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殷澜

14、第十四章

　　当先进来的却不是萧琼他在门外撮唇作哨,一个人便没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人身着一件灰色的夜行罩衫,身材并不高大、身手却极为敏捷,落了地当先开路,利落地守在了屋脚。屋内二人也不以为异--他们早知此处尚伏有他人,不过是一个暗卫而已,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倒是萧琼若这么久还没能联络上暗卫,能力才堪忧。不过嬉乐倒是琢磨着那人利落的身手与萧琼带暗卫来的目的出了会儿神。待他回过神来，无相已经礼数周到地迎候萧琼坐下了。他走过去,却看见无相落坐时,扶在桌子上的手紧了一下。
　　"逞什么能。"嬉乐腹诽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身体却极为诚实地走了上去,立在身边，防他出现什么不测。这厢萧琼率先开了口，示意那暗卫上前一步："这是我与羽林卫交接的暗桩,现下负责交接事宜。"那暗卫颔首，无相回了一礼。
　　萧琼接着道:"我现下正需借此地藏身两日,两日之后诸位面前有两条路:其一是放手不管，事成后我自然有封赏,你等也不必涉险行兵;其二是做我的暗哨，打点内外，让起兵之事更为周全。不瞒两位，自锦衣卫覆没之后,本王身周殊少有探子一类的人物，现下确是缺人，事成之后自必有重赏。只是潜入者或有性命之忧。"他顿了顿,继续道:"或者还有第三条路，两日内你们提着我的人头去见现下占在宫中的那位。荣华富贵,自不待言。"
　　无相、嬉乐皆道:"不敢。为殿下效命,但教能为、绝不推托。"萧琼笑道:"好.你们可要记得这话。"
　　屋里一时静默了下来.晨光微微照着,倒显得这方寸间的世界更加朦胧了几分。薄雾氤氲着,端的是一派好景象,可惜没有人抬头欣赏。四人的空间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只有时间在不断塌陷。
　　蓦地这派景象触动了萧琼的心弦,他拿出了一封信,倒扣了交给无相.无相接过,却没有急着翻过来,而是静等着萧琼的下文。
　　"那是锦衣卫中最后一位弟兄的遗物。我想寻人送物、原是江湖中人的拿手好戏。不论四情门日后是要助我还是要反我,我都希望此物都能到应到之人手中,这是我所求,不是命令。之前他职务不高,我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谁，还是从遗物上知道的。如今想来,甚为惭愧。
　　无相道:"死而后已。"
　　那是江湖上最重的承诺,意为若达不到便一死以谢。而这是无相人生中第二次说这话,纵然有表衷心的成分在、其拳拳之意,亦不可谓不诚了。萧琼便约略地安了心,与无相再议了几句行动的安排,便起身告辞了--单方面的商议,对象错位成嬉乐而无相几乎没有开口的商议，又怎么不算商议呢?
　　送着两人的身形远去,嬉乐道:"那是阿蓉吧。"
　　意料之中.没有人应答。嬉乐又幽幽地开道:“莫装死。昨日我探过周边,至少有十余人暗中护着九殿下。既然如此,你又怎能保证,今日是阿蓉出来给我们传递信息呢?你又怎能保证,他今日会打定主意提早发兵,从而进行这一番夹枪带棍的威胁。因此会担心我们当场发难，一定要带人前来呢?"
　　无相默默展开了方才暗卫交给他的纸条,看清了上面写的内容后又烧毁了——火很暖,他忍不住往前凑了一点儿--才开口说:"我何需知道?你太小看蓉姨了。"
　　便算今日见不着,他们也一定有暗中碰面的法子。毕竟这两人的武功都比自己高得多呢。嬉乐翻了个白眼,索然地回过味来.旋即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她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嬉乐又重复了一遍.无相这才从那种恍惚的思考状态下回过神来，道:"没什么。不过是需要除掉一个人罢了."
　　"谁?"
　　"毒帮的旧部.改名换姓、混到羽林卫当了个总旗."
　　“这都能查出来啊?"
　　无相未答。他将萧琼给的那封信折好了交给嬉乐,道:"去三元里，让"她"帮我办一下这件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好好办.战乱结束前,就不必回来了。"
　　嬉乐的嘴张张合合,最终没能蹦出个囫囵句良久,他取了四个瓷瓶，珍而重之地交给了无相,道:"若是毒发了，就服一颗这里边的丹药吧。纵然……纵然无法全解。好赖能够缓和一些，稍减痛楚。”说完了这段他人生中仅有的矫情的正经话,嬉乐转头便往门外走去,生怕无相看见他差点绷不住的表情。临到了门边，他又犹豫地转过了身。
　　在无相抬头的一刹那他居然从这位从无正经的老友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悲悯。那位身着僧袍的老人合十一揖，许下了最虔诚的祝祷:"阿弥陀佛,施主保重。"
　　然后那青色的僧袍晃动了一下,隐没在了行将消散的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