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殷澜

2、第 2 章

　　萧琼是被呛醒的。
　　他感到一股清凉的水流正顺着他的嗓子眼往下流。水散发着甘甜的香味，他也实在很渴了，本来是一件美事。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喂水的人实在没有什么护理的经验，几乎将水灌给了他。于是他在难得的休息中把自己给咳清醒了。
　　甫一睁眼，他就看见了一副乡下柴屋的简陋场景，墙是随意堆砌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它吹得尘土飞扬。上沿的瓦片缺了一个角，颇有几分任凭风吹雨打的野蛮生长的气概——事实上，经过昨夜的暴雨，屋里也真的积了大水，只不过得赖于得天独厚的较高地势，排得差不多了罢了。身上的伤口作痛，陌生的场景在脑海中灼烧，没使他清醒，凡使他经历了一出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过了好久，他才在生不如死的疼痛中忆起了如梦似幻般的昨日往事。
　　一时间，他倒觉得那都是梦，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平凡到卑贱的农家子弟罢了，哪里来的皇宫，又哪有什么九皇子。
　　他放任自己的思绪，在无边无际的茫然中反复清晰又钝化，直到一边的人微微一动，打破了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他一抬眼，对上了一张银色的面具。那是这破屋里唯一的亮色，叫他猛然回了魂。
　　萧琼仿佛才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嘶哑地张口：“劳驾，请问您是否见到…”话未讲完，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便指向了一处，未卜先知地截断了他的话音。他顺着那只手看去，便见到那跟随自己的锦衣卫安然地躺在了房屋的一侧，并不见原来的仓促狼狈之相。萧琼暗自松了一口气，感激之情自然而然地涌上了他的心头：“多谢尊驾相救。”
　　那人站起来，一袭黑袍却没有跟着摆动，不由得让人有了种造价不菲的感觉。萧琼环顾四周，不禁疑惑起来，试探性的问道：“尊驾可是此间的主人吗？”
　　那人脚步一顿，微一摇头，没有说话。萧琼心下泛起了嘀咕，思忖着：莫非此人是个哑巴？他不愿活在一无所知的窘境里，又试了一句“不敢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那人停住了脚步，却仍旧没有开口。沉默再次蔓延开来，当萧琼以为他不会回答，正打算放弃的那一瞬，对方却开口了。略显低沉的嗓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萧琼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名字：“无相。”
　　不等萧琼再次开口，那人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里盛水的陶碗搁在床檐，惜字如金地道：“噤声，安养。”就飘然离去了。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等到那人格格不入的身影隐没在这间破屋的门口，萧琼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失了神似的盯了他很久。他暗叹了一口气，挣扎的爬起身来，去拿了那杯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起它，或许这只是他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找的一个锚点罢了。萧琼拿出了那位锦衣卫的信笺——他这时才发现，尽管身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处理了一番，可是那信笺的位置却一动未动——或许方才那位黑衣人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可是他现在已经无暇细想了。他仔细的看了信上那两个名字，默默朝着尸首一揖，心道：“承蒙大义，若我一朝复位，必为你安家复仇。”
　　可惜线下身处他人室中，他不仅不能坦诚身份，甚至连为他，为死去的锦衣卫们一祭都做不到。
　　想到此处，无相的身影却突然与他脑海中浮现。萧琼估量了一番，想着也只有他能帮个忙了。他不知道此人是何来历，有何目的，也不知道自己此举是不是太过无礼，会不会惹他恼怒。但是眼前之事与他实在太过重大。他只好放低身段去求无相帮这个忙了。
　　“无相先生，请问您还在此间吗？”萧琼提声问道。
　　门边隐隐闪过一道黑影。萧琼越发觉得此人不似活物。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承蒙相救，感激不尽。能否劳烦您帮我葬了这位挚友的尸首？”冷冰冰的面具的遮掩下，萧琼看不见无相的任何表情，只看见他抬脚就走，只道他是不愿。萧琼还没来得及苦笑一声，就看见无相领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身后拉着一口做好的棺材，一进门就训练有素的低头：“请节哀。”显然是个做殡葬生意的。萧琼看着他忙里忙外的为那位锦衣卫更衣敛容，最后合棺，才恍然抬头，看着无相，对他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一礼还没有到底，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托住了，无相终于说了一个长句：”分内之事。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合棺声重重落下，为义士送行的人却寥寥无几。昨日的暴雨已成过去，等待京都的将是一场新的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