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之第一侯将》紫衣使

48、巫党

　　夜禁起始的那刻，玉四千已回到事先定好的客栈休息，刚唤店家烧了热水来准备洗浴，阿涯却来敲门了，一进来没说几句话就把头凑了过来。
　　“有事？”玉四千有些莫名其妙。
　　阿涯眼神凌厉，沉默了片刻，说的言简意赅：“胭脂味。”
　　玉四千一惊，挽起袖子一闻，果然气味很浓，不由大为尴尬：“这、这不是……”
　　“将军知道会不高兴。”阿涯以谴责的目光望着他，“四公子才离开两个月，就去逛了勾栏院，早出晚归。”
　　“没这回事！”玉四千面皮抽搐，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不信你去问老七……”
　　阿涯一副了然的神情：“七公子近日迷恋烟柳，将军也有所耳闻。”
　　玉四千两眼发直了。
　　阿涯冷哼一声，抬脚要走。玉四千忙喊住他：“等等！”阿涯头也不回：“属下不会瞒下此事不向将军上报的。四公子就死了这份心罢。”
　　“其实……”玉四千声音渐渐低下去，无意识地摸了摸扳指，“没事，不过……我知道天涯海角四人对玉涅尤为忠诚。如果……如果万一有一天出了什么事，还请你们好好照顾她。”
　　“四公子没手没脚不会照顾人么。”阿涯再次冷哼，回头鄙夷地望着他，“将军是四公子一手带大的，理当也由四公子携她白发。四公子连这点责任心都没有？”
　　玉四千哑然，半晌送客掩门，望着那桶热水发怔。不知怎地，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摊开手掌，掌上余温尚存。
　　——天下。
　　玉四千轻声呢喃：“白发……”
　　倘若这天下无你我容身之地，你我，又该何去何从？

