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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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春天的时候，容息在辛澶家后面的院子那遍地的海棠旁边，另种了两株相思子，立夏的时候，又栽了些黄芪柴胡一类的药材，多是性温味甘的，草本生的快，不多时就长了满院子都是，等到辛大捕头回头终于有时间观察院子的时候，便发现满院里除去那种了相思子和海棠的一小方地，其他的地方都被占了个遍。
辛澶看见的时候便顺口刺他一句：“怎么，容大人终于不打算坐吃山空，转而开药馆做生意了？”
容息却不接话，低下头去轻轻笑笑，道：“恩，总要自己养活自己的。”
辛澶看他的样子也不好再为难他，转而顺手摘下两片叶子，还没问，就听见容息道：“就算诗上说，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当归却不归，你也不用真的两种药草各在一片叶子揪在手里吧？”
辛澶手上一顿，两片叶子飘飘荡荡的落在地上。
容息在心里默默叹息。
七夕的时候容息拉着辛澶陪他去镇上逛逛，因为是乞巧，姑娘们亲手做的花样繁多的巧果就四散开来，各种雕镂的花果形状的巧果，看上去金灿灿的泛着淡淡的香味，很是诱人，辛澶看容息认真吸了吸鼻子，很是舒适的样子，便问道：“很好闻？”
容息看着眼前少年老成的模样，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伸手敲一下他的头，道：“年轻人的专利是追求新鲜，现在扮的一副老成的样子做什么？”
辛澶也不避开，只伸手揉了揉头上被他敲过的地方，笑道：“你觉得好吃的话，改天我做给你吃。”
容息想了想辛澶的手艺，暗自点头，面上却笑道：“这可是姑娘做给心上人的，你做给我吃，合适么？”
辛澶抬头，容息的脸在阑珊灯火处显得很年轻，只是神色里却是老去似水经年里的沧桑，看得人有些心疼，他想了想，便笑了，轻声道：“这么说来，我做给你吃，倒也合适。”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的极低，被风吹散开来，容息一时没有听清，便转头去问他：“你说什么？”
辛澶缓缓一笑，道：“我说，我们去看诗灯吧？”
许是前夜的七夕节折腾的太晚，容息今天早上起的初出奇的早，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窗外风声渐大，他忽然想起前院里的花草，心下有些担心，便推门出去。
容息后来想，他是不该推门出去的。
那门外分分明还是长安，安静的破败着，风吹的对面半落的酒旗轻响，皑皑白雪轻附上重阁叠楼，又被风卷起轻轻碎裂在地上，仿佛枯木繁枝间的尘埃，被人轻轻拨弄，便一点一点掉落下来，于无尽处散落成灰烬。
他转头，身后朱楼金匾上“大理寺”三个字格外轻薄寒冷。
对面的老人家带着仿佛能咳出血来的咳嗽声与他擦肩而过，破衣褴褛，手提着篮子，慢慢的踏着雪朝他走过来，满脸灰尘烟火色统统都与他扑面而来，容息转身刚要进屋，黑色的大理寺官府衣袖被人扯住，那老妪抬头看他，问：“这位公子，不买些碳取取暖？”
炭？容息愣了愣，看着自己被老妪的抓着的衣袖渐渐透明，那只带着炭碎木屑的与指间的手缓缓穿过自己的手臂，无声的垂下去，容息忽然一愣，心下浮起一些莫名的思绪，他说：“不用了，谢谢。”然后，转身，关门，把自己狠狠埋在被子里。
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再次醒来，天光大白，青穹明媚。
他醒了，是因为辛澶在外面敲门。
他开门出去，门外是辛澶的院子，大片的白海棠，还有旁边的两株相思子，其他的各色药物都长势喜人，他转头看向倚在门边的辛澶，轻轻唤他的名字：“辛澶？”
