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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应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苏蕾总是这样想.
      这世上早没有任何一个人要为另一个人负责的道理,但是,一定是她误了朱颜.她知道.
      镜里朱颜改.
      原来这个故事是一早就有的了.
      只是当初,当初她们谁都不知道.

      大学的时候,苏蕾睡在朱颜的上铺. 头两年要晨跑,每天早晨必得要朱颜轻轻在下面敲几下床板,苏蕾才能醒转.后来她总也改不了这个习惯,醒来时先要探头往床下张望一下,在半明半灭中心里怅惘: 朱颜不会在那里了,她们的好时光已经过去.
      那个时候的朱颜啊……
      苏蕾成百次地形容给朱颜听: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排队领宿舍钥匙.一大堆灰头土脸的新生里面,就只看见你.鲜红的T恤,湛蓝的牛仔裤,漆黑的头发,雪白的面孔, 整个人都是新鲜的……”
      朱颜每每总是笑: “为什么我都不记得? 好像琼瑶阿姨的女主角.”
      朱颜向来就是这样子,懒懒的,自嘲的,漫不经心的. 六百度的近视走在路上也不戴眼镜,看人双眼没有焦点,自有一番风情.
      不要怪人凉薄,实是天性如此.凡是美丽的聪敏的必让人向往, 心生亲近,连带成功也容易三两分.懒散可以当作随和,尖刻被谅解做率真.
      自小顺风顺水的朱颜也不例外.可是谁会怪她呢? 人的一生, 也只有那几年容得你肆无忌惮.那时候,天还是蓝的,草还是青的,校园里有四季不谢的花,苏蕾有快乐无忧的朱颜.
      苏蕾那么的喜欢朱颜,甚至不介意做她的影子.她们两个一起晨跑,一起吃饭,一起上课, 一起去配第一副隐形眼镜,一起嘲笑那个在水房里唱歌的胖女生,一起在大课上听音乐排行榜,一起在自习教室看武侠小说……
      苏蕾比朱颜高大一些,肤色略暗一些, 不能说不美罢,可两人走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就显出她的迟滞来.
      朱颜的美是轻灵的,流动的,奇异的.她仿佛有化腐朽为神气的能力.别人戴一支镶水钻的发夹好像村姑,她斜斜地别在额前竟是说不出的俏皮可喜. 她总爱作一些标新立异的打扮,,刚叫人眼前一亮,自己就腻了,忙忙又是另一样风格.
      那时候,苏蕾的口头禅是: “朱颜说……”, “朱颜觉得……”, “朱颜以为……” 她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了.
      有那么一阵子,朱颜爱穿男式衬衣,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件又一件. 那一次苏蕾经过海报栏前学生会竞选的摊位,看见朱颜站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生候选人中间,穿一件宽大的蓝白细条纹衬衫,居然是领尖系扣配西装领带的那种,偏她又散着领口,底下一条洗得褪色的牛仔裤,越发衬得一张脸干净细腻. 她袖着手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宣传海报前面,偶尔和停下来的人说几句话,便把四周的粉黛都比了下去.
      苏蕾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了一阵,并没有走过去,她满心骄傲地想: 单是朱颜的这份从容气度, 就让她在竞选里立于不败之地了.
      果然,朱颜当选了那年的学生会副主席.
