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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 …… ……

      若干分钟前。

      最后一支圆舞曲的余韵在鎏金穹顶下盘旋,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晕为大理石地面镀上一层流动的琥珀。

      舞会接近尾声,舞伴们回归了最初的配对。

      裴拯在旋转的浮光中接住白昼,少年礼服后腰处的暗纹刺绣划过他掌心,像一尾仓皇的银鱼。

      两个人的舞步不算默契,甚至有些僵硬。

      白昼在很用力地跳着,他在裴拯面前一直都有些无来由的紧张,刚才找到牧后时那种心情有所缓解,但现在与裴拯面对面时,紧张又回来了。好在多日用心的练习让他不会出太大纰漏。

      裴拯依旧是他风格,像完成任务一样完成着他的动作,极其标准、极其赏心悦目。

      ——但不妨碍他的脸色很臭,甚至比竞价的时候还要臭。

      “我在等一个解释。”裴拯冷冷道。

      副厅里色彩迷幻的迪斯科灯球,满地散乱的旧琴谱,生涩无比的雪莱舞曲。

      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东西原来这么容易被唤醒。

      可唤醒他的人呢?名字都不肯留下,跟他协奏一曲后就毫无留恋地走人,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不,不。不是走。是跑。
      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令人避之不及。

      然后他就——裴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荒谬——然后他就这么追着那人来到了他一步都不想踏足的舞厅。

      就为了一个唯唯诺诺,一眼便知是平民的学生。就为了追问他的名字。

      然后他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呢?

      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直到他听到靡家那个从不挑食还心理变态的花花公子喊出他的名字,露出一副毫不遮掩的狐狸相说他要“邀请白昼先生共舞”。

      这时他才知道。哦,原来他叫白昼。

      听说有人气极时反而会笑,裴拯以前认为这简直莫名其妙甚至大概率可以归咎于面部神经失调。

      现在他懂这种感觉了。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裴拯冷笑,“难道是因为我从靡怀烟的手中把你抢了过来,你在怨我?”

      没有等来白昼的回答,裴拯声音加重:“你该相信我。他绝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这样的。如果要论好与坏,我才是最坏的那个人。”白昼的声音又轻又紧,“我的确是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离开,但我现在回想起来却不后悔。”

      这不是他预期会听到的答案。
      裴拯皱眉:“你坏在哪里?”

      白昼一时解释不清,“我大概是一个诅咒。”

      白昼告诉了裴拯他的经历。那些贯穿他至今为止人生的,对他友善的人死去,厌恶他的人却存留的悲剧。

      虽然牧后要自己主动保护裴拯。但其实自己远离裴拯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吧。

      合奏钢琴曲时的短暂时光让他感到了平静的快乐,他不希望这样小小的快乐也被自己身上的诅咒摧毁。

      他这样的人……真的能保护谁吗?

      “所以跟靡怀烟没有关系,你是因为我才离开?”裴拯依旧冷笑着,不过更大程度上是一种惯性,气氛明显回暖。

      “别管那些,”裴拯道,“如果你是诅咒,那我也是。”

      白昼:“怎么会,我是说我会害死人……”

      “你还没听我说又怎么知道不是?”裴拯打断。

      “我只有两位亲人,我的母亲和我的……胞弟。他们都已经不在,我时常怀疑是不是我将他们克死了。不。我确信是因为我他们才死。”

      裴拯轻描淡写地谈起他的童年,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毫不避讳地找人聊聊这些事。

      眼前这个人真的触动了他。裴拯想。白昼,他也是一个跟自己类似的困兽。

      白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出这个问题:“那你的父亲……”

      “呵。”裴拯讥讽地笑了笑,“如果独裁者可以被称之为父亲,那我确实有一个。他……”

      他是我痛苦的来源。

      裴拯还未说完,首席小提琴突然颤抖着拉出一个刺耳的长音,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长音结束时,其余乐器纷纷噤声。和谐的曲调骤然被打破,跳舞的人们诧异地停下了脚步。

      多数人面面相觑,而人群中的敏锐者已经在空气中嗅到了暴力机构的气息。

      大厅中高而长的门被从外打开。

      黑色的军装剪裁得体,肩章上的金色纹饰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来者面容冷峻,眉骨高耸,眼窝深邃,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扫过众人时,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和谎言。

