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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兴华大学校外不远处,有一家香蜡钱纸店,这种店专门出售丧葬物品,比如鬼节烧的纸钱、祭奠死人用的纸人、寿衣等等。店主李老太孤苦伶仃,又是个瞎子。她的丧葬店开在学校周围,与校园的朝气显得非常不协调。但她却很肯定地说:“总有一天你们用得上。都用得上,嘿嘿……”

      丧葬店里*墙摆着一排纸人,那些纸人很诡异,都是按照人体的大小做的。说是纸人,不如说是草人,用稻草为内,扎成人的形状,再用布包起来,涂上颜色,画上脸。这些假人穿着大红大绿的纸寿衣,笑容怪异,都闭着眼睛。

      李老太阴阳怪气地讲了一个故事——

      军阀混战兵荒马乱十年,华中地区爆发大规模饥荒,荒野千里尸骸遍地。后遇两年水灾,瘟疫肆虐,冬日不消。民国十四年冬,瘟疫饥荒已蔓延到昔日田园诗画的村庄。洛城地区荒无人烟,远山近林白雪皑皑。方圆五百里,草根食光,树皮吃尽;树干上满布密密麻麻的牙印,树木就如被剥了皮。千里之内,白骨残尸稀落地散在荒地,原野上处处可见群鸦飞绕。

      华中地区百万饥民挣命地往华南西南大迁徙,沿途饿死者不计其数。饥民们,一路上见草根树皮就抢着吃,饿死的人,夜晚就被饥民偷着分食。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有饿得倒下的人,饥民们就围着他,等着他死去,然后用镰刀斧头分尸而食。将要饿死的人,眼里充满绝望和恐惧,往往再累再乏都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其他人就会以为你已经死去,便会冲过来砍尸分肉而食。

      荒野间的尸体,大多环睁着两眼,死不瞑目。同村的亲友为死者合眼,可无论如何也合不上死者的眼睛;死者的眼神充满惊怖和绝望,更多的是悲恨和怨气。不同村的饥民,为了争一具尸体,如野兽般的残杀对方,再将杀死的人分尸。

      将要死去的人,痴痴地望着阴翳天空中饥饿的鸦群和身旁饿得眼发红的曾经的邻里,默默地等死,眼睁睁地看着饥民们在自己面前剐杀那些饿得趴下的人……想咬舌自杀,却连那点微弱的气力也没有。等死,死不瞑目。

      一个干瘦的女人已饿得瘫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说:“给我…一口水…水……”。

      太饿了,饥民们再也等不及了,两三个男人冲上去举起镰刀往那女人肋骨上刮肉,那女人痛得浑身抽搐着,面部及脖子剧烈地颤抖,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惨叫,只是闭上眼睛等死,希望自己快点死去。

      可是,饥饿得失去人性的人们,受求生欲的驱使,已经和野兽无异,没有人还会想着先将女人杀死后再分尸以减轻她的痛苦,人们只顾着剐下肉,往嘴里塞,吃得满嘴鲜红,红湿淋淋。

      “二虎子…呜呜呜呜…起来啊,天啊……”老者抱着死去的儿子猛摇,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又多了一具尸体,拿起镰刀而来。
      “二虎子,二虎子,起来啊,他们来了……”老者见有人*过来,抓起地上的斧头发狂地说:“谁敢过来?老子宰了他!”
      几个饿得眼发红的汉子,握紧了镰刀,冷冷地说:“村长,我们不吃虎子,也有其他村的人会吃。我们埋了虎子呗,人家也会掘墓。村长,你就行行好,大伙们饿了,快要饿死了。求你了!”汉子们齐齐跪下发狂地磕头。

      “冤孽啊!啊!”老者将斧子狠狠地往地上捍,他太饿了,饿得发毛,饿得想生吞一头驴,口水止不住从牙根溢出。“娃,爹对不起你!你是爹身上的骨肉,就让爹来葬你吧!回到爹身上吧!”说着,老者就像一只饿极的疯狗,扑在死尸上就开始撕咬,几个汉子见状,争先恐后地扑上去刮骨割肉。

      “嗄,嗄,嗄,嗄……”鸦群扑打着翅膀飞落在饥民身旁,冲着饥民嘶叫,它们并不怕人,好像在等着饥民死去而食。

      洛城,早已人去城空,留下死寂,狼藉。
      东郊,洛城疯人院内还留着几十名病人。疯人被人们视为不祥和累赘,唯恐避之不及;全县逃荒,就留下这些疯人等死。

      疯人院旁,一座无人的古庙,残垣断墙,杂草丛生,锈钟在晚风下阴阴作声。

      饥民们来到洛城,几番冲宅闯院,抓狂着寻觅食物,可是除了空楼冷风白雪残骨外,一无所获。
      傍晚,后到饥民数万人也涌进城东,东郊疯人院方向人声鼎沸。

      疯人院向来与世隔绝,失心病人往往被隔离遗弃。高墙铁门三环铁链重锁。院内,疯人们早已饿得奄奄一息,*在墙上,抓扯着地上所剩不多的枯草充饥。泥地上无数爪印,疯人院不大的操场土地就像被整块掘过,细看,地上的杂草差不多被抓扯吃光,疯人们挖土抛地吃尽草根,就连几棵槐树也枝叶树皮光剥。