      朱颜渐渐变得忙碌,午饭时间时常是要开会的,下午下了课也是匆匆忙忙赶去学生会,更不用提晚上了。
      在苏蕾看来,朱颜好像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早晨一样是揉着惺松的睡眼去打水买早餐,晚上熄了灯还是要爬到苏蕾的床上聊好一会儿。她什么都和苏蕾说,有时还要听苏蕾的意见。
      有一天上午没有课,她们两个一早约了去打羽毛球。走到半路遇上了学生会的几个人。朱颜停下来和他们说话,苏蕾抱着球拍退后几步。
      隔了距离看去,朱颜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说话时微微蹙着眉,不说话时美丽的眉目间隐隐竟笼了层杀伐决断的肃气。
      苏蕾只觉陌生,不由得又退一步。
      说了一阵,朱颜转过头抱歉地看着苏蕾:“对不起,苏蕾,我得去一次。你先回去好吗?改天我们再打球。”
      苏蕾不在意地点头。一群人散去。
      她站了一会,不知哪里传来鸟鸣,球场前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几道斑驳的阳光映在她的脚上,晃来晃去。她忽然觉得寂寞,想了一想,只好走回宿舍。
      宿舍里还是静。长长走廊两边的门一扇接一扇,尽头的小窗外绿影摇曳。水房里不知谁没有关紧龙头,滴滴答答是单调的滴水声。
      苏蕾蹲下来,轻轻张开手,仿佛看见流年在指间安静地褪了颜色,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她一直没有告诉朱颜的是:那一年,她喜欢上了余志昂。
      在那样青涩如花蕾初绽的岁月里,喜欢上一个人是最容易的事。
      何况苏蕾寂寞。
      更何况余志昂长一张可喜的娃娃脸,略带稚气,偏又生得高大,一双带表情的眼睛不知被多少女生议论过。
      也许,全班二十多个女生有一半齐齐在开学一个月里喜欢上余志昂,那又有什么关系?这并不妨碍苏蕾在第二年大家都淡了的时候悄悄开始注意他。
      可能真是因为那时自己没有更好的事情可以做,苏蕾想。不像朱颜,苏蕾从来不是考试的料,每次但求中等就好。她的朋友都不在这个城市,像她来处的朔风冰雪一样被留在身后。当然,朱颜的朋友就是苏蕾的朋友。只是,苏蕾知道他们终归是朱颜的朋友。
      于是,苏蕾喜欢上了余志昂。
      余竟不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苏蕾和他说过的话不多,大多还是和朱颜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本就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
      苏蕾心里有了这个隐密的只属于自己的快乐,也就觉得朱颜对自己来说不再像从前那么重要。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有自己的心事可以想。
      还是寂寞,只是不难耐。
      她一个人去剪了头发,买一只颜色明亮的背包,还有低腰的牛仔裤。
      朱颜一面背着手刷牙一面含糊不清地说:“你不穿那些没有线条的衣服倒真好看……”
      已是十一月底的天气,朱颜像是一点也不怕冷,穿一件大领口都是洞洞的白色毛衣。早晨去教学楼的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乌鸦鸦一片。雾挂在黑色的枝头,一丝一缕慢慢地沉下来,伸出手去觉得仿佛阴冷地缠在指尖。连太阳也无精打采一点不起劲。只有朱颜。走在路上整个人都是清冷新鲜的。
      不停有人和朱颜打招呼。一辆自行车过去,到前面又停下来。车上的余志昂回过头叫她们: “两个美女,还这么慢吞吞,又该迟到了。”
      朱颜笑:“那你就把车留给我们,自己跑着去罢。”
      余也笑,那笑容里居然有些羞涩的意味。
      “好了,你先去吧,给我们留两个靠后的座位就好。”朱颜懒懒地把书包带子提回肩上,伸手挥散嘴里呼出的白气。
      苏蕾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渴望地看着那个渐渐远了的V字形背影,觉得莫名的欢喜。
      余和朱颜一样,都是属于暖的人,用句俗套的话,笑容好似阳光。和他们走得近了,自己的体温也禁不住上升。
      苏蕾是个怕冷的人,自己又冷,到冬天的晚上简直要了她的命。朱颜就拖她去自习教室,挤挤挨挨的一房间人,在再加一杯热可可,手和脚才不觉僵硬。
      一天晚上,朱颜中间被熟人叫出去说话。一开始还站在走廊上,转眼又不见了。苏蕾也已经习惯,只管做自己的事。
      无意间抬头看见余志昂急急从窗外走过,眼光游移,像是找什么人。他看见苏蕾,微微点一点头,目光又扫一遍整个教室。
      奇就奇在约摸一个小时以后,苏蕾居然又看见余打窗外过去。这时候朱颜回来:“咦,在发什么呆?”
      苏蕾笑笑,还是没有对朱颜说。
      苏蕾到很后来也一直记得那个下午。她午睡醒来,发现朱颜又不在,想起一本借的书到期了,便走去图书馆。
      冬天的太阳高且远,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照进图书馆,便是一室暖意。外面几枝腊梅开了,隔着玻璃也有丝缕不绝的幽香钻进来。
      苏蕾在书架间转了又转,想找个座位坐一会儿。远远看见余志昂的脸在一张桌子后面。正犹疑着要不要上去招呼,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旁边坐着班长赵懿,一个生着小兔牙的大眼睛女生。余握着她的手,两个人絮絮低语。淡淡的阳光镶在他们的侧影上,好似金童玉女。
      冬日下午的光线,书香混着腊梅香。原来这不是她的故事的背景,也不再是她的快乐。苏蕾对自己笑一笑,静静捡起落在地上的书。
      很多年了,每到腊梅飘香的时节,苏蕾总会悄悄地心慌,一颗心荡悠悠地放不下来,怕遭遇遗忘,怕遭遇失望,更怕要来的寂寞,因此上急急伸手抓住身边的人和事,只希望从此再不放手。
      快放寒假的时候,朱颜得了个新闻来说给苏蕾听:“你可知道赵懿和余志昂在一起了?”
