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陆子君

1、001秦宣

　　001秦宣

　　漫长的旅途之后，我终于到了目的地。
　　我没有拿很多的行礼，也没有带甚麽特别的礼物，因为在这里我并没有甚麽亲戚。或者说，没有甚麽人愿意当我的亲戚。
　　我的父母是自杀的，据说他们生前做了些很不好的事，究竟是甚麽不好的事我不想再说。每个人心里都不会是完全的光明坦荡，会有一些阴暗的小角落阳光无法照射到。
　　或者说，也不想阳光照射到。
　　我抬起手来遮住眼睛，六月的阳光开始耀眼。
　　面前宁静的村子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至少表面看来是如此。我摸着剃过胡子的下巴，心想其实我变的应该很多。
　　很随意的走进去，记忆中的很多人都变了。有些上年纪的看见我，我微笑着打招呼，他们有些犹豫的看着我，面上应和的笑着，但眼中很茫然。我猜想他们也许只是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很眼熟，但想不起是谁。
　　没有人还记得我，毕竟我在人生变化最大的时期离开了这里。
　　我并没有回以前的家，那处房子早已变卖，成为我大学的学费来源之一。我找了家旅馆住下，要了顶楼的单间。
　　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大片的农田陷入无边的沉思。
　　以前曾经有个人说我一旦坐下来就会发呆，其实不是的，我并没有发呆，我只是甚麽都没有想而已。为甚麽要想那麽多的事情呢？
　　找甚麽工作，跟甚麽人在一起，事业有成，天长地久，统统是美丽的谎言而已。
　　我手指玩弄着打火机，香烟就在口袋里，但是我不想抽。有时候对抗身体的欲望是一种痛苦的历练，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所谓的凤凰涅槃。
　　我看着天上的云流过，听着面前那棵槐树摇动，闻着风里的花香飘过。
　　可能四点，也可能五点的时候，我起身下楼，脚带着我往某个方向去了。
　　我走的很慢，因为记忆中的道路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时，总会突然的出现盲点，让我有些捉摸不定。当终于来到一个看似墓地的地方时，我看了一下手表，六点三十七分。
　　我以前并不喜欢戴表，觉得手腕上有个东西沉甸甸的，十分不舒服。直到后来有个人微笑着送给我一块手表，说看我的手腕空荡荡的，很寂寞的样子。
　　我在那个时候收获了我的第一份友情。
　　我转头看着墓地，因为年代的关系，旧式新式的交杂在一起，并没有大城市里所谓的公墓管理员一说，这里就是村里所有人的最终归宿。
　　我死了应该不会葬在这里，我在七年前已经选择离开这里。
　　站在那一块墓碑前，我突然不知道该做甚麽表情或者动作，也不清楚是不是应该和他说话。
　　我并没有准备甚麽礼物。
　　我想了一下，点燃了一根香烟放在他的墓碑上。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抽烟，至少在我记忆中，他是不抽烟的。
　　离开他的时候他只有十七岁而已。
　　其实也不对，十七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抽烟了。
　　我不是那种好学生，缺乏管束的我自我意识太过强烈，对于诸如命令规则束缚之类的东西深恶痛绝，一度认定规则存在的理由就是被打破的。但是我成绩却很好，因为那时候还天真的相信所谓“知识改变命运”一说。也正因为如此，在镇上的中学我算是很出名的一个学生。
　　出了名的难管。
　　出了名的会打架。
　　那次被忘记是哪个班的五个男生堵在了班级门口，我懒得跟他们废话，正要约个时间动手时就听见有人喊“楚墨张老师找你！”那几个男生狠狠瞪我一眼一哄而散。
　　我回过头去——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已经微微发亮的房间坐起来，听见我的手机闹钟响了。
　　六点三十七。
　　这是我平时起床的时间，
　　我微微发愣一下，再次躺了下去。公司给我放了三个月的大假，因为我莫名其妙的失恋。
　　事情其实很简单，在我看来。我不过是和那个秘书去公司集体活动过几次，单独看过一两场电影，吃过两三次晚餐而已，这样就算是恋人了麽？
　　我不知道。
　　也许在现在这个经济与物化的时代，要确定两个人的关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大家眼里关注的是你的长相谈吐与学历，心里关心的是你的工资红利和地位。
　　是不是值得投资，是不是值得嫁。
　　爱情？结婚？
　　女人都是很敏感的，也是有很多后备部队的。当我这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她们都会迅速的找到另一个人依靠。
　　当她的结婚请帖送到我面前时，我甚麽都没有说，周围人脸上却似乎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我只是很平静的接过来看了一眼时间地点，说了一句恭喜。她却突然情绪失控的流下眼泪，然后打了我一巴掌哭着跑了。
　　周围人看我的眼光一下变得很怜悯，让我厌恶的那种怜悯。
　　我摸了一下脸，转身看见我的上司站在身后。我没有开口，他却走过来怪同情的拍拍我的肩膀，问我需不需要放个假。
　　我说好。
　　我需要休假，毕业三年了，进这个公司三年了，我还没有完整的放过一个所谓的假。虽然我很不想因为这个在我根本不是理由的理由。
　　于是其实我现在是在放假中，完全不需要这个时间起床。我笑了一下，然后想抽烟，却发现旁边的烟壳空了。
　　我躺下去，还在想那个梦。
　　秦宣死了麽？
　　我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
　　是真的没有想过，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生命中那样。
　　有些人很恋旧，有些人很薄情。我大概属于后者。
　　三个月的大假，我该怎麽应付呢？
　　平时忙碌着成了习惯，突然给你空闲却又茫然不知所措，人的本质果然很贱。
　　我躺在床上一直看着天大亮，满屋子的阳光让我觉得热，我起来开了空调。
　　然后打了个电话订了张机票。
　　我只是不想待在这个城市这间屋子里，去哪儿无所谓。

