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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曲终 ...

  •   自医院的门诊处出来,施敬恺看着医生递过的化验单,神情颇为古怪,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了几分钟,方梦娉还未从洗手间内出来。
      他有些焦躁,起身问询一名刚出洗手间内出来的医院女护工:“请问洗手间内还有人在吗?”
      女护工摇头道:“里面没有人了。”
      施敬恺略略蹙眉,快步走出了门诊大楼,大楼外并没有方梦娉的身影。
      他心中的担忧更甚,一路行去,又询问了几位医院的护工,有人给他提示道:“你问的那个女人朝门诊楼右后方的长廊走去了。”
      他顺着提示找了过去,郁郁高耸的白桦树林遮挡住了微弱的太阳光芒,浮光荏苒,冷风习习,方梦娉的身影则隐在了一处枝叶繁茂的葡萄藤架下,身上素白的旗袍随风掀起了一角。
      他有些奇怪她为何一声不吭便跑到了这里,这时,一个语调苍哑的男声让他的步伐生生停滞。
      “施太太,我帮过你那么大的忙,现在,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给过你钱了,你还想怎么样?”方梦娉的声音极为冷酷不安。
      “施太太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堪危,需要一笔钱跑路。”
      “我们当时已经钱物两清,说好互不相欠,怎么到现在,你竟然出尔反尔,不守信用?而且居然还跟踪我来到医院!?”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要不然也不会被警察全城通缉。”
      “你不要痴心妄想,我不会再给你钱的。”
      “难道施太太就不怕我到你丈夫面前说些什么?”
      “哼!白纸黑字?我丈夫才不会轻信你这个经济犯的胡言乱语。”方梦娉语调强硬:“如果你再继续威胁我的话,我就报警了。”
      “那施太太就不要后悔。”说着,压着大沿帽的男人从黑色风衣里掏出了一叠仿佛文件的东西。
      方梦娉的脸色一凛:“那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只是几封信件的誊写副本。”
      “你真是卑鄙!”方梦娉的声音明显地颤抖起来:“你居然私自打开了那些信。”
      “要说卑鄙,施太太似乎也毫不逊色,要不然也不会让我藏匿信件,进而私自偷换信件内容去蒙骗施家人。我也只是为了钱才收受贿赂,但施太太却并一样,你精心算计的则是另一个女人整整一生的幸福。”
      “你要多少?”
      男人阴沉一笑:“不多,十万大洋就够了。”
      方梦娉倒吸了一口冷气:“十万大洋,你也真敢要!”
      “施方两家富冠本城,这点钱对施太太来说能算得了什么?”
      “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时并不接触账务,你让我上哪儿去给你弄这么多钱?”
      “这个我不管,三日之后,我在清城公园的长亭等你,大洋到手后,我定会将所有信件的誊写副本双手奉上。不过丑话先说,期间若是产生了什么变故,那施太太就别怪我不近人情了。”
      方梦娉咬牙切齿地看着男人离开,秀拳紧握,双眸溢满了愤恨的光,她平静了一会,欲转身离开,这时,眉眼一转,却看到了不远处挺立的施敬恺,其脸色苍白无血。
      方梦娉如历晴天霹雳,迟疑地唤道:“敬恺?”
      施敬恺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目光极为陌生:“你告诉我,一一她现在在哪里?”
      “敬恺,你听我解释!”方梦娉心慌意乱,一步上前紧握住施敬恺的手臂恳请道。
      施敬恺嫌恶地拂掉了她的双手,再次重申道:“一一她现在在哪里?”
      方梦娉声泪俱下:“敬恺,我自小便爱恋于你,如痴成狂,不可自拔,但是你却不顾情面地拒婚于我,毫无解释,我是那样地爱你念你,你教我如何肯眼睁睁地看着你舍我而去?”
      “所以,你就假借着爱情的名义做出此等令人不齿的事情?”他痛恨地望着面前的方梦娉,双目通红似血。
      “敬恺,我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不可原谅,甚至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你啊!”
      想起数月来汪懿璇那不可测的危难处境,施敬恺只觉得身上的寒意更重:“你,到底把一一怎么样了?”