      “真的?”苏蕾漫不经心地从她的韩语书里抬起头。
      “说是余一早就开始追求赵,只是一直不得要领。有天晚上他找赵,把教学楼的所有自习教室跑了个遍,最后还是在图书馆里见到了赵……你说为什么就没有人这么来追求你和我呢?”朱颜叹口气。
      苏蕾喜欢看朱颜这样子的表情,微微有些许惶恐和迷惑,以及等待中的不安。这让她觉得她们两个还是一样的。她离她又不那么远了。
      其实,谁不是一样?期待爱来,害怕爱走,热爱花开,痛惜凋零……然而,这一切只按照早已安排好的运程顾自流转,不问人的兴衰喜乐。
      朱颜第一次发现苏蕾在学韩语,是有天晚上快熄灯的时候,她裹一团寒气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五香豆腐干和茶叶蛋:“还好还好,我还担心你已经睡了呢……快来吃,加了辣酱的……咦,你在看天书?”再仔细看一看,“你在学韩语?我怎么不知道?好玩吗?”
      苏蕾合上书:“有什么好不好玩的,不过多一样傍身的东西,平时也好打发时间……看你,手冷成这样,赶紧吃了洗脸去罢。”
      朱颜嘻嘻笑,也就不再问,袖着手走开去。
      不能说苏蕾说的不是真话,可这中间还有些什么是她没有说的:因为这也是一件朱颜所不懂的事情。
      所幸的是,朱颜没有再连任下一年的副主席,也不想竞选主席的职位。她对苏蕾说:“太累了,我的脑子不是用来防人和害人的。”
      原以为从前的好时光没有声息地又流转回来,谁会想实实是兜了一个圈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什么都不一样了。
      朱颜卸了任,还是忙。她的朋友越来越多,占了她的时间,分了她的心思。苏蕾的韩语学了第一本又是第二本,每晚都摊在面前,却从来没有报名要参加考试。
      后来有一天晚上直到熄灯了朱颜还没有回来。这倒是常有的事情,苏蕾丢下看了一半的书,放下床帘,翻两个身也就睡着了。
      才是初夏,天将亮未亮的时候空气中带一点奇异的冷峭,像是不甘心,又有些绝望,那时候的天空也是一边冷一边热,一边蛋青灰白一边彤红流金,叫人不能适应。
      那一天,苏蕾是第一次知道这时分的光景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因为她的床帘被揭开,朱颜探进雪白的脸:“嘘,别出声,看吵醒别人。”
      苏蕾叹口气,看看窗外,正看见一天中最奇特的一刻。
      转头再看朱颜,苏蕾心里一惊,她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这小妮子这样的容颜。
      不不不,朱颜还是朱颜,只是她的脸上平添一层容光,任从哪个角度看都晶莹剔透,流转生辉。一双眼睛分明是倦极的样子,却微微蕴着笑。
      从苏蕾的上铺看下去,只见她头发毛毛的,衣领上还沾几茎草叶。没容苏蕾回神,朱颜从身后拿一朵小小的月季花出来:“看!”
      花原是这个清晨刚开的,花瓣上有露水,从花蕾才绽出来的那几瓣是娇黄的,不知怎么向尖端一路去竟是粉的,愈往上那一点粉色愈深,到了头的时候成了嫣红的一滴,颤巍巍的不似真的。
      朱颜捧在手里好像宝贝,转来转去忙着找玻璃瓶,又不时担心地看一眼那花,怕一错眼的时间就谢了。好容易翻出一只小小的咖啡瓶,装了半瓶清水,把花放进去,又歪头看半天,才松一口气。
      苏蕾看着她这样子忙来忙去,最初心头的一点凉渐渐散开去,散进四肢百骸。朱颜永远都比她优秀比她强,现在又抢先一步学会了她所不懂不了解的恋爱。自己悄悄地费了心思还是不能理解不能介入的事情,朱颜在一个早晨带来一朵花,轻易就破解了密码,一步跨进新的世界,把苏蕾留在外面。
      “花真漂亮,恭喜你,”苏蕾一手支住脸颊,真正从心里面说出来,然又忍不住问,“他是谁?”
      他是谁?
