!”铁画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怒。她甩开被制服的药人尸体,想要救援,但距离稍远。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司徒刀绣想抬手格挡,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就在那布满黑斑、指甲乌黑的利爪即将抓破她咽喉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在她头颅深处炸开!比腹中的绞痛更尖锐,更冰冷!仿佛有无数根冰锥同时刺穿了她的太阳穴!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眼前骤然一黑,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一片模糊扭曲的灰白光影。

      然而,就在这片扭曲的灰白中,扑向她的药人动作似乎……变慢了?不,不是变慢,是她“看”得更清楚了!药人皮肤下蠕动的黑丝,肌肉发力的轨迹,利爪破开雨水的角度……甚至它浑浊眼珠深处那一点细微的、如同萤火般明灭不定的幽蓝光点(倒影金控制的节点?)都清晰地映照在她剧痛扭曲的感知里!

      “杀!”

      一个纯粹的本能念头,如同冰原上点燃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所有痛楚和杂念!司徒刀绣的身体在意志的强行驱动下,以一种超越极限的、近乎非人的速度动了!她甚至没有思考,只是顺着那剧痛带来的、扭曲视野中看到的“破绽”——那个幽蓝光点,将手中的倒影金刃如同投掷飞镖般甩了出去!

      “咻——噗!”

      金刃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寒光,精准无比地没入药人的左眼!直贯入脑!

      药人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扑击的势头戛然而止,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砸在司徒刀绣面前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模糊的视野重新聚焦。司徒刀绣脱力地跪倒在泥泞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瀑。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生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被一刀毙命的药人。那精准到恐怖的击杀……是幻觉吗?还是……

      铁画已经冲到近前,一把将她拉起,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异和凝重。她迅速检查了一下死去的药人,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枚精准插入眼眶的倒影金刃上,又猛地看向司徒刀绣苍白如鬼的脸。“你……”

      “我……我不知道……”司徒刀绣的声音虚弱而茫然,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头……好痛……像要裂开……然后……就……”她无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那剧痛,那诡异的感知,那冰冷的杀意本能……难道这就是铁画所说的“病”的根源?还是……别的什么?

      铁画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眼中的惊涛骇浪。她没有追问,只是迅速拔下药人眼中的金刃,擦干净塞回司徒刀绣手里,语气斩钉截铁:“没时间了!快走!这动静会引来更多!”

      追兵的唿哨声果然更近了,隐约还夹杂着犬吠。两人不敢再停留,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一头扎进更深的雨幕,朝着城西的方向亡命奔去。

      不知逃了多久,雨水渐歇,天色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铅灰。前方,一片茂密得近乎阴森的竹林出现在视野尽头。竹竿粗壮,色泽深沉近墨,即使在昏暗的天光下,也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硬气息。正是幽篁竹林。

      竹林入口,几根看似随意倒伏的枯竹拦在路上。铁画猛地拉住几乎要冲过去的司徒刀绣,眼神凝重如铁:“停!有机关!”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乌鸦落在枯竹上,刚收起翅膀——

      “嗤嗤嗤——!”

      数道几乎透明的、闪烁着幽蓝磷光的细丝骤然从地面枯叶下弹射而出!速度之快,肉眼难辨!乌鸦连惨叫都未及发出,瞬间被切割成数块,血肉羽毛混合着幽蓝的磷火在空中爆开,滋滋作响,散发出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几块残骸落在泥水里,迅速被诡异的幽蓝色侵蚀,冒出细小的气泡。

      司徒刀绣倒吸一口冷气,腹中的绞痛似乎都被这惊悚的一幕暂时压了下去。这就是……哥哥的机关?如此狠绝毒辣!

      “音律幻阵,淬毒竹丝。”铁画的声音带着一丝忌惮,“无相生的手笔。踏错一步,粉身碎骨。”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极力回忆什么,手指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划动,像是在寻找某种无形的韵律。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差,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或许不仅是眼前的危机,还有她自身那被强行压抑的“病”痛。

      司徒刀绣看着铁画专注而痛苦的神情,又看了看那片吞噬了乌鸦的死亡地带。妹妹的脸庞再次浮现心头。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必须见到哥哥!剥皮凳的仇,必须报!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比之前更猛烈!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穿刺!司徒刀绣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头,身体蜷缩起来。在这极致的痛苦中,那片灰白扭曲的视野又一次降临!

