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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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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值夜班的医生家中有事,迟到了快四个小时,宁柚和他交代了吃坏肚子的病人具体情况,收拾好背包,离开急诊室时,夜色已浓。
路灯斑驳,行人寥寥,微凉的晚风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宁柚不由拽紧了双肩包的背带,暗暗祈祷是自己想多了,可预感往往就是好的不灵坏的应验。
云海县位于西南边陲、滇缅交界,是拐卖、走私等违法勾当多发的灰色地带,谈不上太平,宁柚自愿申请交流到这边的地方医院近半年,便撞见不少揩油、扒窃等小偷小摸的行为,而公然绑架却是头一次遇上!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凭直觉躲过了身后突如其来的袭击,立即往远处敞亮的闹市区跑。可惜歹徒是团伙作案,右侧的小巷子里忽地窜出一名凶神恶煞的刀疤男,粗鲁地用布袋蒙住她的头,任凭她再怎么呼救、挣扎,依旧被身后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拖进黑暗中。
“放心,我们暂时没有取你性命的想法。”喑哑的男声隔着布袋传来,吐字略显含糊。
宁柚停止了挣揣,倒不是因为烟嗓男的这番话起了宽慰的作用,而是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再怎么反抗也只是徒劳,不如节约体力。“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烟嗓男“好心”说明:“你刚才从医院出来,是医生吧?我们要你救一个人。”
宁柚和他唱反调:“我是来看病的倒霉患者。”
刀疤男加重了禁锢她的力度,“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不要撒谎。普通患者谁会随身携带急救包?”
烟嗓男催促道:“还是少跟她废话了,走快点!陈哥的伤等不起!”
刀疤男凉凉道:“不是你先跟她搭话的?”
烟嗓男恼羞成怒,半天才憋出一句:“闭嘴!”
宁柚已经打定主意,横竖都是死,自己绝不如他们的愿、帮他们救人,他们要求她救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八成是道上混的,黑吃黑,枪弹无眼,意外受伤也不好打120急救。
“到了。”低哑的男音犹如死神的宣判。
刀疤男扯开了她脸上罩着的黑色布袋,她却没有重获光明的喜悦。
宁柚神色悲凉地环顾四周,她的生命竟会在这样一个废弃的仓库潦草结束。她第一次为自己任性又固执的决定感到后悔——她不顾母亲的劝阻,也忽视朋友的不解,拒绝了沪城优越的待遇和条件,选择到偏远的小县城工作,只为找一个人。
“进去。”刀疤男见宁柚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宁柚往里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缓慢地抬起头,终于注意到前方有人。那人靠着沙包,用手捂住腹部,伤处仍在汩汩流血,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失去意识,察觉到她靠近的动静,倏然睁开眼,直直撞入她上移的目光。
宁柚瞥见他眼底露出了与她如出一辙的惊诧,不过须臾,便消弭得无影无踪,在她无从反应期间,他甚至还有功夫开玩笑:“怎么找了一个这么白净的姑娘?看样子,已经被吓傻了。”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神经末梢传来的刺痛提醒她,这不是梦,宁柚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端详他的脸,他面部的线条尤为锋利,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五官却精致柔和,依稀是从前的清俊。
“看什么看!还不快救人!”刀疤男脾气火爆地吼道。
宁柚伸手,示意他归还自己的背包。
刀疤男不耐烦地将沉甸甸的背包丢给她。
宁柚取出急救包中的酒精,一边消毒双手,一边下达指令:“将他放平。急救包里的纱布可能不够,麻烦你们其中一位再去添置一些,顺便备点消炎药。”遇到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后,她奇异地镇定下来,大脑迅速地梳理眼下的形势,并做出相应的判断。
刀疤男恶狠狠地说:“你是想支开我们好逃跑吧?”
“何智,谨遵医嘱,听她的,你去找物资,游亮留下。”
“陈哥,这女人瞧着精明得很,小心为上。你如果敢耍什么花样,老子回来后饶不了你!”何智撂下一句威胁的狠话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宁柚置若罔闻,对平躺在地上的男人说:“没有麻药。”
他移开了腹部的手,故作轻松:“没事,我忍得住。”
“我尽最大全力,可能也救不了你。”这里完全不具备手术的条件,没有无菌的环境,更没有监测生命体征的医学设备。
似乎听出了她声线的颤抖,他扯出一个笑:“没事,别怕。”仿佛受的只是小伤,而非性命垂危,游离在鬼门关外。
果然是枪伤,好在没有伤及脏器,宁柚慎之又慎地取出卡在他体内的子弹,立即为他止血,纱布没一会儿便告急,幸亏何智及时赶回。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得宛若一个世纪,宁柚终于剪断缝合线,手上沾满的血不再温热,她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术刀。
她仔细检查他身体的其它部位,没有别的外伤,但各种大大小小的疤痕令人触目惊心,尤其是他胸口狰狞的刀疤,从肤色差来看,这应该是近一两年新添的伤,刀子再深一些,也许就刺入了心脏。
她后怕地闭了闭眼。
何智见她一脸凝重的表情,口气不善地问:“陈哥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
他在手术途中昏迷,昏迷前咬破了削薄的下唇,硬是没有吭一声。
“手术姑且算成功吧,但这里条件太简陋了,他的伤口若是发炎,高烧不退,便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宁柚一语成谶,昏迷不醒的男人后半夜开始发烧。何智准备的抗生素派上了关键的用场,这普通药店禁售的药物显然不是通过合规渠道获取的,宁柚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看着药水一点一滴地顺着输液管注入他的静脉,默默祈祷他能尽快退烧,平安无事。
许是男人体格顽强、意志坚定,破晓时分,灼烧般的高热退去,男人呼吸平和,各项体征趋于稳定。
宁柚松了口气,整整一夜未眠,高度集中精神,撑到此时,她早已是强弩之末,恍惚间听到游亮出去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前来接应的人。
而后,引擎的轰鸣声中——
“她怎么处理?”
