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女郎》姚姚

5、第 5 章

　　第五章

　　我生平第一次醉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瞪天花板瞪了十分钟，确定刚刚的美梦已经做完了，于是起床。
　　我边收拾边想，迈克的琼浆敢情还可以取代梦境发生器，而且琼浆的梦境效果可是随机的，不知多刺激。梦到爱情友情美食恶果惊险，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以后就可以转让我那台梦境发生器了，想做梦的时候只要去迈克那里蹭酒喝就是了。
　　花色彩今天居然迟到了，这令我大感惊奇。
　　我翘着二郎腿喝咖啡，听到开门声开始阴阳怪气：“哟，贵人到哪，我可等了一小时了。”
　　花色彩小心地瞧瞧周围研究室有没有人瞧见，然后关上门。
　　我开始讥笑他：“迟到就迟到呗，还瞧什么瞧哪，周围研究室的人就算全知道又怎么样，胆小鬼。”
　　他这里否认，这厢却压低声音：“我怕什么。”一边又呵斥我：“才迟了半小时。”
　　我转头望着他：“我可没说你迟到半小时，我哪儿敢。我只说自己等了一小时而已。我今天提早到的。”
　　花色彩换上工作衣，我斜倚在门口：“客官，您昨天好似也穿着这件衣服，昨晚您上哪儿了，抛下奴家孤零零一个人。”
　　花色彩一把将门关上：“电视剧看多了你。”
　　我穷极无聊坐在椅子上想法子套花色彩的话，这小子，整天穿着像花蝴蝶一样，怎么可能两天穿同一件衣服。
　　花色彩泡了杯全能营养液喝，我一瞧，哇，早餐都没吃，真是大有蹊跷。
　　我笑咪咪地望着他。一边笑一边唱：“郎君哪，奴心中有片情，千丝万缕都系着你，你千万别把我忘记……”
　　花色彩一边躲我一边说：“你的怨妇情节剧还没看好吗？”
　　我更正：“那叫悲剧片，真是与牛弹琴。”
　　“你的上司是头牛，那你是什么？”花色彩驳斥道。
　　“牧童。”我笑咪咪，“我拿起皮鞭轻轻地打在你身上。”
　　花色彩气结，我暗自想，这个斗嘴必胜小软件还真是好用，又便宜又好用。
　　我倒不愿意逼得太急，套话还是得迂回进攻。于是道：“什么呀，不就是夜宿未归么。就你慌张成这个样子。”
　　花色彩果然上当：“我哪有！”
　　我旁敲侧击：“咳，当然没有。不过花妈妈打电话过来问的时候我可是说你昨晚睡在研究所。看来我得拨个电话回去解释一下。”
　　花色彩脸都白了，把我手中的电话掐断：“嗯，这么说了也好，我昨晚不是睡在朋友那儿么，怕她担心。”
　　我笑一笑：“你的朋友是宾馆的吧。怪不得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你落了东西。”
　　花色彩往身上瞧了瞧：“没有落什么东西啊。”
　　我得意地望着他，花色彩这才发觉上当：“星际宾馆根本就没打电话过来是不是？”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星际宾馆可是你说的。”
　　花色彩泄了气：“亏得你不从事什么审问逼供工作。”
　　一会儿想起来，紧张地问：“我妈打电话过来了？”
　　我拍拍他的肩：“我说你昨晚通宵工作，目前正在补觉。”
　　花色彩呼出一口气，我挺喜欢他这点的，人都说他是长不大的孩子，太依赖母亲，其实他是孝顺。
　　他摸摸脑袋：“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找着那个人了。”
　　我不耐烦猜谜语：“说人话！”
　　花色彩脸一红：“一见钟情哪。我碰到了。”
　　我十分好奇：“敢情你昨晚是幸运日。来，说来听听，哪家姑娘？怎么认识的？”
　　“我去买东西，她也在那家店，落了东西，我看到了追上去还给她，她一回头，我如遇雷击。”花色彩的脸上露出笑，“仿佛在哪里见过。”
　　“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却似是旧相识。”
　　花色彩猛点头：“你也有过？”
　　我一听，这不是寒碜我么，我哪里有机会对人一见钟情，没好气地：“戏里听过。”
　　花色彩皱皱眉：“你就是爱好乱七杂八的一些东西。”
　　我不理他：“后来呢？”
　　“后来？就聊天，然后聊得太迟了，我不敢回家，在宾馆待了一晚。”
　　我怀疑地：“聊了一晚？你一个人住宾馆？”
　　花色彩见我的口气，不由得说：“你脑子里想什么了。真是以前的爱情剧看多了，还尽看些破编剧的烂剧情。”
　　我很是失望，好不容易逮着个活生生的剧集片，花色彩居然同人聊了一晚上的天，他才叫破编剧呢。
　　花色彩让我戴上机器进入九十年代，我以为被爱情所困的花色彩会无心于工作，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戏里都是这么说的呀，我然后就可以轻松地看他爱个死去活来，多享受。哪里知此人受到爱情的滋润像加了马达，做事比以前更性急。
