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息》残寐

69、金窟犹是埋骨乡

　　日头初生，霞光遍天，远处的献城不若落日余晖中萧瑟孤清，难得显出分生气，愈发显得巍峨不可逼视。

　　距献城尚两三里，风忘忧即见城门洞开，黑压压一群人候在城门口，翘首企盼。身后的御阎景哂笑一声，收紧左手，弄得风忘忧百般不自在。

　　城主远远瞧见他们，便率领一帮人浩浩荡荡跪了下来，高呼：“恭迎王爷！”

　　这城主约摸不惑之年，生得又矮又胖，肠肥脑满，大腹便便，看起来颇具喜感。只是走近看便能留意到他眉粗眼小，小眼珠转动之际利光乍现，不是个简单人物。先前有人报信，说章豫王爷就在献城附近，吓得他从温柔乡爬起来，早早候在城门等候，就怕一个怠慢，小命不保。

　　“欧阳青，这些年你过得倒是舒爽。”御阎景不咸不淡道。

　　这欧阳城主听堂堂章豫王爷竟记得自己的名字，受宠若惊之余擦了把汗，自始至终不敢抬起头。先帝光兴帝时他便掌管献城，每年进都城觐见皇帝，不免会见到御阎景。早听闻他不是好惹的人，乍听之下也不知御阎景刚刚那句话是何意。语带深意，听口气却不愠不火，口里只得讷讷答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哼！”风忘忧贴着他的胸膛，自然听出他语中的不耐与愠怒，也不知这欧阳城主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便不再扭着身子挣扎。御阎景察觉身前人难得的温顺，心中郁气散了些，这才冷冷扔了句：“本王看这城门小了点，还是说需要本王为你修修身形？”

　　欧阳青登时冷汗涔涔，终于明白过来御阎景的暗示，连忙起身挥手让众人退开，嘴里唱喏道：“小人愚昧，恭请王爷入城。小人已派人打扫好厢房，只待王爷尊驾。”抬头之际看到御阎景怀中的风忘忧，顿觉仙落凡尘，瞧那眉目如画，肌光胜雪，气若馥兰的，自己身后这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虽是紫瞳，但一看过去就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不见半点戾气，心里原有的疙瘩便消失无踪了。

　　还未再细细打量，突闻“嗤——”一声破帛声，却原来是臂上锦衣破裂。抬头望进御阎景阴鸷的眼神里，欧阳青如梦初醒，恍觉自己自鬼门关走了一圈，眼睛再也不敢乱瞧。

　　御阎景寒着脸策马入城，欧阳青立马使了个眼色，让人带路。待御阎景已走远，才松了口气，回头对着容峥、摇光点头哈腰，笑脸迎人道：“恭迎贵客入城。”

　　摇光只略略打量一下欧阳城主，便将目光移到他身后浓妆艳裹、搔首弄姿的十来个女人身上。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白黑各种颜色都有，一个女人穿一种色调，有清雅如幽兰的，有艳丽如玫瑰的，有柔弱如菟丝的，当然也有年老色衰如败草的，且个个环肥燕瘦，看起来眼花缭乱，着实令人大饱眼福。

　　摇光啧啧称叹，再看欧阳青那肥头大耳就愈发不屑一顾了。只怕这城主趁着山高皇帝远，平日没少作威作福，纳妾敛财不落人后，刑罚酷刑倒是时时推诚出新。

　　欧阳青见容峥与摇光无所动作，摸不清他们的身份，不敢催，只得候着。心里偏又着急，怕怠慢了前脚走的章豫王爷，少不得出言试探：“贵客们一路怕是多有劳累，不知是哪位大人小姐，小人好另作安排？”

　　容峥文质彬彬，在马上执客礼略作了个揖，道：“在下一介布衣，不足城主记挂。只是可否烦劳城主大人寻位乳娘？”

　　纵使对方客气，但到底是跟御阎景同行之人，欧阳青不敢怠慢，忙道：“公子客气了，小人立马命人找来。”

　　“有劳了。”

　　城主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便有人抬来一顶华美的轿子。朝容峥二人告罪，自己坐上去走了。其余夫人小姐也各乘各的轿子浩浩荡荡而去。一时城门冷情，摇光看得眼都直了，撇撇嘴讽道：“有几分皇帝的排场。”

　　马下一人恍若未闻，笑容可掬道：“公子、小姐有请。” 容峥这才轻扯缰绳进城。

　　“容峥大哥，那城主一看便知不是好人，你无需跟他虚与委蛇。”摇光将孩子抱好，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容峥道。

　　“出门在外，礼多总不是坏事。”容峥轻笑，心里却不免嗟叹。摇光心里的标准太过于绝对，不是一便是二，以后难免吃亏。她既唤自己一声“大哥”，便少不得为她担一份心。所幸身边不少人护着她，还没出什么纰漏。

　　摇光哪里知道容峥的计较，她睁大眼逡巡城内情况，却只有满眼颓败。道旁两排整齐的小屋，只是门户紧闭，没有人烟味道。方才那人骑着马，稍落后两步，解释道：“此处乃执勤将士们稍作休息之地。”

　　走了一会儿，道路空旷开来，便看见一座座宅子。那人又道：“此乃士兵们的宅邸。”摇光觉得新奇，想不到普通士兵亦能坐拥此等府邸。后又想想，不外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必献城官差也捞了不少好处。

