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生》苏小六

1、许我一生（零壹）

　　初遇许栗，我十六岁。
　　正是女孩子最丑的年纪，才开始发育，个子抽得猛了些，每晚腿疼得睡不着，胸口痛到不敢碰，脸上的痘痘此起彼伏，甚至还戴着牙套。
　　想想真是惊悚。
　　好在，那年的许栗，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朋友。否则少女的嫉妒心起，说不定会诅咒他一辈子迷路。
　　“姐姐，和平小学怎么走？”
　　遇上了那个迷路的小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发好心送他一程。
　　向来懒散，也没什么好心肠，可能是因为……他太好看了吧。
　　许栗长得实在是好看，一双黑亮的大眼，像小鹿似的，鼻子又直又挺，嘴唇嫣红微微嘟起，皮肤好到让人发指。
　　看着身高只到我胸下的小朋友，我的母性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事实上我并不承认自己会有那种东西。
　　“和平小学……”我想了很久，忘了说，其实我是个路痴，只要扔大街上保准回不了家的那种。
　　对了，和平小学，不就在我们高中门口么，暗自庆幸没有在小鬼面前丢了面子，我拍拍他的脑袋：“弟弟，跟我走就是了。”
　　没想到小朋友后退一步，一脸警惕地望着我，直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干什么？”
　　话一出口，我就想到，莫不是以为我是骗子？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三十七中学的，就在和平小学隔壁。”
　　小朋友仍然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
　　“我叫钟伊生，”我突然有些烦躁，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不信任别人了么，转而想，若是我，估计比他更甚，方舒了心，咧嘴笑道，“我不是坏人。”
　　说完自己也被雷了，哪有人冲别人说自己不是坏人的？再说了，即使是坏人本身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吧？
　　不过小朋友却是笑了：“我叫许栗，我们走吧。”
　　握住小朋友的手，我心情大好，看来自己的脸上确实没写“坏人”两个字。
　　“你怎么会不认识路？”
　　“我是转学生，昨天才报的到。”小朋友笑笑。
　　“那你爸妈不送你？”我有些诧异，这么漂亮的小朋友，家里也放心他一个人出来。
　　“他们刚刚搬来，很忙。”
　　我摇摇头，忙忙忙，父母所有的接口只是这一个字，似乎除了忙就没什么事情做，也不知道生出孩子是干什么用的，莫非只是让那个自己更忙些么？
　　倒也没跟他抱怨，领着他到了小学门口。
　　和平小学的校门都没开，看来今天有些早，我看看时间，果真才六点半，今天要值日，却不忍心将这个小鬼扔在路旁，正巧路边的早点摊支起来了，忙拉他过去：“吃早点没有？”
　　小朋友摇摇头。
　　“老板，两碗馄饨。”我将他按到椅子上，却发觉他皱了皱眉。
　　“不爱吃？”
　　“不干净……”犹豫片刻，他才低声说出原因。
　　我囧，小屁孩真挑剔，这时馄饨已经上了，也不管他，自己先吃了。
　　青春期总是吃不饱，一碗下肚发现他一口都没动，将他的那碗挪过来：“你不吃我吃了。”
　　小朋友穿着白底蓝格子衬衫坐在那儿，老老实实地皱着眉表达不满。
　　不管他，我总得填饱肚子。又吃了半碗，方停了下来。
　　有女同学经过：“钟伊生，这是你弟弟？”
　　我恶作剧般地点头，用手指捏他的脸：“叫姐姐。”
　　小朋友明显不乐意，嘴嘟起似一颗樱桃。
　　“没事没事，不用叫了，长得可真漂亮。”女同学羡慕地看他。
　　我也附和道：“是啊是啊，皮相是顶好的，性子却是极差的。”
　　说罢，自己先笑了。
　　小朋友恼怒地看我一眼，许是不进我的套，并没有发脾气。
　　此时，和平小学的校门开了，小朋友起身，将衣服整了整，直向校门走去，甚至不看我一眼。
　　我觉得无趣，也付了帐起来，和女同学一起走。
　　突然，背后有“咚咚咚”的跑步声，小朋友来到我面前：“谢谢你。”
　　我愣了愣，随即甩出一个笑：“不客气。”
　　高一到底轻松些，下午五点就放了学，才上高中，觉得不适应，和三两个女同学出门，就看见周景在门口站着。
　　本想装作没看见，不想他竟走了过来：“伊生，好久不见。”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落了又起，脸上却堆出笑：“嗯，好久不见。”
　　周景似乎也找不到话题，停顿几秒：“我先走了。”
　　我脸上笑容更甚：“好，拜拜，有空联系。”
　　周景走后，女同学纷纷打听：“那个男生是谁？长得好帅。”
　　我敷衍几句，推说同自己不熟，她们看从我这儿得不到有用信息方作罢。
　　回到家，还是我一个人，突然心里酸酸的，咧着嘴也哭不出，只能摸摸鼻子，自嘲般的笑笑。
　　周景是我的初恋。