　　话分两头。这边扶苏在小内侍的搀扶下进了公子府，也不整理衣冠，径自往堂上而去。白灵潜南向坐着，一眼望见，眉头微皱。堂下侍坐的公子家主家母迎上前，低声喝斥：“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白灵潜自主位上起身，伸手搀住他，对二老道：“朕与扶苏聊几句。”
　　二老担忧地望了望不甚清醒儿子，只得躬身退下。
　　扶苏挣脱开来，随意拣了张椅子往上一躺，将红通通的脸贴在冰凉的椅背上。半晌无语。
　　白灵潜叹道：“让孤明月将兵上战场是赵淮的意思，你怎么怪起朕来了？”椅上的人一动不动，状若未闻。
　　白灵潜皱眉：“你我君臣之道刎颈之谊，难道当不过与她的毫厘？”
　　静了片刻，终究还是不耐烦地去推扶苏的肩。谁料他头一滑，磕在了座侧案上，然后难受地用脸蹭了蹭案面，又不动了。不一会儿，传出轻轻细细的鼾声。
　　白灵潜哑然良久，方才叹出口气，着内侍送了两件披风，一件搭在他肩头，一件盖在他膝盖上。自个儿也坐了，摸起一壶早已冷却的酒，慢慢自斟自酌。如此一夜。
　　第二日大早，内侍唤圣上上朝，嗓音高了点儿，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扶苏给吵醒了。
　　眼见扶苏缓缓睁了眼，白灵潜面色一沉，那内侍急忙跪下磕头，又不敢出声求饶，兀自颤颤不已。
　　扶苏一醒来就抱头□□：“谁敲本公子的脑袋！”歪着头望见怯怯的小内侍，不由大为恼火，指着他大声质问：“说，是不是你？！”
　　白灵潜闻言莞尔，怒颜稍缓。小内侍不由松了口气，感激地望着扶苏。
　　却又听门口一声轻笑，见是一个气度不凡的儒雅男子，作的是富贾子打扮。
　　“耶离！”扶苏向他打了招呼，又看看周围，这才注意到天子，诧异地道，“谁把我弄到这儿来了……灵潜你怎么也在？……哎哟我的头……”
　　七离敛起笑容，拜道：“庶民耶离拜见圣上。因欲唤公子早朝，一时不慎闯了禁驾，还望圣上降罪。”
　　白灵潜板着脸看着扶苏：“总算有心，还记得上朝。”
　　扶苏沏了杯冷茶润喉，委屈地拍着头道：“就算我几个月没入宫上殿，你也没必要狠到这种程度，把我揍成这样子吧？”
　　白灵潜的脸再也板不下去，不禁笑了起来。
　　倒是七离插话了：“扶……大人昨天喝多了，圣上守了一夜。”正正经经地才讲了一句，又忍不住调侃：“自己宿醉，怎么还怪到别人头上去了？”
　　扶苏皱眉回想，半晌讪讪道：“好像是这么回事。灵潜，咱们之间就不说谢了。”
　　白灵潜不由多看了七离几眼。扶苏望见他神色，便道：“这位耶兄弟是千叶居商行的少主。我那半年来再大漠，劳他费心照料，才没缺胳膊少腿的。”
　　白灵潜越看他越顺眼，当即下令赏他二对白璧。
　　七离拜谢，跟着内侍出堂领赏去了。
　　堂中便只剩下君臣二人。君主面色沉凝，不辨阴晴。臣子只管灌茶解酒，懒洋洋靠在座背上，姿态猖狂，不发一言。
　　良久，白灵潜方道：“你现在，待朕冷淡许多。”沉默片刻，不见答话，又低声开口：“孤明月，就那么好？”
　　“她不好。”扶苏回答得很干脆，语气是一贯的轻浮，却显出些难得的认真来，“肠子直得简直……那叫一个人神共愤！只不过……唉，十几年看过来，确实有些不放心。”
　　“公子扶苏。”白灵潜突然肃然正色道，“朕命令你恢复早朝。”
　　这话一出，扶苏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君主脸色青白，这才止住笑：“你知道我若上朝，意味着什么么？”
　　白灵潜道：“巫党当权。”
　　“没错，巫党当权，新党势必不会罢休，到时先皇煞费苦心维护的平衡局面当会被打破。”扶苏淡淡说着，又满了一杯茶灌下，揉了揉太阳穴。
　　“近来新党不大安分。”
　　扶苏笑道：“自我回京起，太尉的小动作就频繁了罢。新巫之争历时千年，明争暗斗，从来就没消停过。你恢复我的早朝，就不怕有些豹子胆起兵‘清君侧’么。”
　　白灵潜道：“朕念老丞相三朝元老，一直隐忍不发。假若他先反了，朕正好一举扫清隐患。朕已暗地调回八万禁军，可与凤城十万禁军里应外合，不愁此事不成。”
　　扶苏嗤笑：“然后呢？新党削减，巫党权势膨胀，你怎么处理？”
　　白灵潜目光一闪：“若巫党大权交与你，朕觉得可行。”
　　“交与我？”扶苏再次大笑，“灵潜就怎么放心我？”
　　“天下谁都可以反，但你扶苏决不会。”白灵潜斩钉截铁地道。
　　“这么信任我？”扶苏腿一翘，侧着身子搭在案上，吊儿郎当地笑，“你若忌讳，千万别像对小恕一样老惦记着我，趁早啊……‘咔嚓’，完事儿。”
　　白灵潜眉头皱得很深，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良久，定定看着他，目光异常坚定：“没有你，朕也得不到这天下。”
　　“好。就算我大权在握，我林扶苏无德无能，上管不了师父二侍，下治不了巫党众人，你留我何用？”
　　“扶苏若有心于政，必然会有所得。”
　　扶苏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白灵潜叹息：“昭明星在我渊绿上空悬了十载，恐有兵变。你就不能为朕分忧么？”
　　“兵变在天，不在人。况且……”扶苏闲闲回答，“你不是不信巫么，怎么倒挂心起星象来了？”
　　“乱星同时现于四方，纵然星象只是偶然，却足以动摇民心。难免不会有别有用心者借题发挥，乱我社稷。”白灵潜顿了一会，又道，“这一千年来遗留下的尚巫风气，一时半会也治不了。你身为第一巫师，倘若掌政，可以这重身份安抚民心。”
　　扶苏冷哼：“安抚民心，明月就成了。灵潜，你终究放不下往事。”
　　白灵潜默然片刻，缓缓道：“这天下，朕只信你一人。”
　　“可是我信她。”扶苏似笑非笑，以指节敲击矮案，击出沉闷的声响来，“你所挂念的，不只是孤明月，而是我师父罢。”白灵潜脸色难看起来。
　　扶苏继续道：“你说你信我，可若让我从你和师父之间作出选择，我未必就会选你；而换作明月的话，她会择天下苍生，未必就不是助你。”
　　白灵潜神色大变，沉声道：“公子扶苏，你这是大逆的言辞！”
　　扶苏漫不经心地笑：“都说忠言逆耳，难得臣肯掏心窝子说句实在话……啧，还是患难友刎颈交呢。换作其他臣子，谁还敢说不动听的真话？”
　　白灵潜脸皮一红，神情尴尬。
　　扶苏笑笑，不再相逼，戏谑道：“灵潜，这朝中文官武将百千人，偏你恩宠我这只知玩乐的草包，国之不幸呐。”
　　“扶苏的才能，岂是那些庸人看得到的。”
　　“变相夸自己啊你。”扶苏眯眼，笑嘻嘻地道，“老实跟你说，我压根不想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你若真够朋友，就该让我多玩乐几年。”
　　“你当真不掌权？”
　　“当真。”
　　白灵潜长叹一声：“你总是这样……罢了罢了。——听说纹梨程心，犯了大罪？”
　　“不能说是程舍之，是玉四千，奉枝上卿七合的玉四千。七合有隐士半轮钵，鬼杀一方鬼，桃花子玉四千，全才七离，毒宗九佞，摘星者歧路十三，游侠子雷百万。相对而言，玉四千倒是这七人中伤害能力最低的一人，没想到……竟然会是纹梨世家程氏嫡子。他身份败露，在押解去纹梨的途中，让玉涅给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