      疯人们见铁门外有人来,抓狂地拥向铁门索要食物。

      疯人院外聚集了成千上万的饥民,个个手提粘着血沫的镰刀锄头。数千饥民,冲开铁门,涌进疯人院乱砍,几十名疯人顿时倒在血泊中,任由镰刀斧头宰割,地上残血尸骨沾粘……

      两日后,饥民陆续离开,疯人院内烂尸残骨腑脏引来数以百万计的乌鸦绕城嘶鸣,有如叫丧。

      晚风带雪,孤庙锈钟阴鸣,悲凉无限。
      李老太讲完七十年前的那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使人凉意无限,她嗓子早就哭哑了,说话声音干瘪低沉: “报应啊……七十年前的那次□□,死了多少人哟。报应啊……”
      李太老已哭干了眼泪哭瞎了眼:“这都是七十年前的事了。我这孤老太婆,一辈子咋就留不住个子女呢?我这八十多岁的老婆子,图个啥?不就想儿女过得好。七个子女,全死了,唉…就连唯一的孙子,十年前也去了。老婆子我哟,眼睛哭瞎了,这辈子算完了。但愿我这孽债这辈子还完了,莫要留到下辈子。姑娘,告诉你啊,再饿也不能吃人肉,会遭报应的。老婆子我当年也就吃了我那饿死的三岁不到的妹妹,嘿嘿…唉…每逢七月半,就梦见她在我床头睁着绿幽幽的眼睛瞪着我。”
      李老太说着,转头向木桌上的灵位:“妹儿哟,姐姐每年给你烧香磕头,你还不肯原谅姐姐?姐姐也没几年可以活了,很快就来陪你……”

      周楚楚听得背脊发凉,憋了良久的气才吞吞吐吐地说:“老婆婆,房间打扫干净了,您请早点休息。”

      学校安排全校教职员工和学生在重阳节期间帮助校外周边的孤寡老人,打扫打扫卫生,送点生活必需品。

      李老太孤苦伶仃多年,一个亲人也没有,只有一只老黑猫为伴。她开了一家简陋的香蜡钱纸店,旧时木瓦式民屋,阴暗潮湿,经年失修;香蜡店内少见阳光,黑布纸钱和祭祀冥品杂乱,那黑猫绿眼幽幽,阴森森地盯着来人。李老太生活起居都在店内,平时足不出户,进货都*邻居帮助。

      “姑娘,你回去吧。很久都没有人陪我聊天了,你真是热心人,会有好报的!”李老太抬起头面对周楚楚。她两眼灰白,像是蒙上了层腊膜,眼膜上布着些血丝且有黑斑。

      周楚楚浑身不自在,匆匆离去,刚出门不到五步,只听李老太号啕大哭起来。
      “啊啊…啊……”李老太哭得很怪。

      周楚楚怕她出事,只得硬着头皮返回香蜡店。

      李老太突然伸手抓住周楚楚的胳膊,她两爪如干柴但劲道十分大,余劲透骨:“啊…啊…乡下的师傅说,被吃的人尸体不全,不能转世投胎,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周楚楚用力挣脱李老太劲道扣筋的两爪,一边说些安慰的话,一边惶恐地抢出香蜡店门槛。

      此时,李老太冷静下来,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不能投胎了,孤魂野鬼,他们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周楚楚两步并作一步地疾走,心神不定。
      子夜,月华如水,周楚楚躺在床上,痴痴地凝望着远方天际的孤星,心里惆怅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
      迷迷糊糊之间,台灯熄了,一股劲风冲开窗户,挠得那雪白的窗帘乱飘,她正想侧身,忽然感到浑身不能动弹,呼吸被压制在胸口,脑中骤然一阵强烈的耳鸣。

      正挣扎间,她突然见到床边站了很多小孩,一屋子的小孩。他们纷纷爬上床,他们浑身冰凉。终于看清了小孩们的面孔,一张惨白的脸上没有鼻子眼睛,只撕开一张嘴,没有牙齿。
      他们阴笑着,笑得空洞而幽寒,他们纷纷往被子里钻。有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将脸贴在周楚楚脸上,突然阴沉地大哭起来,哭得像一只深夜里叫丧的老黑猫,“哇嗷,哇……”。

      那些没有面孔的小孩拉扯着周楚楚的手脚,他们的声音就像是从停尸房冷藏柜里发出来的冥音,像是很远,飘忽不定,又像是很近,能切身地感觉到那股子寒气,钻心的寒气,“姐姐,跟我们一起玩……”