　　人家都说初恋是美好的，这的确不假，不过却没人告诉我初恋是如此脆弱。仿佛昨天还在耳边信誓旦旦地说要永远，今日却拖了别人的手跟我说抱歉。
　　别说我早熟，十六岁怎么了，放到古代早就是孩子的爹妈了。
　　可惜了那样好的皮囊，我咂咂嘴，将一包面丢进锅里。
　　若是喜欢你，你使什么性子都是对的，若是不喜欢你，把心掏出来都遭嫌弃。我从小看多了爱情故事，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怎么眼睛会这么酸呢。
　　第二日，我顶着熊猫眼去上课。
　　路上又遇到了小朋友。
　　小朋友依旧很酷，只是看见我微微点个头作为打招呼的某种方式。
　　我也不在乎，反正头顶着“我被人抛弃”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我还在乎什么？
　　不过，小朋友真是好看哪，禁不住诱惑还是凑了过去。
　　小朋友友善地没有拒绝我同行的建议，于是乎，我不用一个人上学。
　　有个伴总是好的，哪怕他很冷漠，哪怕他只有十岁。
　　转眼他就上了初中，我混了三年也考了个大学，虽然学校并不好。
　　大学在D市，不远也不近，事实上我从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临走前才发觉父母的好，两个人送我去，虽然嫌弃我大包小包带的太多，倒也没给我扔出去。
　　小朋友知道后，也没说什么，他读书很好，不似我偷懒又敷衍，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还是军事化全封闭管理的，平时进不去也出不来。
　　嘱咐他好好学习注意身体劳逸结合，我就奔向了大学的怀抱。
　　去了才暗呼上当，谁说大学生活自由又精彩，那定是在做梦。
　　原以为军训过了会好些，没想到学校规定那么多，只得每日早上七点爬起来操练，上大课上到吐，兴致勃勃参加社团却发现大部分都是交完报名费就没了踪影，偶尔有个活动都要搞成集体相亲。
　　无趣啊无趣，几次三番，我只能装病留在寝室，假装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饶是无聊还是结了课，买了车票回家。
　　父母一副想念的模样，我知道是真的，却无法感同身受，毕竟他们拉扯我长大的时候我根本没什么记忆，等我有了记忆他们又不来培养感情。
　　小朋友倒是来过一次，不过看起来很疲惫，估计是学得太累了，我只能象征性地安慰几句，并传承似的给他描绘了一幅美好的大学画卷，说得背后一阵发冷。不知道当年那些人同我们说起的时候是不是这种感受？
　　小朋友如今已经和我一般高了，只是第二性征还是不明显，眉清目秀的更像个小姑娘。我只笑他一句，他就狠狠瞪我一眼，回去做功课了。
　　唉，真是不领情，说他像小姑娘是在夸他啊。
　　转眼又开学了，然后又放假，又开学，我就成了别人的学姐。
　　戴了四年多的牙套终于要摘了，请假回了老家，搞定之后想起了小朋友，龇牙咧嘴地去找他。
　　经过层层通报，终于见着了面，两个人隔一道门，怎么看都有探监的意味。
　　“许栗。”多年的阴影已经清除，我终于可以大笑。
　　“笑起来真傻。”小朋友撇撇嘴，已经开始发育，声音显得又低又哑。
　　我隔着门捏他的鼻子。
　　他躲过：“不过漂亮了。”声音有些低，我还是听见了。
　　我又是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大牙。
　　铃声响了两遍，估计是上课了，小朋友却不动，我将手上的袋子递给他：“给你买了些吃的，回去上课吧，千万注意身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小朋友表情有些不耐：“知道了，好啰嗦，怎么跟我爸妈似的。”
　　我便不再嘱咐，看他愈发单薄的小身板：“我就是啰嗦，你不想听我就走了。”说罢扭头便往街上去了。
　　“等等，”惜字如金的小朋友开了口，“一个人在外边小心照顾自己。”
　　我背对他咧开嘴，心想，小样儿，我还收拾不了你了。笑容敛不住，回头冲他摆手：“快回去上课吧。”
　　小朋友点点头，黑亮的眸中染了笑意：“记得放假回来看我。”
　　“好。”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我才安心回去。
　　寒假没见到小朋友，听说是集训去了，我百无聊赖窝在家里，竟有些想他。
　　小朋友说的对，我似乎真的漂亮了，一向无人问津，竟也开始有人递情书，是同专业的同学，成绩不错，就是人呆了些，也不会浪漫。
　　对他有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虽算不得喜欢，倒也没有恶感。既然无事可做，干脆应了他，就当是打发时间吧。
　　约会总是在图书馆顶楼，他埋头苦读，我翻翻小说看看杂志也怡然自得，困了就趴在桌上睡，反正会有人叫醒我。
　　他很是守礼，从不逾越，对我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是牵手拥抱，这一点让我很放心，虽然我接受了他的感情，但对于他是我男友这个事实我仍是有些微的抗拒。
　　暑假回去，得知小朋友已经初中毕业，他居然跳了级，还保送了最好的高中，我只能感慨尖子生的人生果然与我们不同。