      “敬恺,你醒醒吧,汪懿璇她并不爱你!”
      “我从来都不曾想过你竟然会如此歹毒!”施敬恺痛彻心扉,说出的话也重如巨石。
      方梦娉踉跄着后退几步,惊悸地叫道:“敬恺!”
      施敬恺沉痛地闭上眼睛,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骤然闪过一抹隐于军车内的女子倩影,再联想到方梦娉近期来的异样表现,他顿时恍然大悟:“荣清轶?你联合了荣清轶?”
      方梦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开始语无伦次地恳求道:“敬恺,你不能去找荣清轶,他有权有势,心狠手辣,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没想到方梦娉竟然会承认得如此迅捷,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施敬恺唯有苦楚,他静默片刻,似想起了什么,遂将手中的化验单扬在风中:“你好自为之吧,如果可以,我但愿从来都不认识你。”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
      方梦娉站在初冬的微风中,心脏一点一点地被抽离割开,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冷意浸透了骨骼深处,她怔怔地看着施敬恺离去的决绝背影,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待眼神的焦距慢慢回归,才看到了在脚前静静躺着的化验单,一片刺眼的雪白,她艰难地俯身捡起,看了很长时间,才辨得清上面的检测结果,不禁泪水滂沱,放声大哭——
      终于盼来了孩子,但是孩子的父亲却再也不会接纳他了。

      施敬恺心急如焚地赶到荣帅府之时,戎装肃立的一行人正拥簇着荣清轶驱车离开,见状,他指示司机提速紧跟其上。
      汪懿璇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乔装过后的金旗徽,她稍稍转移目光,不意外地看到了金旗徽身后的陈嫂,其神态却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瑟缩不安。
      见到汪懿璇醒来,金旗徽恨恨地捏起她的下巴,一把锐利的匕首在她的脸颊上刺刺地划过:“真是一张红颜祸水的脸,难怪荣清轶竟然会如此宝贝你!”
      汪懿璇的手脚长时间被绑缚,已然麻木困钝,毫无知觉,她环视着光线暗淡的码头仓库,潮湿肮脏的霉味引发了她喉间的恶心之感:“你们串通陈嫂绑架我,进而来要挟荣清轶,凭他的城府,你们觉得管用吗?”
      “荣清轶从来没有弱点,除了你。”
      “除了我?”汪懿璇只觉得讽刺无比:“荣清轶长时间都将我禁足于别邸之中,恨不得让我与外界隔绝,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答允我出门散心,偏偏还不让任何护卫跟随?”
      闻言,金旗徽的脸上开始阴晴不定,她略带担忧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父亲金启华。
      此时的金启华已不复昔日的威严光华,因暗地勾结日本人走私军械枪支之事被荣清轶发现并截获,双方当场交火,金启华之流根本不敌谋策精良的军警装备,终携残众拼死逃出重围,现全城戒严,其正以重罪被军方通缉:“无论如何,今晚我们一定要坐船离开这里,不管荣清轶的计划如何,她总归是一枚对我们有利的筹码。”
      “爸爸,藤原先生什么时候派船过来?”因再也没有了接触荣清轶的合理机会,自荣府宴会归来之后,金旗徽一直郁郁不欢,偏偏不久之后,重私利的父亲居然还谄媚地将她献给了好女色的日本军官藤原佐川。
      关于父亲的刻意安排,金旗徽不是不恨的,但是没有父亲,她又何来的锦衣玉食?
      直到现在,金旗徽一看到丑陋肥胖的藤原佐川仍是忍不住心中作呕,但是却没想到在父亲遭遇危难之时,藤原佐川竟然会想方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并尽心协助他们离开,此外还意外地帮辅他们绑架了荣清轶现下最为迷恋的女人汪懿璇。
      “快了,再等等。”
      汪懿璇悲凉地看着金旗徽,唇角满是讥诮的笑意:“你们未免也太低估荣清轶的能力了,他连病体孱弱的我都不管不顾地算计在内,你觉得你们能顺利地离开这里吗?”
