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鱼紫

191、纽约冬日

　　林潇然推着黑色硬壳行李箱走出肯尼迪机场到达大厅时，初冬的风裹着细碎雪粒，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脸上。她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驼色大衣。
　　离开前沈念偷偷塞给她这件衣服，说“纽约冬天比想象中冷”，可此刻还是觉得寒气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滑的地砖上滚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满是英文广播和嘈杂交谈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孤单。
　　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头顶的电子屏闪烁着她看不懂的航班信息，红色的“Arrival”字样刺得人眼晕。
　　来往的旅客大多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说着快得像机关枪的英文，偶尔有几句中文飘过来，她会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陌生的面孔。
　　没有纪如瑄在背后，也没有熟悉的人，甚至连某个天天耍活宝的人都不在了。
　　“嗯……”林潇然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这种声音，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身上的衣服带不来丝毫的温暖。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她感觉冷得愈发严重了。
　　林潇然来之前查了好久的攻略，在布鲁克林找了个地下室租住。她不想靠慕清棠任何一丝的资源，纵使这要耗费掉她所有的钱。
　　如果她没有花慕清棠的钱，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就会过得更好一些，纪如瑄也会被慕清棠免去惩罚。
　　林潇然这样想着，推着自己的行李走出大厅。
　　雪粒从敞开的大门飘进来，落在她洗得发白的羽绒服领口，很快化成水，凉得她缩了缩脖子。
　　她正低头核对手机里缓存的“地下室地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温软的笑意：“潇然，这里。”
　　林潇然猛地回头，看到苏蔓站在不远处，穿着浅驼色羊毛大衣，手里举着张写着“林潇然”的纸牌，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晃。
　　苏蔓身后停着辆黑色轿车，司机正恭敬地站在车门旁，显然是来接人的。
　　林潇然愣住了，手里的行李箱轮子“咕噜”滚了半圈，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语气里满是错愕：“苏蔓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慕夫人让我来接你。”苏蔓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笑着往车的方向引，“她说你第一次来纽约，怕你找不着路，特意让我提前过来等你。”
　　林潇然想了下自己的行程，只用一天就被慕清棠从自己的家里“请”出去了，而苏蔓现在就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她昨晚就到了。
　　“苏蔓姐，你不会特别早就来等我了吧……”
　　苏蔓朝她笑笑，说：“嗯？你不要多想，也不要有压力，这是我的工作内容。”
　　林潇然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攥紧了口袋里的银行卡。那里面有不到两万块的积蓄，连地下室房租都勉强，更别说跟慕清棠扯上关系。
　　“不用麻烦了苏蔓姐，我已经找好住的地方了，自己过去就行。”她的声音带着点固执，像怕被什么困住似的。
　　苏蔓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底带着点无奈的温柔：“我知道你不想麻烦清棠姐，可你找的那地方，慕夫人早就查到了。你要租住布鲁克林的地下室，没暖气，冬天能冻得人睡不着觉。”她顿了顿，从包里掏出张照片，是那间地下室的外景，墙角还堆着垃圾，“你要是真住那儿，别说学习，连身体都熬不住。”
　　林潇然紧抿自己的下唇，头微微低下，手指用力地紧抠自己的袖口。