　　“这次的对象是谁？”
　　“还是王解放啊，”花色彩一边调机器一边说，“你得把这个个案结束掉。”
　　“不是已经好了么，上周，怎么又去。”我不愿意去见王解放，我怕看她那双渴求的眼睛。
　　“嗯，有点变化。她生病了。”
　　王解放病了，我在医院看到她时，瘦得只剩副骨架，旁边照顾她的是她的丈夫，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睁眼，瞧见我微微一笑。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抱怨。
　　“我大约是活不了了，还在想，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你就是瘦了点儿，好好调养。”我看看沙发上的人，“你丈夫？”
　　“嗯。你一定很失望吧。我并没有致力改善自己的生活。我得过且过地将就，然后生命不将就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我碰到的第一个面临死亡的调查者。
　　也许是自知末期临近，王解放十分地平静，眼神中也没有往日得不到而哀怨的眼神。
　　她转头望着沙发上睡着的丈夫：“真可笑是么，最后还是他陪我一程。”
　　我插嘴：“总比一个人上路要好。”
　　她咧咧嘴，不知是不是算是笑容，真恐怖，在一张几乎没有肉的脸上。
　　“你真是犀利。”
　　我摸摸头：“啊，对不起。”
　　“金宝。”她停了一下，“你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处在人生最难走的路口，选择什么都是错。我一直想着，你下次来看我，我一定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应该更好，更美，更开心。我一定能过上我想要的生活，我一定会微笑地同你说，是的，我很幸福，我很满意自己的生活。”
　　我低头，是的，我见证了她的狼狈。她跌跌撞撞，想要狠心踏着他人的血肉之躯往上走，可是到了高处，却发现自己的心灵更跌入低谷。她无法一脚将帮助过她的人踹走，她不情愿却没有办法地带着他一块儿走。
　　我见过比人比她处在更糟的环境，比她更不堪的手段，可是别人比她强的是，她们都学会忘却，她却背着这个包袱到死。
　　我不忍心，俯下身去抱住她，她的皮肤毫无弹性，散发出死亡的灰色。我在她的肩头落下泪。
　　她抬起手来拍拍我：“对我来说，结束生命未尝不是件好事。金宝，来生，我一定要生存在一个自由的国度自在的空间。我不要为生存付出那么多的代价。”
　　“一定会的。你是个好人。”
　　我瞧着药水注入她的身体，她的精神只振奋了一会儿，就疲倦了。
　　“我下次再来看你，你多保重。”
　　我回到自己的年代，大喝一声，呼出胸中的郁气。
　　花色彩拿了杯水给我。
　　我一口气喝光，将杯子往墙上砸去，有机玻璃往墙上一弹，又跌了回来静静地躺在我脚下。
　　我发牢骚：“连玻璃杯子都不给我砸。”
　　花色彩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
　　我挣脱他的手：“我要回家，我要去见迈克。”
　　花色彩显然不知道迈克是什么人，他只是说：“再过十分钟吧。”
　　十分钟后，王解放撒手而去。
　　她临走前，全家人都在她身边，她握住她女儿的手，只说了一句：“金宝，我爱你爱了一辈子，到未来日子，你还能找得着我么？”
　　她女儿慌了神，转身望着她的父亲。
　　王解放望向虚无，我在另一个空间点了点头：“我会去找你的，你可以放心离去。”
　　花色彩拍拍我的手。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对花色彩说：“咱们以后，挑个快乐的人做调查成么？”
　　我回到迈克那里，看着他们俩，忍不住发牢骚：“你都不知道你们多幸福。”
　　安东尼笑笑，给我倒了杯水。
　　我一把挥去：“我不喝水，我今天喝了太多的水。”
　　迈克走过来：“你要的东西，晚上才供应。”
　　我垂头丧气：“那得过多久的一段时间，唉，太阳还在我的头顶。”
　　他们不理我，自顾自忙碌。
　　我一个人在街上逛，经过一家怀旧衣衫店，我站在橱窗外看着一件军绿色的衣服发呆。
　　王解放那里下乡时就穿这种衣服，意气纷发，扎两条小辫子，面孔晶莹。我想起刚刚抱着她时的情景，又落泪了。
　　旁边一个人递了手绢给我：“别伤心。”
　　我抬起头，湖边的那个男人站在我身边。我一愣，他微笑：“太阳这么好，你怎么可以一个人站在大街落泪。”
　　我突然理解了花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