      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每个人的初恋都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当事者看来自然是处处完美,高大,帅气,幽默,能干;尽管在旁观者眼里可能全然不是一回事。那句老话怎么说?爱是盲目的。初恋更是。
      苏蕾早已记不得那男生的名字,虽然朱颜曾经郑重其事地把他介绍给她认识,还一起吃过几顿饭,也看见他们两个一起走在校园里。她一直很奇怪的是,不是很近视的人都能看到那男生虽高却有些驼背,眼睛算大但是没有神采,为什么已经戴了隐形眼镜的朱颜却像看不见?更要紧的是,他既不优秀,也不出色,这么一个平凡的人,居然能让不平凡的朱颜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苏蕾见过朱颜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叹气为他欢喜,为了他坐在宿舍里等整整一个晚上,为了他试了一床的新衣。朱颜从前那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气平白就不见了,看着也就是一个在恋爱里的普通大学女生,倒是多了几分柔媚的姿态。可是苏蕾暗地里为她捏一把汗,不知这美是否持久。她冷眼看得清楚,朱颜太专注投入,怕是伤了自己都不自知。这样子的朱颜更让她相信恋爱是一场瘟疫,期望自己抽身退步,在还没有免疫力的时候永不感染。
      朱颜和苏蕾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苏蕾也已经习惯。
      是一个热得流火的夏夜,月亮很亮。时近考试,熄了灯,宿舍里没有电扇,走廊上纷纷杂杂的脚步声是许多人去冲冷水澡。好容易辗转睡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大声叫朱颜的名字,在静的夜里听得格外真切,一声一声,让人觉得更热。
      朱颜想是也睡着了,忽然翻身“啊?”了一声,跳起来到窗口,探出身子去看。
      女生宿舍区门口传呼的阿姨早就下班,铁门也已经关了,一个人影站在外面,仰着头望向漆黑一团的宿舍楼。
      苏蕾听见朱颜穿着拖鞋忙忙地跑了下去。
      她们的房间在五楼。
      她睡不着,越性直起身子,把手臂贴在床架的铁栏杆上,冰凉的,过一阵暖了,就再挪一个地方。
      并没有过太久,朱颜就回来了,手里托一大片西瓜,清香溢了整个房间。
      她轻轻叫:“苏蕾苏蕾,吃西瓜,他给我送来的。”
      后来她们俩是怎么睡着的她倒已经忘记了。翠绿的瓜皮,鲜红的瓤,爽脆沁心的甜,还有月光下朱颜白得近似透明的脸,是那一夜给苏蕾留下的最深印象。她想:这样爱了,也是值得的吧。
      后来。
      只可惜还有后来。
      后来总是一样。
      朱颜慢慢苍白下来,笑容越来越淡。在人前她却不沉默,说话似乎比从前更多了。
      只有在苏蕾面前,她才静默。
      这时候的朱颜仿佛脱尽青涩少女的气息,周身渐渐透出成熟的韵致来,叫人看了痛心。苏蕾一夜夜陪着朱颜坐在宿舍里。朱颜在等传呼器响,苏蕾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在等待的时候,那些猜疑,冷落还有伤害,朱颜对苏蕾说。不外是那男生在当时当地又看见了别人,却不舍得放了朱颜。
      翻来覆去好几回,苏蕾开始恨那男生,后来又恨朱颜。那么样明显站在面前挡了去路的阴影,她偏装看不见,顾自蒙了眼睛一撞再撞,任由旁人拼了全力也拉不住。
      苏蕾终于懒得再管再问,袖起手来看朱颜的挣扎。有时候她也会想,老天让朱颜有这经历,也许是为了让她不去受同样的伤。想着想着,竟觉自己自私。
      倔强的朱颜熬过一整个冬天。那年冬天,她穿得特别多,裹在厚厚的衣服底下,身体和表情都是麻木的,笑的时候眼神是散的,反而多了一段气质,比从前更耐看。
      或者,除出苏蕾,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苏蕾告诉朱颜:“好几天晚上,我听见你在梦里面笑,可是梦见什么开心的事情?”
