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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登闻鼓 ...


  •   黎明前的长安城笼罩在深秋的寒气里,青石板路上凝着一层薄霜。

      宋希妤一身素白孝服,独自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她的发间没有半点珠翠,只用一根麻绳束着,额前几缕碎发被晨露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身后,顾府的大门紧紧闭着。

      昨夜她在祠堂断发明志,顾家宗族连夜开了祠堂,以“不守妇道、招惹祸端”为由,将她逐出三房。老太君最后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希妤,别怪顾家无情……这世道,女人活着已是不易。”

      她没说话,只是对着祠堂重重磕了三个头。

      ——第一个头,谢顾家十五年收留。
      ——第二个头,断与顾勇夫妻情分。
      ——第三个头,誓为顾琛讨回血债。

      此刻,她怀中揣着沾血的诉状,一步一步走向皇城。每走一步,膝盖就传来钻心的疼痛——那是昨夜在祠堂青砖上跪出来的伤。

      “琛儿,娘不会让你白死。”

      皇城根下的登闻鼓院前,两名侍卫正抱着长枪打盹。

      忽然,一阵刺骨的寒风卷过,其中一人打了个哆嗦,眯眼看去——

      素衣女子站在登闻鼓前,纤细的手腕举起鼓槌,重重敲下!

      “咚——!”

      鼓声如惊雷炸响,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

      侍卫大惊失色:“疯妇!这鼓也是你能敲的?!”按律,敲登闻鼓者需先滚钉板、受杖刑,十人里难活一个。

      宋希妤充耳不闻,只是更用力地挥动鼓槌。

      “咚!咚!咚!”

      鼓声一声比一声急,像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碎。她的虎口裂开了,血顺着鼓槌流到鼓面上,在雪白的兽皮上溅开一朵朵红梅。

      紫宸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忽听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

      “何人击鼓?”他皱眉。

      大太监曹德安急匆匆跑进来:“陛下,是个年轻寡妇,为子申冤!”说着递上血书诉状。

      皇帝扫了一眼,冷笑:“国公府倒是会惹事。”起身道:“按祖宗规矩办。”

      ——这是同意接状的意思,但也意味着告状人要受尽酷刑。

      登闻鼓院前,侍卫抬来三丈长的钉板。铁钉寒光凛凛,每根都有小指长。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侍卫忍不住劝道。

      宋希妤跪坐着,慢慢脱下外裳,露出素白的中衣。她忽然想起顾琛小时候摔伤了腿,也是这般咬着唇不哭,还安慰她:“娘,我不疼。”

      “动手吧。”她伏身贴上钉板。

      尖锐的铁刺扎进皮肉的瞬间,她死死咬住一缕头发。不能昏过去,昏过去就前功尽弃了……

      血从身下漫出来,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洼。围观的人群中有妇人捂住孩子的眼睛,却听见钉板上传来低低的笑声——

      那血人般的女子竟在笑!

      “二十丈……够了吗?”她抬头问侍卫,唇边溢出血沫。

      侍卫骇然退后两步。按律滚过钉板即可,但这女人竟自己往前爬,生生滚完了整块钉板!

      当宋希妤被抬进紫宸殿时,龙椅上的皇帝眯起了眼。

      阶下女子浑身是血,素白中衣被染成暗红,每呼吸一次,身下就晕开一片血渍。可她跪得笔直,脖颈像玉簪花茎般不肯弯折。

      “民妇宋氏,求陛下为亡子主持公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皇帝忽然觉得有趣。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告御状的,有痛哭流涕的,有疯癫咆哮的,却从没见过这样……冷静的。

      “你知道诬告皇亲是什么罪?”他故意恐吓。

      宋希妤抬起脸。她的额头磕破了,一道血痕划过眉骨,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民妇愿以命相抵——若赵世子无辜,民妇甘受凌迟。”

      殿中骤然一静。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大笑:“好!朕就让你死个明白!”转头喝道:“传赵承嗣!”

      赵承嗣踏入紫宸殿时,脸上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他一身锦袍玉带,腰间悬着御赐的蟠龙玉佩,靴底沾着新落的雪,在猩红地毯上踩出一串泥印。直到看见跪在殿中的血衣女子,笑容才微微一僵。

      “臣参见陛下。”他草草行礼,转头对宋希妤挑眉,“这不是顾家小寡妇吗?怎么,死了儿子不够,还想把命也搭上?”