      “哇嗷,哇……”
      “哇嗷,哇……”

      周楚楚猛一激灵,挣脱了梦魇,猛地坐起来。
      原来是做了个噩梦。
      整个寝室里空空的,窗户被风吹得拍打窗沿,雪白的窗帘飘着。幽冷的月光映入寝室,惨白的墙壁,窗帘的影子飘然鬼舞。
      不对!
      那不是窗帘。
      周楚楚定睛一看,墙壁上的窗帘影子分明是一个人影,上吊的人影,那双脚被风吹得荡来荡去。
      “哇嗷,哇……”

      猫哭从背后幽然而起,周楚楚猛地回头,只见一只黑猫从窗户跳进来,睁着阴绿的两眼,对着周楚楚怪叫。“哇嗷,哇……”黑猫面目狰狞,叫得凄厉。
      “哇嗷,哇……”

      周楚楚顾不得穿外套了,从床上跳起,冲出门去,抢去隔壁房间猛敲门。
      良久,无人开门。
      周楚楚急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挨家挨户地敲着邻室的门,但都没有人开门。
      整个宿舍楼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她是那么孤立无援。
      此刻,猫哭消失了。
      周楚楚硬着头皮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探了半个头去看,黑猫不见了!

      她长舒口气,刚恰进门,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了。但她并没有去注意门,而是呆立当地,冷汗顺着往下淌。因为,她发现房间内多了一个人。

      是李老太,开冥葬店的李老太!
      李老太穿了一身黑袄子,缓缓转过头,那双眼窟窿里黑洞洞的不见眼神;李老太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抱着一个古怪的草纸人。纸人的脸煞白,没有鼻子眼睛耳朵,只有一张咧着的嘴。

      “李婆婆?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周楚楚惊惶地问道。
      “姑娘,你看看,我穿这身衣服,好看不好看?”李老太阴阳怪气地笑问。
      周楚楚这才注意到,李老太穿的是寿衣,一身黑色花边的寿衣,腰上还系着根绸带子。

      这老太婆不是个瞎子吗?她怎么找到我这里的?周楚楚心凉了一大截。
      李老太好像知道周楚楚在想些什么,阴沉地笑道:“我的老黑猫给我带路,我死的那天,它还要把我引上黄泉道……姑娘,老婆子我眼瞎,心可不瞎。去年你和你两位朋友大破凶冥十杀阵,老婆子我都知道,嘿嘿。姑娘,你也是灵界中人,道行还不浅哦。比起你那个只会玩点风水术的朋友王风,你要强得多哦……”

      周楚楚一惊,想不到这个老家伙知道她的底细。

      李老太突然开始怪声怪气地唱歌,手舞足蹈:“点点星辰冷月森森……怀着一颗赤子心,闯入红尘……”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把钢管插进死人的喉咙,从钢管的一头说唱,那声音就从另一头的死人喉管里发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周楚楚此刻好像两腿不听使唤,动不得一下,无论她默念何种灵界法咒都丝毫不起作用,李老太根本不怕,因为她是人,一个要死的人,而不是鬼。

      “喵嗷……”那只黑猫在门外凄厉地叫着。
      李老太佝偻着身子,阴声说道:“我该走了,嘿。”

      “嗒”、“嗒”、“嗒”……李老太一步一声拐杖拄地声,越去越远,留下目瞪口呆的周楚楚站在房门口,不由自主地去目送李老太。
      不对!她走路有拐杖声,那她来这里的时候却没有听见声音,怎么回事?周楚楚一头雾水。

      困了,受到极度惊吓之后,人已显得虚脱,转身回床睡觉。突然,周楚楚后背直冒冷气,只见房里站满了草纸人,它们面色发青,齐刷刷地对着周楚楚怪笑。

      “啊!!!”周楚楚几乎崩溃了,惊声尖叫。

      不出半分钟,门外走廊上有了动静,隔壁寝室的门都开了,邻居们都踊出来,挤在周楚楚房门口,诧异地盯着她。

      她要疯了,刚才敲门时,整层楼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现在这些邻居又都出现了?!她不管那么多了,粗鲁地将几个挤进房间的邻居推出去,然后“嘭”地一把关上门。

      关上房门后,周楚楚长吁口气,随即去关窗户,却看见李老太就站在楼下,正抬着头对周楚楚笑,怀里还抱着个纸人。那只黑猫蹲在李老太脚旁,一双青绿的眼泛着幽光。李老太咧着嘴笑,笑着笑着,她的嘴开始歪曲,大张的嘴撕得两腮紧绷,“嗷哇— 喵嗷—”
      李老太怪叫几声,吓得周楚楚赶紧将头缩回来,“啪”地一声关上窗户拉上窗帘。但她却不敢睡觉,*墙站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过了一会儿,她颤颤微微地将窗帘翕开一条细缝,露了只眼睛朝楼下看……

      李老太不见了,黑猫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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