      朱颜愕然。自己连白天里都不怎么笑得动,这又怎么可能?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从睡梦里醒来,竟听见自己的笑声,在周遭的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她有些不能置信地摸一摸自己的唇边,果然那笑意还没有散去。
      朱颜躺在黑暗里,看着眼前上铺的床板,眼泪终于流下来。
      在梦里,她还和他在一起。
      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是伤透了心。被别人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自己欺骗。
      她骗自己他还爱她,骗自己一切都会过去。
      朱颜不发出一点声音,听自己的眼泪静静流进最深的黑暗里。
      自那以后,朱颜又和从前一样成天和苏蕾腻在一起,一样说,一样笑,晚上哪里都不去,甚至在打牌三缺一的时候会坐下来消磨一个晚上。
      只是苏蕾知道,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朱颜。她的装束日渐随心,像是完全放弃,更不用说奖学金优秀学生还有社会活动。什么事都懒洋洋地不起劲,最多淡淡说一句“那多好”。还有,她的笑容里多了一点苏蕾看不透的东西,像有一层什么东西把她们两个隔开去,叫苏蕾莫名的心灰。
      朱颜怎么会是校园恋情唯一的伤者?冬天结束的时候,苏蕾无意间看见赵懿捧两条棉被从一栋宿舍楼出来,在晾衣架上挂好,抬头看看太阳的方向,又伸手轻轻掸两下被子,手势温柔,想来神情理应更是如此。苏蕾心下雪亮:这并不是学生的宿舍楼,赵懿晒的当然也不是余志昂的被子。
      再留心看余志昂,果真,这英俊小生虽然言谈举止和从前一般无二,总难免有蛛丝马迹可循。
      他们说:是赵懿负了他,跑去和邻班的辅导员在一起。他们又说:小余丝毫没有怨言,还同赵懿做朋友。他们还说,他的身边可不会缺人,正有好几名美女见他落了单,蠢蠢欲动。
      苏蕾笑:谁不是聪明人?受了伤吃了亏都知道要装出没事人的样子,由他去,又怎么样?我不在乎,自有更好的。似朱颜这般叫人看出端倪来已是落了下乘。更惨的是闹到人人同情的份上,等自己都痊愈了忘记了还不断有人作关心状,阻了人迈向新生活去的脚步。朱颜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爱了是爱了,伤了是伤了,不诉苦不掩饰,随人去想;倒是没想到余小生是一个高手,初初出道已有这等功力,再修炼几番更是不可小觑。
      忽然间抬头看见书柜上那一面小小镜子,照见自己冷笑的嘴角,不由伸手掩住嘴。是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冷漠?这样子下去,多看几场恋爱,自己也成了千年老妖,可怎么去享受恋爱和人过招?还白白丢了初恋的心情,实在是划不来。
      那可是风?在三月里就带来微醺的气息,明明冬天才到末梢,教学楼前那棵大柳树就被骗生生长出一树星星点点的嫩芽,浅的鹅黄色,茸茸的,看了叫人心里痒痒的。
      朱颜坐在教室里,漫不经心地抄着笔记,怔怔看很久窗外,回手在书页上空白的地方写:“三月的柳树都发了芽,我却找不到落地生根的爱情。”
      那也是风,一夜之间居然吹变了天,遍天遍地的灰,掩了所有的颜色。到了下午下起雨来,雨丝也是灰的,怎么也洗不干净天地间的灰。雨越发急了,玻璃窗上叮咚作响,竟有小小的冰雹落下来。
      朱颜忘记带伞,只得裹紧了灰色的大外套低头疾走,看见小冰珠砸在脚上,满地乱弹。她抬头望向天空,那一刹那像极一个无助彷徨的小小婴孩。啊,这是一个她永生都不会忘记的三月。
      亏得还有苏蕾。老好苏蕾。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苏蕾。朱颜庆幸。
      但是,苏蕾并不这样想。
      春天终于来了,人反而不觉欢欣,更不知道如何去珍惜。太长的等待,太多的白白欢喜和失望让人疲惫不堪。
      春天不过如此。爱情不过如此。
      苏蕾的一颗心像有一百岁,沉甸甸地躺在胸口,丝毫没有从沉睡里醒来的迹象。
      经过这一役,她明白:朱颜其实并不是她的朱颜。她们从来不是同样的一种人。朱颜属于这个世界,她生来就是要好好感受这世界的,她懂得欣赏它的美,也逃不脱它给的伤。而苏蕾,苏蕾太冷静,不够投入,只是这世界的一个旁观者。没有谁更幸运,每个人都心甘情愿。朱颜的世界太精彩,只有累了倦了的时候,她才会回到苏蕾的身边。一旦风雨过去,春天到了,她一定重新振作,绝不会错过一季的绚烂。
      宿舍楼外大朵白色的玉兰盛开,一身白衣的朱颜站在树下,颊边的两缕头发染成铜色,整个人的姿态都是说不出的期盼。每个经过的男生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忍不住想象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在等。
      朱颜没有在等人,她再也不愿意等任何一个人。她在等着花开,等着心里花开的声音,等另一段感情,等春风解冻心田。
      宿舍里的传呼器又开始忙碌,时常有不同的男生来找朱颜,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朱颜又开始像从前,在宿舍里很难找到她。
      那一天没有课,朱颜却早早起床,换了衣服要出去。
      苏蕾从床上探出头:“这么早去哪里?要不要等你吃午饭?”
