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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谁为谁守身如玉 ...

  •   甫自黑暗中清醒过来,风忘忧怔怔地看着头顶上的沉香黒木篷,听着耳边“碌碌”的轱辘声,撑着手猛然坐起身。

      这是在……马车上?

      侧边坐着的红袖忙凑过身,喜道:“小姐,您醒了?”见风忘忧定定地看着自己,便敛容跪下垂头,低低道:“红袖有错,请小姐责罚。”

      风忘忧却是不理,沉声道:“停车。”马车应声而停。

      红袖一愣,抬头欲言又止,触上风忘忧稍显冷淡的眼神,清瞳染上水意,又埋下了头。

      风忘忧坐起身掀开帘子便欲下车,红袖顾不上其他,以膝代步挪了寸许,忙伸手拉住她的袖角,几番张口也只是吐出心伤的二字:“小姐……”

      风忘忧拂袖挣开,避过驾车的修伯,旋身下了车,迎头对上一脸肃容的柯云。君且舞诸姐妹亦在场,简陌提剑站在最后,侍仆共五名,风忘忧叫得出名字的有管家君修、锦绣、文安。一行共十四人三辆马车。

      环顾四野,但见连绵一片绿野,芳草萋萋,鼻翼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青草涩味。百里内无一丝人烟,极目望去原野尽头衔接着苍翠的山峦,竟不知这是何处。

      柯云施施然上前,任由长长的披帛旖旎在地上,定定地迎上风忘忧,道:“萱儿,回去罢。”

      风忘忧别开视线,轻叹了口气,问道:“这是何处?”

      “我们已出了中泽桐城,再过去数百里便越入南章国国界。如今已是第三天,一切已成定局。”柯云的声音分外沉重。

      风忘忧想起梦境里那道隐在梅林深处的倩影,略红了眼睛,哑声道:“云姨,我们不能这样。那是他们的子息啊~”

      柯云欲言又止,旋身拂了拂手,对其余众人道:“你们先回去罢,我欲与萱儿单独聊聊。”君且舞等人深深地看了她二人一眼,重又回到前边的两辆马车上。红袖也尾随而去。

      柯云径自上车,坐定后却是一言不发,反而解起了腰带。风忘忧不明所以,只听窸窸窣窣一阵衣服摩擦声,又听柯云的唤声,回头后却是僵直身子,再不能动弹。

      只见柯云仅着亵衣,莹白如玉的手臂上一点触目惊心的红色,分外突兀刺眼。赫然就是守宫砂!

      “这……这……”料是风忘忧一贯心性也不由口不能言,震撼得站起身,险些撞到马车顶部。

      柯云依旧沉默地穿回衣裳,似脱力般半倚在车内供以休憩的锦榻上,目光痴痴地落在半空中的某处,轻道:“若说我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誓言是坚如磐石牢不可破的,那也是多亏了你……那个人。他说,此生他君燕泽唯风天倾一人,生如此,死亦然。他确实做到了。”她对着风忘忧凄婉一笑,“萱儿,自始至终,他就只有一个孩子。且歌不是,且舞她们更不是。”

      “云姨……”风忘忧心中翻腾几许,吐出来只有这一句,“他们亏欠您太多了……”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些年眼前这个一向温婉的女子是如何走过来的。她在心里埋葬了她的爱情,埋葬了她的年华,埋葬了她作为一位女人与母亲该有的荣宠与骄傲,孤寂地守候着那座孤寂的山庄,守候着别人的传奇。

      柯云扬头浅笑,道:“一家人谈何亏欠不亏欠。这对我们都是最好的结果。所以……”她一顿,坐直身子,“萱儿,如果你是为了替他们留下子息而回去,那大可不必。”

      风忘忧难以置信,沉声道:“云姨,难道我们忍心牺牲君大哥以求自保?”

      柯云哑声,阖上似饱含无限挣扎与苦楚的双眼,道:“萱儿,你说云姨贪生怕死也好,你说云姨自私自利也罢,且歌留下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那些人拿下我们这些妇孺除了牵制且歌并无用处,何苦徒增伤亡?”

      风忘忧绞紧衣袖,却问道:“云姨,五殿下究竟与天倾山庄有何渊源?”

      柯云似是有些意外,若有所思一番后道:“天倾山庄欠了五殿下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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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厢,年少不知愁的君且留窝在君且吟的怀里,调皮地扯着她的小辫子,嘟囔道:“三姐三姐,为何我们要离家?”三天前,简陌匆忙赶回山庄,着她们收拾了些细软便连夜离开济城,日前才与柯云她们会和。

      君且吟欲言又止,只得哄道:“离儿乖,长年在庄里窝得慌,我们一家子去外边玩赏玩赏不好吗?”

      “呀!太好了!”到底是孩子心性,君且留笑逐颜开,继而看各位姐姐均苦着脸,便伸出手捏了捏离自己最近的三姐君且吟的脸,娇憨道:“三姐,那你们为何不开怀?还有大哥呢?大哥哪去了?”

