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修短篇若干》飞鸟樱桃

5、眠

　　卡尔王国在这之后很多年都一直流传着一个幽灵传说。

　　在大魔王被消灭，勇者随着闪光消失在天际的大约一星期之后，城堡废墟里每到晚上都会出现幽灵。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发着幽暗白光，从一间屋子飘到另一件屋子，然后屋子里会亮起一点诡异的绿光……

　　除了发光和吓人以外，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危害，被幽灵侵入屋子的受害者都表示自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意识，但是第二天精神反而好像变好了，连前一天在工作中不小心受的磕碰淤青和擦伤都不见了。

　　在屋门口装作巡逻其实在无聊打转的龙史莱姆宝宝，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

　　飘来的幽灵一手抱起了被催眠了睡得死沉的史莱姆幼仔，大摇大摆地飘进了负伤战士的房间。

　　修凯尔觉得右手臂传来冰凉的感觉，他睁开眼睛，看到大眼睛的小魔法师穿着破破烂烂的比自己大三号的睡衣，随随便便地坐在他床边上，身上亮着半明半灭的白光，把冰凉的手伸进了他的被窝。史莱姆幼仔在他的枕头旁边，傻乎乎地张着嘴打鼾。

　　“波普？做什么？”

　　“夜爬。”小魔法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情不太好，气势汹汹地说。

　　“这种黄色笑话不太符合你的年龄，看来阿邦对你的教育有点偏了。”

　　“毕竟我是乡下人，就不要在意这些事情了啦。”波普伸了个懒腰，“抱歉，我本来没想叫醒你，不过我觉得这事你得知道。拉赫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观察了你们三个晚上，自从你的烧退了，晚上能睡安稳了以后，他每天半夜都溜出去，不知道去干什么。”他顿了顿，“顺便说一句，看守你们的小家伙们跟啾告状说白天也没见他睡过觉，这到底是魔族不用睡觉，还是就算他脸色再差我们普通人类也看不出来啊。万一他因为过劳死掉，达伊好不容易有的部下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没了可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应该知道分寸。”

　　“你们两个是我遇到过最不知道分寸的生物了。”小魔法师朝他翻了个白眼，“算了，这点上我们都没什么资格说别人。阿邦老师也说我魔力耗费过度身体没有恢复，白天里一直不允许我下床来着，可是我又没有像你们一样身受重伤每天在床上痛苦呻吟，只要老师给我两根银色羽毛补充满魔法力，我可以立刻满状态出去找达伊。可惜阿邦老师就是不答应，还不给我像样的衣服穿，让我没法出门。”他撇了撇嘴，“当然我也不是来抱怨这个的。拉赫特不在也没什么，他享受不到我的只有一丁点友情的贝霍玛没事，我是来试试看能不能治好你的。”

　　“你的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不要勉强自己。”

　　“之前听希姆和布罗基纳老师说，你全身大部分的骨头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呜哇，想想就疼。”魔法师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单纯是骨头折断的话，我的贝霍玛应该没有大问题。毕竟西格玛打断过我大部分的肋骨，那超痛的，也立刻就治好了。”

　　他用发着微弱白光的手从被窝里掏出了修凯尔的右手，闭上眼睛念诵了咒文。神秘绿光在屋里闪了又闪，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修凯尔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公主和艾美都试过了，任何回复咒文都不起作用，只会浪费你们的魔法力而已。”

　　“但是你没有阻止我，就是在开始前至少还抱有一点期望是吧。”小魔法师撅着嘴托着下巴，“我想这也许不是我们的魔法威力的问题，而是你的身体本身对魔法有一定抗性，而且不仅是攻击魔法，连回复魔法都会抵抗。我记得最初遇到你那次，你连吃了达伊两个拉伊迪恩等级的攻击，普通人肯定烧糊了，但是玛姆的贝霍伊米只施放到一半你就能站起来，现在想想，多么有爱心的治疗也不一定能做到那种效果。对弗雷扎特那次也是，我们看到斗气大十字的光，都觉得你可能在那边自爆了，结果你又能身上带着几个透明窟窿放弃治疗地继续加入战斗，看得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所以刚才我实验了一下，你看，贝霍玛大部分反弹到了我自己身上，感觉回复量大得快变成玛霍伊米了，对你的治疗效果却只剩下霍伊米等级的三十分之一。我连放几百个可能可以治好你的一只手，但是那样我就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空干别的事情了，还得担心不慎自爆。”