      “你给我闭嘴!”金旗徽用匕首死死地抵顶住汪懿璇的脖颈,大声呵斥道。
      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金启华立马示意弟兄们持枪严阵以待。
      施敬恺紧跟着荣清轶抵达了承运码头,但是码头上繁忙错乱的人群却冲散了他的注意力,稍稍错眼,荣清轶一行人便不见了行踪,他懊恼地下车找寻,然而却毫无头绪。
      在得知了方梦娉的骗局之后,施敬恺愤怒异常,但是由于记挂汪懿璇切切,他已然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此时,他的心中唯有一念,那便是找到荣清轶,让他交出汪懿璇。
      所以,在跟丢了荣清轶之后,他并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判断,只是下意识地沿着江道码头找寻着。
      夜幕降临时分,他走进了又一个码头仓库,人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被突然跃出来的两个人牵制住了,随之,一支枪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太阳穴,再紧接着,一个男人缓缓地踱到了他的跟前。
      施敬恺反应了好半晌,才渐渐清醒:“金启华?”
      金启华也很是意外:“施家大少爷?你,来这里做什么?”
      施敬恺并未答话,因为目光稍移,他恰恰看到了金启华右后侧的汪懿璇,一瞬间,他简直热泪盈眶:“一一!”
      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如此处境,汪懿璇也分外激动:“表哥!”
      金启华本就意外施敬恺的突兀出现,没想到随着他的出现竟然还带来微澜,不过此时的金启华却无暇顾及这些,只是吩咐随从将施敬恺拖到仓库的一个角落处压制着。
      这时,金启华的一名手下气喘吁吁地跑进仓库,紧张万分:“金爷,不好了,藤原先生派出的船被荣清轶查获了。”
      金启华大吃一惊,焦躁地来回踱走,皱眉思转着其他的逃离途径,眼前的施敬恺则让他的眸光一亮:“施少爷,施家的生意遍布全国四方,交情网络繁多,如果你能安排一条船助我们离开,我保管立刻放了你和贵表妹。”
      施敬恺痴痴地望着汪懿璇,视线一分一毫都舍不得移开,听到了金启华的要求,却是目光一凛,深深锁眉,似是难下决定。
      见状,汪懿璇着急喊道:“表哥,金启华暗地里勾结日本人,倒卖军械,助纣为虐,你千万不能答应这个祸国殃民的汉奸!”
      金旗徽气急败坏,将匕首往汪懿璇的脖颈处用力地划下去几分,顿时,有细细的血流不断地从其脖颈处溢出:“你这纯粹是找死!”
      话未落音,只听到一声枪响,金旗徽操持匕首的手臂已然中弹,她哀嚎一声,惨叫着扔掉了匕首,未几,其胸部又紧接着中了一枪,金旗徽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缓缓倒地。
      仓库中的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施敬恺则瞅准时机,朝汪懿璇的方向奔跑过去。
      看着女儿和随从们一个接一个地中弹倒地,金启华慌无头绪地朝仓库外的方向胡乱开枪,然而其肩部也避无可避地中了一枪。
      拖着疼痛的躯体,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荣清轶,你竟执意相逼,我要让你的女人随我们一起陪葬!”喊罢,遂扣动扳机,恨恨地朝汪懿璇射击而去。
      施敬恺此时刚刚解开了绑缚汪懿璇的绳索,闻听之后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以身为盾,挡住了飞射而来的子弹,而金启华则在开枪的同时又接连中了一枪,子弹正穿心脏。
      待混乱平息下来之后,荣清轶方才在卫兵的拥护下稳步踱入仓库之中,透过还未消散的硝烟浓雾,他一眼便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汪懿璇以及躺在她怀中的气息微弱的施敬恺。
      汪懿璇痛苦地望着施敬恺,泪水澎湃:“表哥,你为什么会这样傻!?”
      施敬恺不舍地回望着汪懿璇,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道出:“一一,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带你一起回国。回国之前,我曾答应你父母要好好地照顾你,但是却没有做到,让你平白无故地受了这么多的苦,真的,很对不起!”
