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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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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初离开之后,季雨桐又放空了一段时间。
眼前仿佛拂过轻柔的羽毛,辗转黏起时间里所有的跌宕,又盘旋如梦一般落下,与裴若初一同拍电影、重启旧案调查、直至裴若初命悬一线……
当时浓烈的情绪在时间的烹煮下变得轻描淡写,如今刻在记忆最深处的,反而是她与裴若初重逢的那一夜。
好像回到去年的夏天,在酒吧潮水般的喧嚣声里,她看见了寂静的时光。
裴若初站在时光深处,朝她微笑。
终于,时光阖上了门。
季雨桐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还有礼物没拆。
盒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季雨桐摇了摇盒子,没听到声音,猜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她拉开黄色丝带。
盒子里面是一份文件。
光是读完文件的抬头,季雨桐的神色便不对劲了。
她急忙给裴若初打电话。
电话没接通的期间,季雨桐看清了文件上白纸黑字铅印的内容,脸色铁青。
“桐桐?”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她在质问。
裴若初读出了季雨桐的怒意,解释道:“想要告诉你,我拿回长风,不只是为了钱。”
这是一份股份转让合同,裴若初计划将所持股份的25%转让给季雨桐。
那是季承夜机关算尽想要夺回来的东西,裴若初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长风,也不喜欢管商业上的事,”裴若初顿了顿,“甚至你会因为我冒然送你这样一份无礼的礼物而生气……”
“你也知道。”季雨桐咬牙。
“但我还是要送。”
裴若初抢答:“我想给你我能给你的一切,况且,你现在需要它,你需要能够支撑你的东西。”
“我自己可以。”
“你当然可以,”裴若初放缓了呼吸,“你能够掌握你的梦想,你的人生。”
“我只是想把它送给你。”
季雨桐沉默无言,脑子里乱乱的,她的想法仍然是拒绝。
裴若初继续解释道:“就当是我为我之前的功利付出了代价,我宁愿失去我所获得的,也不想要再失去你。”
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海水,白色的波纹荡开,层层叠叠,与上方斜照的阳光对抗着,不让它借此看清水底的世界。
“开门。”
季雨桐下意识望了一眼玄关。
防盗门漆黑,隔开一片安全的海。
门铃声响起。
刹那间,季雨桐心脏狂跳。
她奔到玄关,拉开了门。
门外,裴若初站在那里,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眼眸深深,望着季雨桐。
“你一直没离开?”
“没有。”
“怕你看到礼物生气,一直不敢走。”
裴若初低头。
季雨桐一口气憋在胸口发不出来,竟颓唐地散去,没想到自己的生气被裴若初堂而皇之地摆在台面上,反倒消解了这份愤怒。
愤怒冲散开来,如同海浪铺满滩上的泥沙,循着缝隙渗透进底下,酿成细腻而绵密的心酸。
玄关暖黄色的灯光下,裴若初瘦削白皙的脸显得人畜无害,她眼下淡淡的青涩流露出一丝脆弱。
季雨桐忽然察觉了什么。
她回忆起补拍《相逢》的那段时间。
白天,裴若初得一场戏一场戏地磨感情,夜里,长风大堆大堆的公事积压着找上她,裴若初没时间处理,只能趁着补妆或休息的时候抓紧一分一秒。
她的疲态,写在脸上。
比起纯粹做演员的阶段,接手长风之后的裴若初,显而易见更忙了。
在这样的双重磨耗中,裴若初像一台油已耗尽的机器,发出刺耳的噪声。
裴若初太累了,累到形容憔悴。
因而这天晚上,裴若初的助理秦梦琪给裴若初送材料的时候,季雨桐将她拦下了。
“叶江蓠呢,当了总裁就不管事了?”
听到季雨桐报出了叶江蓠的名字,秦梦琪惊讶:“季导怎么知道我们叶总……”
自己与长风那点关系,倒没必要跟谁都解释一遍,季雨桐没有回答秦梦琪的问题,她的视线落在逐渐走近的裴若初身上。
等裴若初离她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季雨桐朝着乱七八糟的文件们扬了扬下巴,问裴若初:“晚上还有夜戏,这些东西,你处理得过来吗?”