　　修凯尔注视着少年魔法师，他知道波普不只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来的。

　　“我有一件事情很在意。”片刻的沉默之后，波普又说，“你知道，我和拉赫特都是靠巴兰的血复活的。”他一边持续地为那只右手施放着回复魔法，一边皱起了眉头，“巴兰的血可能可以提供关键的生命能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强化身体，但是并不能治愈已有的伤口。你我都亲眼看到拉赫特在你的攻击下受了致命伤，除非他也是当场就活过来，否则就算复活以后接受了什么好心人的治疗，也不可能那么快回到战场。”

　　“也许巴兰在他的棺材里放满了高级药草。”修凯尔说。

　　“开始拥有幽默感是你逐渐适应和活物相处的好兆头。”波普点了点头，“等他回来的时候，可以问问他，到底靠什么治愈身体的，也许那个比让我用最大魔力施放几百次贝霍玛更省事。毕竟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找达伊。在找到达伊的时候，一定要所有人都看起来开开心心的，还不能让他有个过劳死的随从或者过劳死的我。”

　　他盘腿坐在了修凯尔的床上，歪着头看了看伤痕累累的战士，“啊，凑近了看还真是帅到让人讨厌。你知道吗，本来阿邦老师说要自己照顾你，是艾美小姐让你和拉赫特住一间房的，还特意找了兽王游击队来给你们打下手，说要让你们有家的感觉。她超体贴的，不过她说你喜欢拉赫特，她唯一反败为胜的指望就是拉赫特不喜欢你，所以还要继续努力。她没说不可以告诉你，所以我就这么说了，真的假的？比起玛姆和艾美小姐，你真的更喜欢那个之前就见过一面的家伙？……玛姆也会穿红裙子啊，艾美小姐肯定也会……”

　　“波普。”修凯尔叹息一般地说，“关心这种事之前，你先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吧。”

　　“这当然也是我的问题！”小魔法师的脸凑到了他的鼻子跟前，“能选的人是你，如果你选玛姆，我一点机会都不会有的不是吗？啊，凑近了看帅到想揍人啊！如果你选艾美小姐，那我就可以趁虚而入，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但是你选拉赫特的话……选拉赫特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说祝你幸福吧，他幸不幸福已经不是我们能顾得过来的了。”

　　屋里的光渐渐消失了，小魔法师看了看自己的手，懊恼地抱怨了一声，然后又似乎想出了什么坏点子，朝着修凯尔坏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主动问拉赫特他喜不喜欢你的，看在你们之前都救过我命的份上，帮你测试一下。”

　　用光了魔力的少年魔法师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躺在修凯尔身边，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把他当做抱枕，就那么睡着了。

　　修凯尔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拉赫特走到他的床前，将波普从他身上剥了下来，夹在胳肢窝下面走了出去，始终一言不发。

　　这个神出鬼没，高兴的时候会留下残影，不高兴的时候谁都没办法捕捉动作的生物，天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拉赫特似乎瞬间就回来了。“他半路说我死定了，”半魔族的青年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人类是睚眦必报的生物，这之中可能酝酿了可怕的报复。”

　　修凯尔露出微笑：“害怕了吗？”

　　拉赫特走到他的床边，注视着他，他金色的眼睛在夜中如同星辰一般闪亮。

　　“怎么可能。”

　　清晨时分，一封用三种语言写成的书信被一只体型巨大的史莱姆将军送到了人类勇者阿邦手里，并且要求立刻回复。

　　人类语言的部分写的是：我王国的子民在去洞窟游玩的时候无故遭到袭击，目击者证实是卡尔王国的女王以及其属下的所为。现对此作出严厉谴责，并要求向被害者们赔礼道歉。另，你们捉走了我国的部分幼崽并作为随从使唤，这是不可原谅的过分行为，必须立刻将幼崽们放回，否则我们也要求你方派出人质，以确保我国幼崽的安全。

　　总之超像模像样，而且有理有据。

　　魔族语言的部分是：大魔王居然把自己的宫殿坠落在我国附近，冲击波对我国的建筑物造成了严重损伤，民众受到了惊吓，如果有投降的魔王军残党的话，也必须做出相应的赔偿，否则将会被抓去做苦工……一类的话。

　　还有最后一张小纸条，大概是用史莱姆的语言写的。兽王游击队的队长看了看纸条，笑得满地打滚，但是还是拿给收编的史莱姆系幼崽们看了。

　　“现在魔王没了，大家失去了力量，所以面对人类的时候，一定要装作非常害怕的样子，说：噗叽，不要欺负我，我不是坏史莱姆！然后用可怜的表情看着他们，他们一定会被打动的！记住了？别怕别怕，国王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你们的！”