　　被邀参加同学聚会，没想到将能够遇上了周景，世界这样小，他成了女同学的男友。
　　想到他在我最丑的时候抛弃我，心中仍是不甘，又从镜中照到自己平平的姿色，心中懊恼，一时之间只恨不得立刻出国整容。
　　“伊生，”周景脸上波澜不惊，“几年不见，漂亮了。”
　　咦咦咦，跟小朋友说一样的话，我有些惊讶，莫不是自己真的美丽而不自知？又从对着的镜面看了一眼：“你也是越来越好看了呢。”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是平时调戏小朋友说的，此刻用“好看”形容一个二十岁的男孩，不知他会不会忍不住打我。
　　果然周景嘴角抽了抽，有些尴尬地笑笑，一时无话。
　　也没了心思吃饭，今日听说我要出去吃饭，爸妈也订了餐馆，他们倒是悠闲滋润，自从我上了大学就不似以往那么忙，闲下来下棋遛鸟打太极，提早过上了老年生活。有时我就怀疑当年他们所谓的忙，不过是不爱管我找的借口。
　　小朋友家也算是熟门熟路了，想了想准备过去蹭饭。
　　许妈妈围着围裙开了门，见是我，忙拉我进去。
　　“阿姨，许栗在家不？”
　　许妈妈把我拉进客厅：“他在书房，我去叫他。”
　　许爸爸正在看报纸，见我进来，笑着问：“不是去同学聚会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摸摸鼻子：“您怎么知道？”心想他们一家不会都有法力吧，小朋友会念书，许妈妈会煮饭，许爸爸能掐会算。
　　许爸爸拍拍我的头：“方才出去看见你爸妈了。”
　　原来是这样。
　　小朋友从书房出来，架了副黑框眼镜，倒是不像以往那么稚嫩，显得成熟了些，真是个好看的小朋友。
　　我起身走过去，小朋友个子高了许多，原来我还能从身高上压倒他的气势，如今愈发像个鹌鹑，气势全无。
　　留在许家吃饭，许妈妈一边给我夹菜一边问：“伊生，大二了吧？”
　　我点点头，随即沉重地说：“开了学就大三了。”
　　许妈妈笑：“大姑娘了，长得愈发漂亮。”
　　咦咦咦，又夸我漂亮？
　　我还没来得及谦虚，许妈妈又开口：“有没有找男朋友？”
　　我脸上一红，嘴比脑袋反应快：“有了。”
　　许爸爸也跟着掺和：“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大家看看？”
　　我有些窘：“再等等吧，稳定了再说。”
　　“你爸妈知道了吗？”
　　我猛地摇头：“你们可千万别跟他们说，他们这两年盯我盯得紧，生怕唯一的闺女被别人抢了去。”
　　许爸爸和许妈妈大笑。
　　吃罢了午饭，许妈妈同许爸爸刷碗，小朋友陪我到他房里说话。
　　小朋友的房间不大，一个写字台加一张床，衣柜和书架并排摆着，地上还扔了两大只编织袋。
　　我指了指：“杀人碎尸？”
　　小朋友嫌恶地看我一眼：“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净装了些什么。”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接着说：“那些是我初中时候的学习资料，刚刚收拾好，准备把它们卖掉。”
　　我看着装得满满的口袋，背后一阵发凉：“这么多，你才读了两年啊！”
　　“哪像你，整天无所事事的，”小朋友很有志气，不屑地瞅我，“不好好读书就算了，竟然乱交男朋友。”
　　“哪有？他人很好的。”
　　小朋友撇撇嘴：“那你们每天都干什么？”
　　我想了想：“图书馆……”
　　小朋友嗤笑：“这也叫约会？那你周末也会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啊。”
　　我举手做投降状：“好啦好啦，不说他了，你有没有背着家里乱交女朋友？”
　　小朋友皱眉：“我哪有时间做这些无聊的事？”
　　我在他身旁坐下，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真是个乖小孩。”
　　小朋友无奈：“幼稚。”
　　真是个坏脾气的小鬼！
　　我认输，心平气和地问他：“有没有觉得我变漂亮了？”
　　小朋友在床上躺下：“没有。”
　　“可是最近很多人这样说……”
　　小朋友冷哼一声：“除了我妈觉得你漂亮还有谁？”
　　我犹豫了片刻，没作声。
　　“周景？”
　　我闷闷点头。
　　“他的话你也信，当初不是被他骗了么？”小朋友翻个身，不理我。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似乎周景是个禁忌，自从我跟小朋友说了我那段不缠绵不浪漫的初恋，他就对周景充满敌意，每次提起他都会语气不善。
　　过了一阵，我以为他睡着了，蹑手蹑脚要出去，不料被他抓住手腕：“不许走，给我读书。”
　　我一愣，小朋友还有这种嗜好。
　　也不敢拒绝，怕小朋友再发脾气，从桌上拿本书读了起来。
　　然后他便真的睡着了。
　　小朋友，真是瘦了很多啊。
　　我放下书，细细端详。眼皮盖住了黑亮的双眸，睫毛浓密，鼻子和小时候一样直挺，嘴唇嫣红微微张开，皮肤不似以前那么白，是健康的麦色，看来假期真的去运动了。
　　轻轻给小朋友搭了层薄毯，我才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