裴若初迟疑地望了季雨桐一眼,敏锐地捕捉到季雨桐语气中的不快。
她思考了片刻,斟酌道:“需要一些时间,我尽量不影响电影拍摄。”
季雨桐不满意:“你要处理这些,本身就是一种影响。”
明明在决定补拍镜头时,裴若初答应会尽可能以电影为主。
季雨桐知道这更像一种强人所难,所以对于当时裴若初的回答,她并没有要求某人严格执行的意思。
可眼下,再这样下去,裴若初的身体会垮掉。
见她难得坚持,裴若初也开始犹豫。
看着两人熟稔而独有的氛围,秦梦琪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她插嘴道:“裴总,这些文件真的很急……”
季雨桐止了声,不咸不淡地瞥了眼秦梦琪。
裴若初知道季雨桐不开心了。
“桐桐说的没错,叶总最近太闲了,能者多劳,你帮我带给她吧,烦她操心了。”
这是裴若初头一回对工作下逐客令。
秦梦琪傻眼。
“裴总……”
季雨桐看到秦梦琪眼底的热切,她似曾相识。
从前,她的眼睛里,也这样装满了爱意。
季雨桐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不小心吃了颗没成熟的青葡萄。
“十分钟后开拍下一场,注意时间。”
她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原来,她还会在意裴若初的身边是不是站了其他人。
不仅如此,原来,她还是在意裴若初的。
约莫一分钟之后,裴若初就回来了。
还在休息的宫徵看她两手空空,惊讶地问:“裴老师今晚不当工作狂了?”
裴若初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宫徵身边椅子上的季雨桐,回答得模棱两可:“得注意时间。”
距离太近,季雨桐能闻到裴若初身上熟悉的香水味。
季雨桐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季雨桐从记忆中回过神,心里一惊。
她怎会有如此想法,像是一种心软的前奏。
但这是事实,季雨桐心里明白,裴若初没做错什么,换做是她,父母因他人含冤死去,她也会用尽手段报仇。
眼下,裴若初还在面前,等待着她的审判。
补拍那段时间的日日夜夜,裴若初没有放下电影,也认真挑起长风。
裴若初花了大力气夺回长风,又花了大力气想守住它,以至于季雨桐曾经以为:裴若初真真切切把长风看得无比重要。
直到今夜,季雨桐收到这样一份对裴若初来说应当是无比重要的礼物时,她才意识到,或许对裴若初来说,有些事情更重要。
可她要如何收下这份礼物呢?
季雨桐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些:“我真不能收。”
“你原谅我了吗?”裴若初问。
季雨桐眨眨眼:“怎么会说这个……”
“那就收下,”裴若初眼神坚定,“这是我的道歉。”
“原谅你了。”季雨桐无奈。
裴若初弯了弯唇角,笑容狡黠:“既然原谅我了,那送你一份生日礼物,不过分吧?”
理都被她占尽了。
季雨桐进退两难,刚想再次反驳,却听裴若初说道:“我知道一张轻飘飘的纸,解不开我们之间的结,我只是想证明,我没有,我也不会放弃,我会一直爱你。”
“无论你爱不爱我,无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无论我是否还能靠近你。”
耳膜随着狂跳的心脏突突作响,季雨桐微张着唇,语塞当场。
好半天,她才找补一般说道:“先进来吧,别站门口。”
于是,裴若初又回到了季雨桐的家。
季雨桐低着头坐回沙发上,不敢看裴若初眼睛里的炽热,可那样热烈的光芒已经落在她心底,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越来越快。
她可以欺骗裴若初,可以欺骗其他人,但她骗不了自己。
有些火种埋在土里,看似早已灭了,然而风一吹,便会死灰复燃。
她对裴若初的喜欢,就像是土里微弱的火种。
她该如何对待心里的火种?
无人开口,裴若初在一片寂然中坐到季雨桐身边,等待一场宣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尽管季雨桐不想承认,可她无法否认,无论是收下这份生日礼物,还是之前一起拍电影,都是她一点一点容许裴若初走回生命里的证明。
她们已经在建立新的联系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裴若初先开口。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接受,也不想我再纠缠你,现在,你说出来,”裴若初顿了顿,像在发毒誓一般,颓唐地应允,“我会放弃。”
说完,她一瞬不瞬,盯着季雨桐的表情,像一只猫,等待主人的命令。
从这样的角度,季雨桐能看到裴若初眼睛里流露的珍惜,在珍惜的最深处,还有小心翼翼裹挟而成的脆弱。
裴若初在担心,她们再也回不去。
意识到这一点,季雨桐忽然松了一口气。
当她明白这段感情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时,她竟有一种释然,好像心与心的交流从此畅通了,她在外人看不懂的扭曲中,为人生的起伏所感动。
她再也不想在意曾经的那些,欺骗,仇恨,善恶……
都不重要了。
为什么要为了过去惩罚现在?
季雨桐顺着自己的心意说——
“那我就收下它吧,谢谢你的礼物。”
裴若初猛然抬起头。
见她一副像是幻听了的表情,季雨桐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轻轻地,轻轻地再次重复:“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