      这一次,她“看”到的景象更加诡异:前方看似杂乱无章的竹林小径,在扭曲的视野中,竟然隐隐浮现出一条条微弱、几乎透明的、如同琴弦般震颤的光线!这些光线交织成网,笼罩着整个入口。而在某些节点,则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与刚才竹丝上相似的幽蓝光点——那是致命的触发点!

      更让她心悸的是,在竹林深处,似乎有某种低沉、悠远、带着安抚意味的韵律在隐隐召唤着她,与这片死亡之网形成奇异的共鸣。那韵律……像极了模糊记忆中,母亲哼唱的蒙古歌谣的调子!

      “走……这边……”司徒刀绣的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她强忍着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凭着那扭曲视野中看到的“安全路径”和血脉深处传来的微弱共鸣,跌跌撞撞地朝着竹林入口左侧一片看似毫无异样的茂密竹丛走去!

      “你干什么?!”铁画惊骇地睁开眼,想要阻止。但司徒刀绣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司徒刀绣的身影没入竹丛。没有触发任何机关。那片竹丛在她踏入后,竟然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了一下,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小径。

      铁画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看着司徒刀绣在小径上艰难前行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乌鸦的残骸,一咬牙,紧随其后踏入了那条神秘的小径。

      竹林内部,光线更加昏暗。墨色的竹竿高大挺拔,枝叶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木清香与淡淡金属腥甜的味道。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雨滴从竹叶滑落的滴答声。

      司徒刀绣的头痛在进入竹林后并未减轻,反而随着深入,似乎与那若有若无的韵律共鸣得更加强烈,如同两股力量在她脑中撕扯。她只能依靠那剧痛带来的扭曲感知,艰难地辨认着“安全”的落脚点,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铁画紧跟在她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中不知何时已扣住了几枚边缘锋利的青铜钱镖。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嗡”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虽小,却带着一种直钻脑髓的诡异穿透力!

      司徒刀绣和铁画同时脸色大变!

      “音杀!闭耳!”铁画厉声喝道,双手迅速捂住耳朵,但显然已经慢了一步!

      那“嗡嗡”声骤然拔高,化作无数尖锐、混乱、毫无规律的噪音,疯狂冲击着耳膜!司徒刀绣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无数把小锤从内部疯狂敲打,剧痛瞬间升级!腹中的绞痛也如同被引爆,让她眼前彻底一黑,天旋地转!

      更可怕的是,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扭曲、旋转!墨色的竹林变成了流淌的污血,竹竿变成了蠕动的巨大触手,脚下的苔藓变成了滑腻的尸骸!无数张惨白、流着黑血、带着剥皮凳烙印的鬼脸在四周浮现,发出无声的尖笑,朝着她扑来!是妹妹的脸!是那些药人的脸!是诏狱里无数冤魂的脸!

      “呃啊——!”司徒刀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倒影金刃胡乱挥舞,完全失去了章法,身体踉跄着撞向旁边一根真正的、布满锋利竹刺的墨竹!

      “醒来!”一声低沉的断喝,如同古寺晨钟,骤然在混乱的噪音和幻象中炸响!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感,瞬间压过了部分噪音。与此同时,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司徒刀绣身侧,在她即将撞上竹刺的瞬间,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离险境。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闪电般在她耳后和颈侧几个穴位点下。

      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穴位涌入,司徒刀绣脑中那撕裂般的剧痛和恐怖的幻象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她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虚脱地靠在那人身上。她艰难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年轻、却写满沧桑与疲惫的脸庞。眉目清俊,轮廓依稀与她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眸,深邃得如同寒潭古井,沉淀着化不开的悲恸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沉静。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刚才那一揽一按所展现的力量和速度,却绝非寻常。

      他,就是无相生。

      无相生没有看司徒刀绣,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向紧握铜钱镖、如临大敌的铁画。

      “水月镖局的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某种情绪,“还是……萧礼鹤的狗?” 他的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间赫然夹着几枚闪烁着幽蓝磷光、细如牛毛的竹针——正是让乌鸦瞬间毙命的血移绣!

      铁画迎着无相生充满敌意和审视的目光,缓缓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复杂无比,有警惕,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她没有回答无相生的问题,目光却落在了虚脱的司徒刀绣身上,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竹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找到了你。她需要知道……关于你们身上的‘病’,关于无邪生……关于那个,可能从水月镖局逃出来的、带着玉匣的女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无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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