      朱颜弯腰拔上白色短靴:“余志昂约了我去植物园看郁金香花展,你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啊?”
      苏蕾一愣神的工夫,朱颜已经在镜子前打了个转,出门去了。
      苏蕾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其实,她也早已经不在乎了。谁没有过暗恋的经历?时间久了,一定会发现好似镶着金辉的偶像也不过凡人,他的喜怒哀乐比凡人更不堪。余志昂和赵懿的故事是一个绝好的例子,让苏蕾可以笑一笑:原来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生,一样苦心地追求人,一样被人辜负,和任何别人没有区别。
      再说了,让她所骄傲的朱颜,有那么多的人围着她转,出去玩一次散心又算得了什么?朱颜有大把的选择,余小生在其中也不过是中等罢了。受了伤过来的朱颜想来眼睛理应比从前更亮,并且澄明。
      晚上朱颜果真是按时回来的,可还是错过了学生食堂开饭的时间,她请苏蕾去学校外面的韩国餐厅吃石锅拌饭。她轻轻拿筷子在桌上敲出不连贯的节奏,让苏蕾莫名的心烦。早上穿出去的那件粉红中带点点灰的毛衣慢慢散出阳光和风的味道,像是错觉,苏蕾还闻到草香。
      春天的夜风还是凉,外面是淡的黑,浓的灰。朱颜觉得身上的温度一点点从指尖逸去,双手冰冷。她忽然开始想念白天阳光下成片成片的郁金香,碧绿的茎滴翠的叶,红的流火,橙的淌金,紫的是丝绒,白的是绸缎。所有的颜色都无比纯粹和温暖,直刺人的眼睛,却怎么也舍不得移开视线。郁金香是最单纯的花,从姿态到色彩,毫不掩饰自己的单纯,因此连炫耀都令人觉得自然。
      这一刻,朱颜疯狂地想念郁金香想念颜色想念温暖还有单纯的世界。
      然而,苏蕾都不知道。
      就像苏蕾预料中的那样,朱颜继续和不同的男生出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苏蕾认为,这应当是她最好的季节,无忧亦无惧,脱了花蕾的青涩,花瓣次第展开,如同蜕变,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惊喜,连苏蕾都觉得目不暇接,心弛神往。
      女生是不是都有这样的心思,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若看见好朋友做到了也是好的。只是,这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愿望是失望不得的,如果失望了比自己失败来得更痛心。
      朱颜还是叫苏蕾失望了,而且失望得彻底。
      苏蕾知道的不算晚,但,还是晚了。
      那天晚上,半个班级的同学一起去学校大礼堂看新上映的电影。还有半年就毕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从来没有过的近。
      在学校里看电影从来就是一样,两部电影五块钱,先放国产的,然后再是外语的。人头攒动,永远有嘁嘁嚓嚓的说话声。演到好笑时一礼堂的人一起大声地笑,鼓掌;不然就一起起哄。
      不知道那天派谁去买的票,二十几个人坐满倒数两排,有人悄悄地抱怨。朱颜倒享受,坐在最贴走廊的位置,两条腿远远地伸出去,整个人窝在椅子里。
      因为到得最晚,没有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朱颜非让苏蕾坐了前面的一个位子,自己坐在她身后。
      坐在苏蕾旁边的是对面寝室的一个女生,她带了一堆零食,高兴地递过来递过去。苏蕾接过放在掌心,然后在黑暗里慢慢摸索着去吃,一样一样,在放进嘴里面以前先猜一猜是什么。就这样忙来忙去,电影都没有看仔细。
      第一部电影结束的时候,苏蕾起身去洗手间,吓了一跳,朱颜的座位是空的。
      是下意识叫她往自己这排中间原先余志昂坐的地方看过去。果然,那里也没有人。
      苏蕾没有声音地叹一口气,觉得头似有千斤重,又一下子呼啦啦地空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还没到熄灯,朱颜就回来了,神气有些恍惚,又有些不相信。苏蕾冷冷地看在眼里,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第二个动作片多紧张,可惜结尾我没有看懂。”
      她惊讶:这是自己吗?自己明明想说的是:你中间就和余志昂一起走了?
