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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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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乾还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在他看见梁文清的那一瞬间。“如果我晚上守在这儿,如果我留王二看着点儿…….,”许多的“如果”涌上心头,明知没用,还是在不停的翻腾。
梁文清的长衫被撕成一缕一缕地,已经让血染成了粽褐色。身上鞭痕、杖痕连成一片,昨天还可以伏卧,现在哪怕用绳子挂起来,也难免碰到伤口。张乾蹲在地上,瞧着那一片血肉模糊,不知如何下手。他感到深深的无力,第一次觉得位卑权轻,什么也做不了。原来人家说衙役是县太爷的狗,一点儿也不错。县太爷让你往哪咬,就得往哪儿咬,至于该不该咬,原不是狗该想的事。
不久,王二带了位郎中过来。那郎中一看情形,也吓了一跳。张乾帮着他轻轻翻动梁文清,慢慢用清水蘸着,把衣服撕下来。对于碰到身上的手,梁文清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昏过去。
郎中检查了一遍,抬头小心地看着张乾,说:“公爷,这伤太重。你看,不说这皮肉伤,单这腿,”他指了指梁文清的右腿,“被夹棍夹断了,能不能接好,就得看造化。”张乾点点头,说:“你先治吧,好不好的,先保住命要紧。”
费了半天功夫,三个人才把梁文清收拾停当。张乾拿银子打发走了郎中,又嘱咐王二在监房里看着,自己出了衙门回家。惠珍看见他忽然回来了,赶紧跟进卧房,看见他正一声不吭地拿铺盖,连忙问:“怎么了,要出门?”张乾嗯了一声,说:“衙门事多,我得去住几天。”惠珍有些奇怪:“咱家离衙门这么近,有什么事叫你不行吗?非要睡在哪儿。”张乾一股无名火腾地涌上来,不耐烦地说:“就是因为没人叫我,我才去。”他看见惠珍还要说什么,摆摆手,说:“你别问了,我心里烦。对了,呆会儿你炖一锅鸡汤,我让王二来拿。”惠珍只好接过他手里的被褥,说:“你歇着,我来吧,多带几件衣服。家里没什么事,你放心去。”张乾坐在床边上,望着惠珍忙碌的身影和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觉得有些愧疚,伸手拉住妻子,说:“衙门有个案子正吃紧,我不在不合适。”惠珍柔顺地点点头,说:“一会儿我杀一只鸡,最近你太累了,是该补一补。”
孙五得知张乾把铺盖搬到了衙门,心里有些不安,跑去找赵师爷。赵师爷不以为然,说:“我看他和那个梁文清也没多大交情,不过是昨天晚上夜审没叫他,心里有点儿撮火罢了。再说,就算他护着梁文清,一个小小的捕头,能抗得过老爷?”他摸了摸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孙五,“孙五啊,老爷知道你比张乾要能干得多,好好干,听老爷的话,以后肯定提拔你。”孙五连连躬身,说:“是是是,我肯定听老爷和师爷您的。可那梁文清死活不招,再审,怕他……..”师爷沉吟了一下,说:“张乾不是给他请了郎中吗?先慎两天,只要赶在林大人抵达凉城之前结案,就成。”
梁文清昏迷了一天,张乾和王二也轮流守了一天。过了晚饭时分,张乾看见那个被层层白布包裹的身子一动,连忙凑过去,见梁文清白得象石雕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痛苦的表情。张乾松了口气,他以为这一睡,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呢。又待了一会儿,梁文清慢慢张开眼睛,茫然四望。张乾觉得那目光越过他,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心里发慌,用手轻轻地碰碰他的脸,全身都是伤,也只有脸他敢碰。
“醒了?”
梁文清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来。张乾把耳朵贴过去:“怎么,要喝水吗?”
梁文清轻轻点点下颌,张乾连忙端了一碗鸡汤回来,将他轻轻抱起,倚在自己怀里,把碗凑到他嘴边,哄道:“来,把水喝了,再多睡一会儿。”
大概是流血过多,渴得狠了,梁文清一口气喝光了鸡汤。温热的鸡汤下肚,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张乾不敢动,一手端碗,一手托住他的头,沉甸甸一个人搂在怀里,压得他半身发麻。
半晌没有动静,张乾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想把他身子放平,刚一动,梁文清忽然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用力之大,使包在手上的白布立刻被血浸透。张乾赶紧拉住他的手,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梁文清的声音断断续续:“那玉佩…,.玉佩…”,张乾恍然,欲伸手到怀里去掏,却被梁文清拦住,“你拿着玉佩,去找我爹,去…,如,如果我死了…”。
“别瞎说,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张乾急道,转念一想,还是趁早问清楚情况为好,他总觉得梁家不是一般人,“你让我拿玉佩去哪儿?”