　　苏蔓看她不说话，走过去弯腰歪头看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你们还要监视我到什么时候？我连自己的一点隐私都没有吗？我租住的地方，我出发的路线，你们是不是都清清楚楚，就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找到我？”
　　“哈哈哈哈，原来是在想这件事，先上车，然后我给你解释一下。”
　　苏蔓拉起林潇然的手，把她强行拽上了车。
　　她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抿嘴，不说话，身体僵硬，这模样和远在地球另一刻的人颇有神似。
　　坐进车里时，暖气扑面而来，林潇然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些。
　　车座是柔软的真皮，旁边放着杯热可可，还冒着热气，杯壁上印着小猫图案。“慕夫人特意嘱托让我给你带的，说可以让你放松，也能暖暖身子。”苏蔓把热可可递过来，“路上买的，还热乎，你尝尝。”
　　林潇然只是把热可可推开，抬起眼眸，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难道把我送到异国他乡还不够，还要时时刻刻监视我。”
　　“不要情绪这么激动，也不要总是应激，林小姐。”苏蔓掰开她的手心，把热可可强行塞进去，又拢住她的手指，“慕夫人这么做是有自己的考量，不要总是妄加揣测。”
　　林潇然扯起嘴角笑笑，说：“那你是想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谁是小人，谁又是君子？”
　　“当然不是。”
　　林潇然算是看出来了，面前的苏蔓，就是慕清棠专门招来的人。每一句刻意而为之的话，发射到苏蔓身上，就像是打到了棉花上，一点反馈也没有。
　　她也不和你急，也不和你吵，只是按照自己的逻辑慢慢地、一点点、轻声慢语和你说话。
　　如果非要争出个一二，她就会把慕清棠的口谕搬出来，强制你听她的话。
　　“慕夫人把你送出国，是为了历练你，让你能够有自己的真本事。”
　　“然后让我妈在她家的医院里当质子吗？你们这群人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苏蔓笑而不语，从手机里点出一张照片，举到林潇然面前，叫她看个清楚仔细。
　　里面是监控视角，慕清棠纪如瑄还有王雪妍，三个人都出现在房间里，门口还有一堆用红布裹住的东西。
　　“慕夫人已经亲自上门问完了，和您的母亲也交涉过了，达成了协议。现在你没有半点办法从我们手里逃走，您母亲一字一句、亲口说出了自己同意的话。”
　　“你们把我母亲怎么样了！”林潇然暴起，双手抓住苏蔓的两只手腕，声音发颤，“我告诉你，你们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别逼我动手。”
　　苏蔓依旧是那抹神秘的微笑，脸上没有丝毫惧意，“那又能怎么样呢，协议已经生效，还有监控摄像头录下来了。你呀，还有你母亲，想跑都跑不了。”她用力把林潇然的手甩开，揉着自己被抓痛的手腕，“忘了告诉你，我们家小姐也同意了，这件事你只有被动接受的份。”
　　苏蔓没有给林潇然发言的机会，她抢先一步继续说：“你必须接受慕夫人的钱，你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这是你母亲用‘代价’换来的。”
　　“什么代价！你还在这里和我打马虎眼……话能不能说得清楚明白些！”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呀……”
　　林潇然聚精会神地听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怕擂鼓般的声音打断了她耳中的某一句话，怕自己因此错失了拯救自己母亲的机会。
　　也怕因此纪如瑄会被慕清棠套上更沉重的枷锁。
　　“你被你母亲出卖了，无可避免地要让纪如瑄成为你的新娘。”
　　“你！嗯？”
　　林潇然在心里准备的话和词一个没用上，刚才苏蔓说了个什么？那句话怎么全是中文，拼在一起林潇然就读不懂了呢？
　　“你不觉得很可怕吗？纪小姐那样一个嚣张跋扈，不把助理当人看的人，你要照顾她一辈子。”
　　“什么？我来的不是纽约，是约克郡？”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林小姐。”
　　“哦，我在听。在听吗？好像在，又好像不在，您能再重复一遍吗？”
　　苏蔓无奈地撇撇嘴，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过这次她还加上了几句别的，“只要你这边安顿好，好好进修，过段时间纪小姐就会过来，和您在这边领证。”
　　“我在听……不对，我理解了，呃……”