      君且舞突然阴沉着脸站起身,吓了君且留一跳,忙缩进君且吟怀里。她甩下一句话“我出去透透气”,便掀帘出去了,留下车厢内其余数人面面相觑,愁苦地叹气。君且留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也不敢再胡闹了。

      车厢内一时静了下来。

      简陌见君且舞下车,略微点头示意,便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拍着马儿的头。君且舞一时气闷,大步踏过去,厉声问:“他还有退路,对吧?”虽然声音略嫌尖锐,可还是轻易让人听出里边的底气不足,分明脆弱。

      简陌避过脸,什么话也没说。

      君且歌气得狠踢了下脚下的绿茵,也说不出自己在气什么,只觉得心里急需发泄。可偏偏眼中酸涩无比,头内也嗡嗡作响,却无法掉出一滴泪。她气急转身,正看见风忘忧从车上下来。

      她蒙着一面玉白轻纱,看上去永远是那么超然脱俗,不染纤尘的样子。而这在此时君且歌的眼中却是顶顶痛恨的。

      风忘忧也瞧见了她,便径自朝这儿过来。

      君且舞一直板着的身子越发僵直,喝道:“你还想怎么样?若不是你来,母亲他们如何会上易城,如何会有如今状况?”

      风忘忧的身子颤了颤,咬着牙不答。却是其余众人闻声,均探出身子。柯云从车上下来,厉声斥责:“且舞,混账!谁让你这么说话的!”

      君且舞一甩袖,抬起下巴,略带哭腔道:“母亲,那是您养育了十几年的孩子啊!您难道宁愿护一个外人而舍弃大哥?”

      柯云面如纸色,脸上血色尽褪,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其余姐妹见情形愈发不可收拾,忙利落下车上前劝解。

      “外人?谁才是外人?”柯云言辞慷慨,声泪俱下,“我们才是外人!你们不是好奇萱儿的身世吗?好,今儿个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母亲!”“云姨!”众人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柯云抹去眼泪,道:“萱儿是夫君的亲身女儿,她才是天倾山庄真正的主人!而我们,我们不过是群占着鹊巢的鸠!”

      君且吟等人敛下眉,轻呼出一口气。一切都如她们所料。

      风忘忧别开脸,红袖怔怔地瞧着她,若有所思。

      君且歌僵住的身子顿时虚软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那又怎样?这么些年,我们还得够多了!爹爹的庇护之恩,且舞铭记于心;娘亲的舐犊之情,且舞又敬又爱,没齿不忘。可是,可是,您不觉得这么多年我们活在他们的影子下太辛苦了吗?您如是,大哥如是,简陌如是,我和且吟她们如是,天倾山庄里的每个人亦是如此。我们像是被困在一座沉重无比的枷锁下,不能脱身,越挣扎困得越紧。尤其是大哥!母亲您明明早就知道的。您明知道他爱慕那个人,您明知道他这些年生不如死,您明知道他在迷梦中苦苦挣扎。可是,您忍心见死不救!”

      一场指控让柯云再难忍受,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还有你!”君且歌声嘶力竭,扬指指向简陌,“你不也是,你也看着他这些年痛苦,你为什么不救救他?你为什么不救救他——”

      “啪——”一个巴掌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异常惊心。

      风忘忧仍保持着半伸手的姿势,蒙在轻纱下的脸一片肃然,冷声道:“你清醒了没?”

      君且舞一阵愣神,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其余众人显然也是错愕。

      风忘忧将六神不在的君且舞提上前,推到柯云跟前,喝道:“跪下!”君且舞没防备,跌跪在地上。

      平日里柔情缱绻的那对紫眸如今颇有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就连红袖也没见过风忘忧这般忿怒的模样,略生怯意。

      “你责怪云姨与简陌视而不见,避而不救,那你呢?你这些年又干了什么?你知他,懂他,你会为其痛,为其苦,为其怨,为其伤。可是,你又干了什么?你裹步不前,你说不出口。所以,谁都没有资格责怪他人。”她环视众人,续道,“我并不是什么天倾山庄的主人。过去,现在,未来,天倾山庄都是你们的。正如世人所知,君庄主夫妇的孩子只有你们,没有别人。”

      语罢,她旋身夺过简陌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马儿嘶叫一声,扬起前蹄。风忘忧秀发飞扬,回头浅浅一笑,面纱外的一对潋滟紫眸却泪光盈盈,她道:“且舞姐姐你说得对,这些年,他们确实欠你们一个交代。对不起,对不起……”泪无声滑落,隐在面纱后,留下一道浅浅的晕影。

      红袖冲到马前,张开手拦下,急道:“小姐,您要去哪?您不要红袖了吗?小姐,红袖知错了,红袖不该不顾您的意愿将您弄晕,强行带您走。求小姐原谅红袖……”话未完,泪已先流。

      风忘忧低头俯视她,道:“傻红袖,你自是为我着想,我哪里会怪你?你代我好好照顾云姨,我会尽快回来寻你的。”话落,便绕道策马而去。

      红袖追着跑了好几步,才捂脸凄然哭出声。其余众人没得到柯云指示,也便没敢拦下,只看着那道曼妙的身影渐行渐远。

      柯云蹲下身,平视着君且歌,哭道:“你可知,萱儿不顾自己安危,求着我去救那大哥。可是,在她临走之际,我们却还这般伤她的心。你说母亲对不起你,说你爹爹娘亲对不起你,可是,你扪心自问,他们真有对你不公?萱儿又可有丝毫过错?你此举和忘恩负义有何异?”

      君且歌愣愣地看着母亲,似还不可相信耳中听到的事实,久久才抱住柯云的腿,像只无助的小动物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连声道:“母亲,对不起,原谅且舞,原谅且舞……”

      其余女子也不禁抹泪,男儿们亦不免一片哀容。柯云笔直立在原地,也不去安抚痛苦的君且歌,只目不转睛地望着风忘忧离去的方向,眼中一片空茫。

      很多年以后,红袖还常常回忆起彼时情形。午夜梦回之时,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若是知晓了未来的一切,那时她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拦下风忘忧?会不会?会不会……

      然,终究没有答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谁为谁守身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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