　　在一边旁观的少年魔法师摸了摸下巴，灵机一动。

　　“没想到报仇的时刻来得这么快！”

　　总之，史莱姆幼崽是不会还给他们的，因为幼崽们很喜欢和兽王游击队的其他怪物们一起玩耍。赔款也别想，魔王军的脱退者是不会为了大魔宫掉下来负责的。赔礼道歉倒是可以，反正大家的脸皮都很厚。至于人质……

　　“让修凯尔去当人质，拉赫特当他的保镖，就这么说定了。他们两个可能在史莱姆王国比在这里更自在一点。”波普说，“我还没把拉赫特的命还给他，而且公主说修凯尔欠你们一只花瓶不是嘛。”

　　负伤的战士们，就这么被出卖了。

　　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

　　经过威逼利诱，勉强答应去史莱姆王国住到勇者小队能出马寻找达伊为止的两名战士，发现穷困潦倒的卡尔王国只能出得起一辆板车作为交通工具。

　　这也太寒酸了，而且让史莱姆将军拖板车，怎么想都是非常非常丢人的场景。

　　拉赫特在城堡废墟外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一条两人高的龙伴随着一股尘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超龙军团毁坏卡尔王国的时候失散的幼龙。”拉赫特若无其事地说，“前两天我晚上出去夜跑锻炼，发现他在野外徘徊，为了不多生事，稍微照顾了他一下。第一次骑光背龙可能会屁股疼，不过不会比颠到伤处更疼的，你忍着点吧。”

　　修凯尔看了看金发的魔族青年，“波普说希望你为了达伊着想，不要过劳死。”

　　“现在您是勇者小队为了向史莱姆王国表达诚意派出的人质，我是您的护卫。如果过劳死了，就无法尽到责任了，所以不必担心。”拉赫特又一次用带着一点嘲讽的语气说话了，每当他这么说话的时候，修凯尔都觉得自己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对方。不过也许就像波普说的，是他自己比较欠缺幽默感，所以才没法和拉赫特愉快地把这类话继续接下去。

　　不，也许是什么更深的原因。他不知道昨夜波普那些话拉赫特到底听到了多少，这让他非常尴尬，而且还没法说出口。

　　一路上果然颠得屁股疼，不过史莱姆将军看起来也有点害怕的样子，都不知道谁是谁的人质了。

　　史莱姆王国坐落在大魔宫残骸的边缘，地下迷宫的附近。看起来是一座废弃的神殿和一些大小不等的窝棚。接近的时候，修凯尔看到树后面一群史莱姆幼崽正叠着罗汉偷看他们。

　　“修凯尔~！”

　　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喊声。拉赫特一手搂着修凯尔的腰跳下龙，一只半人高的霍伊米史莱姆也已经扑到了他们跟前。

　　“我看着长大的小修凯尔已经忘了我吗？”霍伊米史莱姆抬起触手擦了擦眼泪，“大魔王嫌我没用，把我赶回了家，可我一直想念你们，想念半兽人的气味和暴风食人魔的屁股，想念你的十五连胜和二十五连胜。哦，我可爱的小修凯尔，你是得胜归来，带着穿可爱红裙子的女朋友来这里看我们吗？”

　　修凯尔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他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笑过了，但是这实在是太好笑了。不知道到底是拉赫特的装束被误认为裙子好笑，还是他自己的过去被轻描淡写地概括成永恒的胜利更可笑。虽然笑的时候肋骨很痛，需要拉赫特扶住他才能站稳，他还是大笑着，而拉赫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拉赫特只是将那只霍伊米史莱姆的触手在他的头上绕了三圈，然后在脑袋后头打了个蝴蝶结而已。

　　当修凯尔好不容易止住自己的笑声，扭头去看拉赫特的时候，他发现魔族青年也在微笑着，看到这样的场景，就算是一向很严肃的拉赫特，也会露出这样愉快的微笑吧。

　　窝棚外响起了雨声。森林里的绵密的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不知怎的，格外让人安心。

　　修凯尔在干草窝里翻了个身，看到旁边的魔物窝里熟睡的拉赫特，魔族青年的怀里叠着几只小小的金属史莱姆，大家的表情都一样傻乎乎的，甚至流着口水。

　　从来没想到过他会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修凯尔不禁微微笑了。

　　“你的女朋友虽然挺凶的，但是睡着了确实好可爱啊。”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霍伊米史莱姆小声地在他耳边说，还拿触手比了个心。

　　“噗叽。”修凯尔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