“去找我爹,他会替我…,”梁文清声音越来越低,“不,还是不要去了,为我一个人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张乾急了,忍不住抓住他肩膀摇了摇,“你告诉我,你爹在哪儿。”梁文清却再也没了声息,又昏睡过去。张乾颓然放手,想把他摇醒了再问,又实在狠不下心。唉,拖得一天算一天吧。
灯光摇曳,照着两张沉默的脸,那是张乾和王二。俩人各把着桌子一边,守着两盘小菜喝闷酒。张乾打发徐安去衙役的班房睡,自己留下看牢,王二听见,死活也不回家了,要跟张哥就个伴。可惜,张乾没有什么心情。一醉解千愁啊,要能喝多了多好。张乾心中感慨,可实在是放心不下梁文清,他只能一点儿一点儿咂着杯中酒,有一答没一答地听王二说闲话。
王二本想借机会好好聊聊,谁知豪爽的张乾今晚象换了一个人,不但一脑门子的心事,连喝酒也不痛快。王二心里不爽,独自说了一会儿,见没有应和,也就不坑声了,低头喝酒。
张乾平时是很疼王二这个兄弟的,知道冷落了他,觉得有点抱歉。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副画,拿给王二看。
“你瞧,这是我闺女画的。好不好玩儿?”
“是吗?”王二来了兴致,他一直都很喜欢张乾的两个小丫头,“我看看,嘿嘿,两大两小,画的是你们一家子。”
“是呀,”张乾微笑,把头探过去和他一块看。
“不对呀,这两个人怎么长得一样,嫂子不是应该还怀着一个吗?这里面哪个是你?”
“这个,”张乾先照王二脑袋上来了一下,然后指着画儿上一个小人,“黑的这个,让二丫用脏手涂的。”
王二大笑,斜眼漂着张乾,说:“你有那么黑吗?你又没中毒,人家张老太爷才是真黑。”
“你这张倒霉的嘴。”张乾无可奈何,捏着王二鼻子灌进一杯酒,笑道:“我先毒死你。”
王二被酒呛得一阵咳嗽,挥手乱挡。忽然,捏着他鼻子的手松了,紧接着,酒杯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王二缓过神来,只见张乾愣愣地拿着那张画儿出神。王二奇怪,问:“你看什么呢。”张乾慢慢摇头,神情又是凝重又是紧张,喃喃说:“不对,不对…….”
王二也跟着紧张起来,“哪儿不对了?”
张乾猛抬头,眼睛里闪出亮光来:“张祥死的时候全身发黑是吧,你说,这苦芹是一味补药,就算吃多了,又怎么会弄得全身发黑呢?”
王二茫然无语。张乾转身快步向监房走去,他要向梁文清问个明白。
夜色渐深,早睡的人家已经熄灯了,街上一片寂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敲过地面,几只看家狗被响声惊动,猛吠起来。张乾心中的焦急不允许他用走来耽搁时间。他跑到一处民房外,用力拍门:“孙五,孙五,快开门……”
孙五还没有睡,正跟媳妇吹嘘自己是如何得到曹大人的赏识的。正吹的得意,猛听到张乾的叫声,吓得一哆嗦。在孙五看来,如果张乾没到凉城,这县衙里,他无疑就是老捕头的接班人。可张乾一来,虽说是个外人,却仗着老捕头的势,处处压他一头。孙五想,论破案抓人的本事,他的确比不过张乾,可要论资历论交际手段,他哪样比张乾差了,怎么捕头的位子就便宜了那小子,心里一直不忿。
这次张家的案子,孙五早就看出张乾的有意照应,那板子打得,除了前三下,其他跟挠痒痒差不多。自梁文清关进牢里,张乾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曹大人打定主意要及早结案,这逼供的事当然要找个忠心的人来干,当师爷找上门来的时候,孙五马上一口答应,并趁机很给张乾上了点儿眼药。结果,曹大人夜审时就没叫张乾过来,而孙五和高六对梁文清下手也格外狠。自夜审后,孙五就在心里横了块东西,白天瞧见张乾,不知不觉地躲着走。从心里面,孙五还是有点儿怵张乾,张乾为人爽快,文武都来得,跟兄弟们关系也好,尤其是王二。从今早起,王二瞧见孙五,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还净拿话摔打他。孙五觉得是张乾授意王二的,因心里有愧,没敢吱声。此时,他怕是梁文清熬不住死了,张乾是亲自兴师问罪来了。
张乾觉得这扇门拍了一辈子那么长时间,才等到孙五的声音传出来:“谁呀,是张捕头吗?”
“是我,快开门。”
门开了,张乾跨进院内,劈手一把揪住孙五的衣襟。孙五脸都吓白了,一边挣,一边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听我解释,不是我跟……”
张乾不耐烦地摆手,说:“我不是找你,我找你爹。”
“啊?”孙五一下子泄了气,大夏天出了身冷汗,赶紧转头冲东屋叫:“爹,爹,张捕头找你。”
棺材铺掌柜的兼县衙忤柞孙庆早已被敲门声吵醒,此刻披上外衣走出屋,冲张乾一拱手:“张捕头,是不是又有什么命案让我去呀?”
张乾放开孙五,说:“不是,我还是为了张祥那个案子。我在公堂上听您说,他的尸首发黑是不是 ?”
“是呀,所以张家才觉察出是中了毒。”
“我刚从孟老郎中那儿过来,我请他查了医书,”张乾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翻开给孙庆看,“你看,这书上写的服用苦芹中毒的症状,只有脉强而乱,面色潮红,后与中风相似,根本没提到尸身会发黑。”
“是吗?”孙庆一愣,他倒是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所以,我想让您再次勘验孙文的尸首,看里面是不是还下了另一种毒。”
孙庆点点头,穿好衣服,吩咐孙五:“去,把东西拿上,我们一起去义庄。”孙五虽然不情愿,也不敢违背父亲,拿了东西三人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