      朱颜还是恍惚,像没有注意到苏蕾不自然的语气:“啊,那可不就是把这一个人的故事放大到整个城市整个国家整个地球还有整个宇宙里去,怎么也逃不脱的。”
      苏蕾有些诧异,却不知道怎么再问下去。她开了一个坏的头,把自己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从前从来不是这样的。
      朱颜托着头,像是在回答她心里的问题:“中间的时候,余志昂来找我,他有两张前面的票,叫我一起坐到前面去……然后,散了场我们就去走了一圈。”
      苏蕾的心刚松了一松,就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的难受,不是痛,不是失望,也不是伤心。一定不是的。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受?
      她看着朱颜美丽的脸,好像有点不认识。
      这时候,她张张嘴,以为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说什么,就听见那个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从嘴里传出来:“哈,赵懿用了扔掉的,你不会去捡起来吧?”
      苏蕾惊讶地想去捂住自己的嘴,可是,朱颜已经听到了。
      她抬起头,带一脸不能置信的神情看着苏蕾,像也不相信这是苏蕾说出来的话。老好苏蕾。永远都帮着她支持她的苏蕾。
      苏蕾后悔,刚想再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又看见那面小镜子:天,自己的嘴角向上,是一个讥诮的冷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苏蕾,那个在心底里面蠢蠢欲动了很久的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原来,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是嫉妒朱颜的。是这嫉妒,叫她不自信,叫她伤害了自己,终于也伤害了她。
      苏蕾看见了真相。
      可是朱颜没有。
      虽然拉了床帘,月光还是一样映进来。朱颜把手臂放在被子外面,不一会儿就有些冷飕飕。她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手。
      余志昂的心思不在电影上,辗转了又辗转,终于伸过手来抓住朱颜的手。正为剧情紧张的朱颜怔一怔,先是以为他要看手表上的时间,等转过意来看见他手腕上的手表,整个人就忽然松弛下来,身体语言不再戒备不安。
      余的手掌大且软,手心果然是热的,握紧了就有汗渗出来,一会儿就又没有了。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一直握着手到电影散场。
      余也不说话,一路牵着朱颜的手在有橘色灯光的林荫道上走,走了一遍又一遍。
      还是没有人说话。
      朱颜不觉意外,更显落落大方,姿态挺拔。她没有看到余志昂眼里的欣喜和眷恋,她的眼睛里面是花是风是温柔的灯光树影。暖从那只手传上来,传到心脏,浸入肺腑。真的是春天了。
      上铺的苏蕾轻轻翻了一个身。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没有睡着。
      朱颜把手放回被子里面。那只手还是暖的。
      连一向爱护她的苏蕾也会用这样尖酸的语气来说话,一定是有什么不对了吧。朱颜想。她开始反省自己。
      朱颜想了又想,手心的一点暖千回百转。在天亮以前,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她要的是什么?教她欢喜的是什么?这一点暖又能维持多久?
      他爱她吗?也许。她爱他吗?也许不。
      只为了享受这一点点温度,何苦再费了力投入,到头来弄假成真,伤人伤己。她以为自己的伤已经复原,居然还没有。她还是害怕。
      天亮以后,朱颜和苏蕾还是好朋友,而余小生的戏份已经结束。
      从那次开始,朱颜渐渐习惯了苏蕾时不时用那样的口气和她说话,苏蕾也习惯了时不时脱口而出的刻薄话。两个人都有些不明白,明明是更近了,有时候为什么又觉得疏远?
      毕业聚餐的时候,赵懿喝醉了,在角落里流眼泪。流眼泪的不止她一个人,但不是朱颜和苏蕾。
      苏蕾的面颊也有些红,看上去反而让人容易亲近一点。朱颜一路笑,一路说话。
      是曲终的时候,杯盘狼籍,还有人不甘心地大声唱着歌,这余韵越发显得没有力气。
      苏蕾已经走到门边,发现朱颜还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余志昂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朱颜的出路。
      苏蕾闲闲地过去:“朱颜,还不走,一宿舍的人等你回去打牌呢!”也不管这话里几许漏洞,朱颜急急应道:“来了来了。”低下头侧身从余的身边走出来。
      从苏蕾的角度看过去,余的脸上是没有掩饰的失落和伤痛,朱颜的眼睛居然有一点红。也许是她看错了,因为一转头朱颜又开始笑。
      苏蕾倒是没有料到,余对朱颜是有感情的。

      应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每次看见朱颜,苏蕾总是这样想.