      这张与裴拯有足八分相似的脸让众人面面相觑——是裴先生。

      如果说裴拯是只乖张暴戾的青年狮子,那么裴先生就是狮群中的王。

      他已不再年轻,但绝不会让人觉得疲惫或苍老。时间似乎只给他刻下了威严。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认识这位,但在场只有一个人敢叫出他的名字。

      “裴承允。”

      人群裂开处传来带刺的问候,裴拯冷漠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他的父亲。

      裴承允依旧在稳定且缓慢地前行,似乎并未听见这僭越的称呼,审视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他儿子的身上。

      裴拯并没有像他的父亲那样身着军装,更是故意没佩家族的鸢尾肩章。

      此时的伫立便成了一种反抗。

      裴承允在离裴拯还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他缓慢抬起手中的黄铜手杖。

      急速的杖风呼啸着撕裂空气,裴拯的左肩胛骨传来灼痛。

      “对父口称姓名,无礼。”

      “放任恣睢,玩物丧志。无用。”

      “用人却不加以控制,无谋。”

      每次评定都伴随着一杖毫不留情的鞭打。

      血液在深色衣料上晕开,又顺着青年垂落的手指滴在地砖上。

      三次过后,裴承允看着裴拯,如同看着一个令他费尽心血的失败品:

      “你对不起你的名字。”

      白昼感觉裴拯捏住自己手腕的手骤然收紧。

      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贵族青年此刻像绷紧的弓弦,肌肉线条在暗纹布料下若隐若现。舞池顶灯在他眉骨投下浓重阴影,却遮不住眼底跳动的暗火。

      裴承允转身,向着来时的路:“回去。”

      裴拯像脚下生根了一样,没有动。

      发觉裴拯没有跟随,裴先生回头注视他的幼子,像是从未在他身上看过到如此叛逆的一面。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生改变。

      裴承允的目光落在白昼身上:“是因为他?”

      裴拯将白昼拉到身后,沉着声,“不。”

      古典座钟恰在此时敲响。
      公爵向前一步,跟随的侍卫们靴跟撞击出钢铁暴雨般的节奏。

      手杖支撑着地板,公爵右手向虚空中轻轻一抬,身后训练有素的侍从立刻趋步上前,将一把手枪递到他手中。

      鎏金的大厅死寂如坟场。宾客们凝固成姿态各异的蜡像,香槟气泡在玻璃杯里接连炸裂。裴承允转动枪管时金属摩擦声清晰可闻,黑漆枪身映出裴拯苍白的脸。

      公爵抬手,黑洞洞的枪口毫不犹豫地指向裴拯的肩膀:

      “让开。”

      裴拯依旧没动。

      他挺拔的身影隔绝了周围人的视线。
      没人注意,一直被裴拯挡在身后的白昼,从口袋中拿出一只微缩型耳机,侧头戴上。

      耳机里是牧后的声音:

      [裴拯还算个不错的人,对吧?至少他是真心护着你的。]

      [这就是我说的时刻。该你保护他了。]

      白昼默然点头。

      在裴拯紧皱的眉头和周围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白昼拉开裴拯的袖子,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就这么直直地暴露在射程之内。

      裴承允将枪口平平移向白昼的眉心。

      “尚算自觉。”裴先生说,“为何主动站出来?若他执意护你,也许你还能活。”

      裴承允举枪的手很稳,没有随着说话产生任何一丝颤动。

      [足够虚伪。您不会让我活下去的,至于为什么主动站出来,]

      “足够虚伪。您不会让我活下去的,至于为什么主动站出来,”

      白昼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想,如果是您处在我的位置,想必——”

      …… …… ……

      已经走出斐尔金馆的牧后哼着不成调的歌,倒退着走在路两边突出的沿石上,看着灯火通明的斐尔金馆离自己越来越远。

      初秋的夜晚依旧残存着暑气。

      他解开衬衫最顶上的扣子,将手中喝空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西装外套松松地搭在他的小臂上。

      “没关系的,不用紧张。”

      牧后停下脚步,轻按了一下耳机:

      “告诉他——”

      在月色下、星光中,牧后恬然微笑,向着浓重的夜色张开双臂,仿佛黑暗中潜藏着无数沉默注视着他的观众:

      “您会与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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