　　林潇然第一次觉得自己说的好像不是中文，做的事情也很不像自己。为什么她现在没法连词成句了呢，可能是事情反转得太快，她反应不过来。
　　于是她决定换一个话题。
　　“那我，不能自力更生吗？”
　　“你是指在某个金发橘红色胖男人领导的国家里，靠你身上微不足道的积蓄自力更生吗？你就算会那样做，慕夫人也不会允许的。”
　　苏蔓看着林潇然眼底的茫然，指尖轻轻敲了敲膝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当然能自力更生，但不是现在。”她指了指林潇然口袋里鼓起来的银行卡，“你那不到两万块，在纽约连一个月都撑不住。布鲁克林的地下室没有暖气，冬天夜里温度能降到零下十度，你就算裹着所有衣服，也会冻得整夜睡不着。到时候别说去学校上课，能不能撑到周末都是问题。”
　　林潇然攥着热可可的手紧了紧，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暖不透心里的凉。
　　她想反驳，说自己能找兼职，能省吃俭用，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蔓说的是事实，她在国内查攻略时就知道纽约的物价有多高，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力。
　　“慕夫人不是要控制你，是怕你走弯路。”苏蔓从包里掏出另一张照片，是王雪妍坐在医院花园里的样子，手里捧着自己养的盆栽，笑得很开心，“你母亲在医院过得很好，慕夫人给她安排了最好的护工，还请了康复师帮她做复健。她跟慕夫人说，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学本事，以后跟如瑄好好过日子，不是什么‘出卖’。”
　　林潇然盯着照片里母亲的笑脸，眼眶突然有点红。
　　她想起母亲以前总说“然然，你要找个能对你好的人”，想起母亲看到纪如瑄时眼里的满意，心里的疙瘩慢慢松了点。可一想到要和纪如瑄领证，她还是觉得不真实，像在做一场荒诞的梦。
　　车窗外的雪下得大了些，落在曼哈顿的高楼玻璃幕墙上，画出淡淡的水痕。
　　苏蔓看着林潇然紧绷的侧脸慢慢柔和下来，轻声说：“慕夫人给你准备的公寓离学校很近，里面有你需要的所有东西。书房里的剪辑台是专业级的，电脑里装了你常用的剪辑软件，连你爱吃的草莓酱都放在冰箱里。”她顿了顿，补充道，“房租和物业费都已经付了两年，你不用操心这些，安心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就好。”
　　“我……”林潇然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发颤，“纪如瑄什么时候过来？”
　　苏蔓笑了，眼底的温柔更浓：“慕夫人说，等你在学校适应了第一个月，就给纪小姐放半个月的假，让她过来陪你。到时候你们要不要领证，怎么领证，都看你们自己的意思。她只是不想让你们因为距离和现实，错过彼此。”
　　林潇然的心突然踏实了些。她看着窗外渐渐熟悉的街景，曼哈顿中城的高楼越来越近，路边的橱窗里摆着精致的圣诞树，彩灯闪烁，像纪如瑄以前跟她描述过的样子。她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又喝了口热可可，甜腻的热流滑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点寒气。
　　车停在一栋高档公寓楼下时，苏蔓先下了车，帮林潇然打开车门：“上去看看吧，里面有惊喜。”林潇然推着行李箱走进公寓楼，门口的保安笑着跟苏蔓打招呼，显然早就认识她。
　　打开公寓门的瞬间，林潇然愣住了。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个草莓图案的靠枕，书房里的书桌上摆着她一直想买却舍不得的专业书，阳台的花盆里种着几盆多肉，跟她在国内养的一模一样。
　　苏蔓站在门口，笑着说：“慕夫人让我照着你以前住的小公寓布置的，怕你不习惯。你先收拾一下，晚上我带你去吃中餐，是你爱吃的湘菜馆，我提前订了位置。”
　　林潇然转过身，看着苏蔓温和的笑脸，突然说了句：“谢谢。”不是因为慕清棠的安排，是因为她们没有真的伤害她的母亲，没有真的拆散她和纪如瑄。
　　苏蔓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公寓里只剩下林潇然一个人，她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的雪景。
　　雪花落在楼下的街道上，很快积起薄薄的一层，像给这座陌生的城市盖了层白纱，心里的慌乱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期待。
　　也许，这次来纽约，不是流放，不是监视，是她和纪如瑄走向未来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