　　再走一段，便是一方方天地，里边还有不少人在劳作。那人道：“朝廷发配来的人，若罪行较低，便到此服劳役。”

　　摇光扫了一眼，问道：“男人耕种，那女人呢？”那人咳了几声，眼神闪烁，却并未作答。

　　摇光狐疑地盯着他瞧，渐有不好的预感。还没待她细究，便见前边几座装饰得喜气洋洋的建筑，门窗皆以纱幔掩蔽，入口处各有两个彪形大汉守着。

　　恰有三两个男人掀帘而出，其中一人道：“那小凤仙的滋味果真不错，亏她开头还死活不从，后来在大爷身下叫得那叫一个浪。”

　　“一次一两银子，你也舍得花，爷一吊钱照样爽歪歪。女人嘛，关了灯还不都一样。嘿嘿嘿嘿~~”

　　“多亏小凤仙的老爹是个贪官，年前全家被发配到这来，咱们兄弟才能一尝滋味。咱就盼着朝廷多来些貌美的，这几家销魂窟里的姑娘咱都玩腻了。”

　　听了他们的话，摇光明白过来，急怒攻心便欲冲下马。容峥急忙拦住，尽力安抚。

　　“混蛋！无耻！下流！龌龊！该死，他们都该死！”摇光拳打脚踢，已近崩溃，被容峥扯住，便侧身奋力捶打着他的胸膛。

　　马儿受惊，引颈长嘶，不安地在原地打转，企图将背上的人摔下来。容峥夹紧马腹，一手拉住缰绳，一手还要护着不安分的摇光，分身乏术。

　　摇光泪流满面，分外激动，直至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才稍缓情绪。她浑身发抖，将脸埋进婴孩襁褓中，哑着声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容峥怜惜地将她揽进怀里，心里深深自责。他和潇绯对她当年曾历之事一清二楚，只怨自己未能及时挽回。当即对身旁跟着的那人没了一贯的好脸色，策马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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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忘忧冷眼看着眼前奢华至极的府邸，碧瓦朱甍，珍楼宝屋，耗费必定不小。而这正是城主府，与犯人所居之地有天壤之别。

　　方才他们亦经过犯人住的地方。献城不同于普通城池，牢犯并不是关在牢房里。一座座黄泥筑的屋子，在边角地方有个半人高的小门，上边上着沉重的巨锁。墙上还开着一个小窗，平日里官差便从那将食物传进去。除了服役及刑罚，其余时间犯人均被收押于此，吃喝拉撒睡亦不例外。隔三五天，犯人将被特许自己清洗牢房一次。此外时间，他们便不得不忍受那无边的黑暗及令人窒息的恶臭。

　　正是因为了解犯人所处环境之恶劣，风忘忧才觉得眼前的金碧辉煌愈发难以忍受。她扭着身子，声音里不自觉染上冷意：“放开我。”

　　御阎景惩罚性地勒紧她的腰肢，让她不由呼痛，僵着身子不语。

　　风忘忧无声一叹，才软了声音：“放我下来。”

　　御阎景抱着她翻身下马，刚赶上的欧阳城主连忙下轿，点头哈腰迎上来，道：“王爷请暂入内歇息，小人早已命人备膳。”

　　话说这欧阳青能在献城稳坐十多年城主，阿谀奉承、揣合逢迎之术自然已练得炉火纯青。不过是收到章豫王爷即将降临献城的消息，即便未明真假也命人妥善作了安排。整理厢房，备膳，歌舞安排，乃至城门接驾，一番事宜做得滴水不漏，半点差错都寻不着。若只是一般京官代君出巡，早被收得服服帖帖，狼狈为奸好不快活。但这回偏偏来的是御阎景这软硬不吃的主，而他不知为何对欧阳青多有嫌隙，我们便可预见欧阳城主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御阎景及风忘忧还未进府，便听到身后浩浩荡荡来了一帮人。回头望去，只见那堆穿着各种颜色的夫人小姐们纷纷下了轿，簇拥而来。风忘忧顿觉荒唐之极，哭笑不得。

　　欧阳青看两人脸色，立马赔罪：“妇道人家不懂事，望王爷和……小姐恕罪。”他中间一顿，不知该如何称呼风忘忧。并未听闻章豫王爷大婚，可看方才样子，这绝色女子分明颇有分量。

　　风忘忧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虽然寻风谷并不像俗世般礼法森严，但为了避嫌，还是稍稍退了两步。

　　御阎景自接近献城起便目光森冷，此时更是不悦，看得欧阳青如有芒刺在背，诚惶诚恐。不过他倒是没再说什么，拂袖举步往里走，风忘忧则稍落后两步。

　　欧阳城主终于松了口气，亦步亦趋跟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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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容我狠狠地虎摸可怜的摇光妹子，然后再狠狠地抽打万恶的城主大人。我从各方面了解到古代刑罚的残酷，尤其有些真算得上是变着花样玩死你，便觉得无论一个人犯了什么罪，这种折磨都是不当的。更遑论，有些人其实是无辜的，只是受了冤屈无处申。
唉，我考虑一下下一章要不要cos一下万恶的酷吏，写一两种刑罚出来。啊~~太黑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