      宋希妤没有看他,只是向皇帝重重叩首:“请陛下准民妇问赵世子三句话。”

      皇帝倚在龙椅上,指尖轻敲扶手:“准。”

      她缓缓直起身,第一次正眼看赵承嗣:“第一问——三月十七未时,白鹿书院外的官道上,可是世子拦下我儿顾琛?”

      赵承嗣嗤笑:“是又如何?那小畜生冲撞本世子……”

      “第二问——”宋希妤打断他,声音像淬了冰,“可是世子亲手用铁骨朵砸断我儿右腿,又纵马践踏他十指?”

      殿中温度骤降。几位老臣倒吸一口凉气——这般酷刑,便是审江洋大盗也用不上!

      赵承嗣脸色变了:“胡说八道!他、他自己摔下马的……”

      “第三问。”宋希妤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帕子,层层展开,“可是世子用这块刻着‘赵’字的镇纸,砸碎我儿颅骨?”

      帕子里赫然是半块青玉镇纸,断裂处还粘着暗红的碎骨!

      “这不可能!”赵承嗣猛地后退两步,“我明明让人……”话到一半突然噎住。

      殿内死寂。

      皇帝慢慢坐直身体,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好个聪明的女人——她根本不需要赵承嗣认罪,只要他失言。

      “陛下——!”

      一声娇呼打破寂静。珠帘哗啦作响,盛装的贵妃赵氏疾步进殿,扑通跪在御前:“承嗣年少无知,求陛下看在家父为国征战多年的份上……”

      皇帝似笑非笑:“爱妃来得真巧。”

      贵妃咬牙扯过赵承嗣:“还不快认错!”暗中却狠狠掐他手臂——只要咬定是少年斗殴失手,最多判个流放,赵家自有办法周旋。

      赵承嗣会意,立刻哭嚎:“臣知错了!是顾琛先辱骂家父,臣一时激愤……”

      “激愤?”宋希妤突然轻笑一声。

      她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双手奉上:“这是白鹿书院二十七名学子的联名证词,证明当日我儿全程未发一言。还有——”

      又一份血书展开。

      “西郊义庄刘仵作的验尸笔录,记载我儿身上共三十九处伤,其中二十七处为虐打所致。”她抬头直视贵妃,“贵妃娘娘,您说的‘年少无知’,是指先用马鞭抽烂人脸,再活活踩碎手指的雅兴吗?”

      贵妃勃然变色:“贱人敢尔!”扬手就要扇耳光——

      “啪!”

      皇帝摔了茶盏。

      碎瓷溅在贵妃裙摆上,她僵在原地。

      “朕还没死呢。”皇帝轻声道。

      暮色笼罩紫宸殿时,判决下来了:

      赵承嗣秋后问斩。
      国公府罚没良田千亩,抚恤顾家。
      贵妃禁足三月。

      宋希妤跪在阶下听旨,血从指尖滴落,在白玉砖上积成小小一滩。

      “宋氏。”皇帝忽然唤她,“你可知朕为何严惩赵家?”

      她伏地轻咳,喉间泛起血腥气:“因陛下……圣明烛照。”

      “错了。”皇帝走下龙椅,玄色靴尖停在她眼前,“因为朕最恨有人把朕当傻子糊弄。”

      他俯身,用两指抬起她下巴:“你儿子死得惨,但比你儿子死得更惨的百姓,每日不知有多少。今日朕为你主持公道,不是因为你是对的——”

      “而是因为,你敢用命来争这个对错。”

      宋希妤瞳孔骤缩

      出宫时,秋雨滂沱。

      宋希妤踉跄走在长街上,身后宫门缓缓关闭,将灯火辉煌的紫宸殿隔绝在世外。

      突然,一辆青篷马车拦在面前。帘子掀起,露出顾家大伯顾衡阴沉的脸:“上车!还嫌不够丢人吗?”

      她摇头后退,却听见车内传来苍老的哭声:“希妤啊……我的琛儿啊……”

      是老太君。

      宋希妤僵在原地。雨水冲开她衣襟上的血,在脚边蜿蜒成淡红的溪流。

      马车里递出一把油纸伞,老太君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回家吧……好歹、好歹给琛儿立个衣冠冢……”

      她终于崩溃,跪在雨地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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