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调灵魂》凡凡是只羊驼

4、断弦之痛

　　录音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周默的吉他声戛然而止，他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利落套装的女人站在门口，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他，然后钉在程阳身上。

　　"林姐，"程阳的声音明显绷紧了，"我记得我说过今天下午不接任何电话。"

　　"所以我就亲自来了。"被称作林姐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香水味瞬间填满了狭小的录音室。她将一叠文件拍在调音台上，"环球的人打了三个电话到办公室，张惠雯的团队等了四天回复，而你——"她的目光终于转向周默，上下打量，"就为了这个？"

　　周默感到一阵燥热爬上脖颈。他认识这个女人——林楠，业内顶级经纪人，程阳所有商业成功的幕后推手。报道说她能从一块石头里榨出金矿。

　　"周默，"程阳的声音冷了下来，"'这个'有名字。"

　　林楠挑了挑眉，红唇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抱歉，周先生。只是程阳的时间表是按分钟计费的，而你们这个...合作项目，已经超时两周了。"

　　周默默默放下吉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拨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别管那个。"程阳突然说。他站起身，挡在林楠和周默之间，"我们正在突破关键部分，林姐。再给几天时间。"

　　"几天？"林楠冷笑，"你知道张惠雯的新专辑预算是多少吗？八位数。而你们这个——"她指了指周默潦草记在纸上的歌词，"连商业发行渠道都没谈妥。"
　　周默的胃部绞紧了。他抓起背包："也许我该..."

　　"坐下。"程阳命令道，眼睛仍盯着林楠，"我们签过合同，白纸黑字写明我有完全的创作自主权。如果我要用两个月和一个街头艺人合作，那也是我的选择。"

　　"街头艺人"几个字像针一样刺进周默的皮肤。他看见林楠脸上胜利的表情——她知道如何按下程阳的按钮，就像知道如何操纵所有人为她赚钱。

　　"很好，"林楠柔声说，仿佛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那至少听听这个。"她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华丽的前奏，复杂的编曲，典型的"程阳风格"金曲。"张惠雯的demo，她只要你稍微调整一下bridge部分，三小时的工作量，报酬是你们这个小项目预算的两倍。"

　　录音室里安静得可怕。周默盯着自己的鞋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是个异类——没有奖项，没有销量，只有程阳一时心血来潮的"欣赏"。

　　"明天给她回复。"程阳最终说道，声音里的疲惫让周默抬头看他。程阳的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白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与平日里的光鲜形象判若两人。

　　林楠满意地收起手机："明智的决定。"她转身离开前最后看了周默一眼，"祝你们的...艺术探索愉快。"

　　门关上后，沉默像实体一样压在两人之间。周默机械地拨弄着吉他弦，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在意她，"程阳突然说，"她只认数字不认音乐。"
　　周默苦笑："她说得对，不是吗？我的简历上只有一场小型比赛冠军，而你能让任何歌手一夜成名。"

　　程阳猛地转身，双手撑在周默坐的椅子扶手上，脸离他只有几英寸："听着，我选择和你合作不是因为慈善，而是因为你的音乐里有这个行业最缺的东西——"他戳了戳周默的胸口，"真心。"

　　周默屏住呼吸。程阳的眼睛在近距离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

　　"所以别让我失望，"程阳低声说，"别像其他人一样变得畏畏缩缩。"

　　他直起身，走回钢琴前，仿佛刚才的激烈情绪从未发生过："把第二节副歌再弹一次。"

　　那天晚上，周默辗转难眠。凌晨两点，他抓起外套回到录音室——至少在那里，他不会被自我怀疑淹没。
　　令他惊讶的是，录音室的灯还亮着。

　　推开门，程阳独自坐在钢琴前，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他正在弹奏一段周默从未听过的旋律，复杂而忧伤，与他平日的风格大相径庭。

　　周默静静地站在门口，不想打断。但程阳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手指在琴键上悬停了一秒，然后继续演奏。
　　"睡不着？"程阳头也不回地问。

　　"嗯。"周默走到他身旁，看着琴键上飞舞的手指，"你呢？"
　　"习惯了。"程阳简短地回答，"小时候练琴经常到凌晨。"

　　周默想起自己简陋的公寓里那台二手电子琴，父母省吃俭用给他买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我从没接受过正规训练。"
　　程阳的手指停了下来："那你是怎么..."

　　"靠耳朵。"周默微笑，"一遍遍听CD，直到能复刻每个音符。"他犹豫了一下，手指轻轻碰了碰钢琴，"能让我试试吗？"
　　程阳让出位置。周默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是程阳刚才弹的曲子，虽然技巧生涩，但抓住了精髓。

　　"你只听了一次..."程阳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讶。

　　周默耸耸肩："我说过，我只有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一点固执。"
　　程阳突然笑了，那种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笑，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天才都是固执的。"
　　"那你呢？"周默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追求完美？"

　　琴房陷入沉默。程阳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一点上："因为我父亲是程立明。"

　　周默倒吸一口气——程立明，古典音乐界的泰斗，以严苛著称的钢琴大师。

　　"十岁前，我每天练琴八小时。"程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错一个音符，整首曲子重来。错两次，没有晚饭。"他苦笑，"有一次音乐会，我弹错了一个小节——只是一个小小的转调失误，观众甚至没注意到。结束后，他在化妆间里砸了我的奖杯，说我不配姓程。"

　　周默的心脏揪紧了。他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

　　"所以你看，"程阳轻声说，"'完美'对我来说不是选择，是生存。"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银线。周默突然明白了程阳音乐里那种近乎病态的精确从何而来——那不是一个艺术家的追求，而是一个孩子对爱的绝望乞求。

　　"我父亲是中学音乐老师，"周默轻声说，"他总说我的音乐'太情绪化'，'缺乏结构'。"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大学退学那天，他说我永远成不了真正的音乐人。"

　　程阳转头看他，目光灼灼："所以他错了。"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交汇，某种无需言说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周默突然拿起吉他，弹起一段旋律——是程阳童年为小狗写的《给小黑》，但加入了新的和声。

　　程阳的瞳孔微微扩大，手指不自觉地跟上钢琴部分。两种乐器交织在一起，悲伤中生出希望，回忆里长出未来。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程阳轻声说："这...不一样了。"
　　"因为现在它不只是关于失去，"周默注视着他，"还关于被理解。"

　　程阳的眼睛在昏暗中有种奇异的光彩。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林姐"。
　　程阳按了静音，叹了口气："我得..."

　　"去吧。"周默微笑，"明天见。"

　　程阳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

　　周默独自留在录音室，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键。他突然有了灵感，抓起笔在纸上疾书——歌词、旋律、和弦，一切如泉水般涌出。这是他们合作以来最完整的一段创作，既有程阳的精密结构，又有周默的情感张力。

　　他不知道自己写了多久，直到晨光透过窗帘照在纸上。周默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看着成果。这一刻，他无比期待程阳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