      毕业这五年,很多人都没有了音讯。说来好像不可能,通讯那么发达,一个人如果存心要没有音讯也不是一件难事。
      朱颜和苏蕾都不是这样的人。她们一直联系着,也和一群同学保持着联系。
      听说赵懿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嫁了个有钱人,是不管用什么标准来衡量都是有钱人的有钱人。然后就没有了她的音讯。
      也没有人知道余志昂怎么样。那个娃娃脸的大男生,剩下来的也就只是同学录上的一个手机号码。
      苏蕾正在谈恋爱,对,永远的进行时态,永远是同一个人。不伤筋动骨不需要脑子的恋爱是可以的,至于结婚,结婚还是再等一等。苏蕾没有学会这一课。
      这一课,苏蕾也没有办法再从朱颜身上学来些什么。因朱颜不是一个好的榜样。她不停地恋爱,不停地受伤,再不停地复原,一年一年地憔悴下来。
      不不不,朱颜还是美丽的朱颜。憔悴也是美丽的憔悴,只是那憔悴,看了无端端叫人心惊和心痛。
      她们两个在工作上都不能算不成功,好歹都有自己的办公室,手下虾兵蟹将若干,忙起来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能缺少的角色。有所寄托,如此而已。
      恋爱的时候,朱颜向苏蕾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没有恋爱的时候,朱颜什么都不说,不埋怨也不诉苦,即使老朋友如苏蕾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蕾知道,她们的好时光已经过去。过去的朱颜不见了,那个会躲到苏蕾床上絮絮地说些心事的朱颜早已经不见了。
      她后来想:朱颜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是嫉妒她的呢?也许她太聪明,所以才不说。
      好在毕了业,各有各的世界,离开了朱颜,苏蕾反而自信起来,神态和姿势都比从前悦目,也不觉得自己手长脚长有多蠢笨,走出去自然有一股气势。
      只是,她们的好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下了班朱颜和苏蕾照例约了一起吃晚饭。朱颜一如既往地准时。苏蕾迟到了十五分钟,老远就看见朱颜坐在靠窗的桌边,脸上映着外面夕阳的颜色,叫一杯矿泉水,自在地拿一张报纸在看。
      苏蕾在心里感叹:她还是当得上朱颜这两个字的。
      走近前去看清楚,分明已不是大学里的少女面容,那倦意不是一天两天积累下来的,似已经揉入她的眉目间,缠绵不去。还有她从前那股什么都不在乎漫不经心的神色,当时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现在看来就成了冷淡玩世。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什么都好叫人原谅,过了那年纪就再没有这个特权了。难怪这两年朱颜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过去排着队来约会的一看这架势,都纷纷转了方向。
      苏蕾拉开椅子坐下来:“在看什么新闻?这么认真。”
      “啊,你来了。”朱颜抬头,指指社会新闻版,“巨型条幅加玫瑰花篮,浪漫男士惊喜求婚,还配了照片呢。”
      “现在的人时间精力都花在这上面去了,何苦,求婚也弄得像作秀。”苏蕾也要一个矿泉水。
      朱颜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评论,眼光投到窗外去:“为什么就没有人这么来追求你和我呢?”
      是在多久以前的从前了,朱颜也说过这句话。那个时候,她们还不是今天的她和她,还期待完美的爱情,还相信不变的友情。
      “这个人倒有点像我们大学里那个余志昂的样子,说不定就是他呢。”苏蕾指着那指甲盖大小的脸。
      “你也觉得?我方才就在想怎么这么像。”朱颜想起她一直没有告诉苏蕾,那年毕业聚餐结束的时候,余志昂拦住她,才问了一句“为什么?”苏蕾就远远地叫她了。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这样散了。
      “现在回想起来,再没有人对我比当年他追求我的时候待我更好了,那年的郁金香花展……”朱颜的脸上忽然神采飞扬,是陷进往事里面去了吧。
      苏蕾从来没有料到,原来当年朱颜对余志昂也是有这么深的感情的。
      在多年以后的一个黄昏,由一则新闻让她知道了真相。
      苏蕾觉得后悔,也许那时候自己不自私地说出那一句话,现在的朱颜就不是这个憔悴的朱颜。可是,谁又知道呢?
      这世上早没有任何一个人要为另一个人负责的道理,但是,一定是她误了朱颜.她知道.
      她的那一句话,伤了朱颜也害了她,一直到今天。
      镜里朱颜改.
      原来这个故事是一早就有的了.
      只是当初,当初她们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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