“陈哥还没醒,把她带上,以防万一。”
再然后,视野一黑,她陷入完全的晕厥。
意识回拢,视野依旧是黑的,宁柚毫不意外,她的眼前蒙着一条麻布,嘴里塞着一团废纸,双手被反绑于背后,动弹不得,只能随着在山路上风驰电掣的越野车左右颠簸。
还好她没吃什么食物,反胃恶心也仅是干呕。
鼻端嗅到一股咸湿的味道,如果她还在本省,应该是附近有一片盐湖。她试图掌握更多信息,可惜她地理学得马马虎虎,实在推算不出自己可能所处的位置。
思维正不着边际地发散,突然一个急刹,宁柚险些歪倒撞上车窗,耳畔响起游亮那夹着浓重口音的命令:“下车。”
何智一如既往的粗鲁,架着她下车往前走。这里应该是他们帮派的一个据点。她被带到一个大厅,随后,何智终于去除了她眼上的麻布和口中的废纸,押着她跪在地上。
大厅顶灯惨白的光线刺得她眼睛有点痛,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眼角溢出几滴清泪。
左前方传来一声轻挑的口哨:“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就是这女人救了三弟的命?”
游亮一板一眼地回答:“是。”
“长得还不赖,遭逢突变,尚能镇定自若,可见心理素质过硬,是当间谍的料。”
宁柚努力为自己辩白:“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出于好心,尽己所能,救了一个人。”
游亮也帮忙解释:“她是我们路上偶遇的一名医生……”
坐在大厅正中间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抬起手,游亮瞬间噤声。他那双猎豹般的眼睛锐利地审视宁柚,强大的威压下,宁柚一动不动地僵直着上半身,冷汗源源不断地渗出,浸湿了单薄的体恤衫,半透明的布料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宁柚注意到周围不少人的眼神变得越发下流,尤其是坐在帮派首领右侧的二把手,眼里迸射出奸邪阴鸷的目光。
“她若是敌方的间谍,也不必费心救三弟了。”
“大哥说的是。怡红苑那帮女人我也玩腻了,不如把她赏给我,既是三弟的救命恩人,我定会好好疼她。”
宁柚绝望地闭上了眼,突然无比希望自己患有凝血功能障碍,那样便可咬舌自尽。
“二哥向来不缺女人,我难得遇见一个合眼缘的,她还救了我一命,能否成全小弟这桩露水情缘?”
宁柚豁然睁眼,循声望去——
那副她朝思暮想的面容,因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病态,衬得眉眼越发乌黑深邃,透着不容忽视的攻击性,竟陌生至极。
他腹部有伤,步子却迈得很稳,不疾不徐地走进大厅,举手投足皆是从容不迫的写意。
“三弟这是铁树开花啊!下人都在传你不近女色恐有隐疾,敢情是之前那些妞儿你都没看上。”正中央的帮派首领玩味道。
“大哥说笑了。你也知道小弟的脾性,是有几分自命不凡的傲气,那些曲意逢迎、矫揉造作的莺莺燕燕无趣得很,不如这位处变不惊、不卑不亢的小姐来得新鲜。”
宁柚闻言,错愕地瞪大双眼。
帮派首领似乎被他这番话取悦了,朝右侧的二把手递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二把手心领神会,“三弟中意她,我这做哥的让了便是,我们兄弟之间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
“谢二哥。那人我便领走了。”他扣住宁柚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带她往外走。
宁柚如提线木偶般,任他摆布操控。
“别这么不情不愿,拿乔也得有度。成天板着一张木瓜脸,我看腻了就把你送给手下的弟兄。”
周遭投来一道道蠢蠢欲动的目光。
他熟视无睹,再三警告:“记住,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分。”
字里行间流窜的痞气和狂妄太过陌生。
宁柚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可除了同卵双胞胎,世上会有两个容貌高度一致的人吗?
她麻木地跟着他绕过栽满各色虞美人的花园,踏入一栋偏安一隅、三层楼高的小洋房,上了二楼,进了朝南的房间。
“咔哒”关门落锁的声音在山林阒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宁柚希望他能变回自己熟知的那个人。
可他没有剥落密不透风的伪装,抑或是本就不存在任何伪装。
他故作风度翩翩、深情款款地开口:“这位医生小姐,共度春宵前,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宁柚心头一跳。
“陈妄,耳东陈,‘妄想’的‘妄’。”
宁柚仅靠一丝岌岌可危的信念苦苦支撑的世界轰然间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是她经年累月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