“恩？”辛澶抬头看他。
容息慢慢走过去，问道：“这到底是哪里？”
辛澶很懒散的用一种“你有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我家啊。”
容息微微蹙起眉头，想了想，说：“恩，对，你家。”
然后便缓缓的走到门前去，关门之前，他停下脚步，对辛澶说：“辛澶，我想回长安去看看。”
辛澶懒洋洋的看他一眼，道：“请便。”
容息想了想，又说：“辛澶，我会回来的。”
辛澶终于被他折腾得有些不耐，问道：“所以？”
容息低下头去轻轻喘了口气，说：“所以，请帮我留着房间。”
辛澶微微挑眉，轻声道：“是急事么？”
容息摇头。
辛澶便又缓缓道：“既然这样，那就再多留几天吧。”而容息看着那人润色的眸子，居然，说不出拒绝来。
这一留，就又是大半个月。
这半个月辛澶忽然变得很慢，整日整日的望衙门里跑，勤奋的不像样子。
那天是八月初一，月亮隐在云里淡去，星子亮的出奇。
辛澶这天难得回来的早，吃过晚饭还不觉得困，容息见了，便道：“辛澶，我们下棋吧？”
辛澶应下。
于是遂摆了棋盘，猜子，辛澶执黑，容息执白。
容息看着辛澶在棋盘上落子组作黑龙，轻声问他；“辛澶，你与我，到底谁是假的？”
辛澶顿了一下手，落下一子，才缓缓道：“你我都是真的。”
容息就笑了，接着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
辛澶抬头看他，问：“这里不好？”
容息想了想。落白子力阻黑龙，边轻声应他：“不，这里很好。”
辛澶显出些迷惑的样子来
容息低下头去喝了口茶，才缓缓道：“可是我再不走，你明天又交不了差了。”
辛澶左手里还攥着一枚暖玉打磨的光滑的黑玉石棋子，右手伸过去拉住容息左端的衣袖，容息绣着同色荻花暗纹的浅色沧桑广袖被人轻轻扯住，却并不妨碍他的右手落子，白玉石的棋子立斩而下，黑龙在红凤木棋盘上被对方生生折断，炔烃辛澶低声唤他的名字：“容息。”
容息抬头看他，眸光清冷平静，古井无波。
辛澶却没看他，只把目光死死钉在红凤木棋盘边缘的断隙处，停了很久，久到容息都以为他只是要唤一声他的名的时候，辛澶缓缓开口了。
他说：“容息，我舍不得你走。”
容息的目光随着青年的一句话就一起又落下去，垂着眸子细细看着那枚断了黑龙的白子，认真着自己有几分决绝可以对着眼前人的脖子像白子对黑子一样干脆利落的一刀切下去而不会心疼，想的正出神，却听见辛澶继续道：“我怕你走了，我就忘了你。”
容息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空旷的房间里莫名的显得有些寂静，辛澶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话，便低头笑了一下，微微有点苦涩的意味，边伸手打乱了棋盘，道：“收拾一下，我明早送你走。”
容息翛然抬头看辛澶，目光灼灼一时拼得过桃华夭夭，而彼时屋里点的灯“嚓”的一声爆出灯花来，辛澶伸挑了，容息看那人伸手，细细用竹签挑了灯芯，灯火半明半暗的耀在那人清隽而苍白的颜色上，教容息心下狠狠一悸，兀自静了静心神，才道：“辛澶，谢谢。”
隔天早上辛澶起来的时候，容息已经不见了踪影，房间干净整洁的不像是住过人，院子依稀只有白色海棠在初秋里落开雪来。
等他匆匆赶到时砂渡，却只有那早已不知去向而让他接任的前任老捕快此刻正坐在渡边垂钓，渡边无船可过江而去，辛澶此刻却也顾不得去想自己的这位前辈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什么看上去年纪这般异常了，只急急向那看上去年轻的有些过头的前辈问道：“老伯，请问你看没看见…”
看没看见？看没看见…什么？我要找什么？
老伯朝他一笑：“年轻人，钓鱼么？”
辛澶茫然的看了看老伯，想了想，最后轻轻点了点头，他说，恩，我来钓鱼。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