      “表哥,你不要再说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汪懿璇的哭腔更重。
      施敬恺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握紧汪懿璇的手:“一一,我真的很想和你……”
      这样的情景让荣清轶有些却步,他微微垂首,犹豫着要不要靠近,这时,却听到身后的副官嘶声大喊道:“莫问小姐,小心!”
      荣清轶惊然抬头,然而却为时已晚,只见适才已然倒下的金旗徽不知什么时候挣扎着起身,捡起地上的匕首,发狠地刺向了身边的汪懿璇。
      而此时的汪懿璇正处于极度的悲痛当中,宛然毫无防备,一瞬间,其腹部被利刃彻底贯穿,鲜血大肆喷涌而出。
      荣清轶恨极,持枪朝金旗徽和陈嫂连连射击,枪枪皆毙命。
      而后,荣清轶快步奔到汪懿璇身边,忙乱地接住了汪懿璇那摇摇欲坠的身躯,且急声吩咐副官道:“把车开过来,立刻送她去医院。”副官应诺着飞奔而去。
      汪懿璇下意识地将手按向腹部的伤处,悲凉地摇了摇头:“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我,要随表哥,一起去。”
      “你闭嘴!”荣清轶紧张异常:“我不许你死!”
      “不许我死?”汪懿璇的唇角溢出一丝嘲讥的笑意:“荣清轶,你何故如此!?现在,冯氏之女要你与我彻底决绝,并要你将决心登报宣告示众,如此,方才肯让其父亲出兵助你逐鹿中原,在权衡利弊之后,你都已经打算假借金启华之手而舍弃我,现在,为何又不想我死?你明明知道我是假装失忆,也明明知道我想下毒害你,而且你也很清楚,我是那样恨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必会千方百计地取你性命。”
      “你给我住嘴,车马上就开过来了。”荣清轶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后悔了,答应放你和陈嫂一起外出之后便后悔了。反应过来之后,我即刻派卫兵去追寻,但是却没想到竟让日本人抢了先。对不起,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再也不会让你涉险受难。”
      “你连娶我都不能做到,又何必一再给我承诺!?”汪懿璇只觉得格外悲哀凄凉,她幻虚而又飘渺地笑着,且将鲜血淋漓的双手伸到荣清轶的眼前:“你知道,这是谁的血吗?”
      聪明深沉如荣清轶,闻言,其脸色霎时雪白一片:“你——”
      “荣清轶,为了你的私欲,你不管不顾而毁我一生,甚至还让我的表哥无辜枉死,如此,我,如何会原谅你!?所以,你不配,不配,拥有这个孩子!”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之后,汪懿璇便闭上了眼睛。
      荣清轶呆滞地望着再无声息的汪懿璇,似是怒极恨极,他咬牙切齿地摇着她那渐渐僵硬的身躯:“你给我醒过来,我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要你活下来,哪怕你欺瞒我失去记忆,哪怕你给我下毒,哪怕你算计我的孩子,我都不予计较,你听见了没有!你给我醒过来!给我醒过来!”
      ……

      八个月后,方梦娉诞下一子,怀着对施敬恺的无比哀恋,她为孩子起名为“施念恺”,尽管因施敬恺和汪懿璇之事,施老夫人至死俱不曾原谅过她,但是她一直都没有离开施家,而是帮助病重的施老夫人悉心打理着施家的产业,任劳任怨,不辞劳苦,从而延续了施家不败的商业传奇,一直到内战前举家迁往香港。
      施老夫人经受不住施敬恺和汪懿璇共同突兀逝去的双重打击而赫然病倒,其在缠绵病榻两年后也撒手西去,此种变故,让施敬柔一下子成长了许多,起初她尽心帮助方梦娉一起经营施家的生意,但是后来,在新思想新教育的引导下,她决然投身了革命,三年后,其与一个本分的战地军人相识相恋,最终成了婚。
      汪懿璇父母如期回国,乍见女儿的惊然变故,极为惊痛自责,但好歹两位老人品性坚韧,逐渐接受了现实,内战之前跟随着施家也迁往到了香港。
      而至于荣清轶,则成了一个虚无的传奇,具体其命运和归宿如何,作者也不尽详知,但是读者可随意想象,或许会赠予他一个美好的续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曲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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