　　我第一站去了个海滨城市，快接近旅游旺季前的空窗期，人不算多。
　　旅馆很干净，海水湛蓝。空气都是咸湿的味道，脚下的沙子柔软的摩擦着脚心。我躺在沙滩上静静看着海水潮涨潮落。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天。
　　到第六天的时候有人过来跟我说话，是个晒得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孩子。
　　“呦。”他很愉快的和我打招呼。
　　我只是看着他，我的眼睛里写着“我不认识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打扰了你？”
　　我耸耸肩，无所谓打不打扰，也许是我打扰了这片宁静的海水也未可知。
　　他自顾在沙滩上坐下来，打了个盘腿。裸/露的上身很性感。
　　我眯着眼睛打量他的脸，很俊朗的轮廓。
　　“我看你在这儿好几天了，既不下去游泳也不——”他抬头看看我，很好奇的问，“你是不会游泳呢？还是失恋了？”
　　“我看起来像要自杀的人麽。”我随意说了一句。
　　他却瞪大了眼睛很惊讶的看着我，随即跳起来抓住我的肩膀：“那怎麽行？！失恋而已嘛，谁没失恋过啊，为这种小事就去死太不值得了！”
　　我看着他很平静的说：“那关你甚麽事。”
　　他愣住了，随即很困扰的抓抓头：“不，我是海岸安全员啊…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会很困扰的…”
　　我笑了一声，转头忍不住笑得更多。他却很震惊一般的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你笑起来这麽好看，怎麽会有女人不要你呢？”
　　我收敛了笑容：“对不起，我想我们还不是那种交心的朋友，我也没兴趣对一个陌生人诉说我的过往。”
　　他啊了一声：“不好意思…”
　　我耸耸肩：“没关系。”
　　他走开了几步，在我离不远的地方坐下来，似乎真的很怕我做出甚麽轻生的事来。
　　我心里觉得很好笑，我不觉得我是甚麽有特殊气场的人，他关心我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工作需要罢了。
　　海…
　　似乎很久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过，很希望去看看海。图片上见过那种蔚蓝色的大片水域，洁白的浪花，浅黄的沙滩，很美丽。
　　如今我就坐在海的面前，但是我已经没有再去接触它的欲望。我适合远远的看着，胜过亲手去触碰。这样有些东西将会永远定格在记忆里最美好的那个地方，不会发生改变。
　　不要变，楚墨，不要变好不好？
　　我脑中隐隐开始疼。
　　“其实以前我溺过水。非常害怕见到水。”那边那个年轻的孩子开始自言自语一般的说，“后来我女朋友淹死在我面前，我觉得这样不行，就去学了游泳，然后现在在这里。”
　　我看着他，他也转过来看着我：“因此我是不会再眼睁睁看着有人淹死在我面前的。”
　　我眯起眼睛：“这句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很荒谬。它像是在说，如果你被爱情伤害了，那麽你就去当个大众情人，拯救所有在爱情里受伤的人。”
　　他愣了一下不满的瞪着我想要反驳，我在他开口之前起身离开了。
　　海…我已经看够了。我退了房，离开了这里。

　　第二站我去了山，著名的一个山。终年山顶云雾缭绕，苍松翠柏。
　　我在山顶的小旅店住下，觉得有点儿凉，想找老板再要一床毯子。
　　老板不在，他的儿子看着柜台，看见我很热情的打招呼。
　　我接过毯子谢了要走时，他很好奇的看着我：“我很少见一个人来这里旅行的，你不害怕麽？”
　　我看他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有甚麽值得害怕的事情麽？”
　　“很多啊，我妈妈怕老鼠，我有的同学怕蟑螂，还有人怕黑，怕鬼——”他歪着头看我，“你没有害怕的东西，叔叔？”
　　我想了想，笑着回答他：“没有。”
　　他咦了一声，很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那你来这里是看日出的麽？”
　　“日出很好看麽？”
　　我看见他眼中带着看傻子一样的神气：“当然了，上山不看日出来干嘛？”
　　“那好吧。”
　　我回了房间，在晚上九点的时候出去，准备坐一晚上迎接日出。
　　夜里的山是寒冷的，风仿佛冻住一样吹过我的骨头。
　　我把大衣拉紧一点，想点根烟。风很大，打火机被吹熄了三次，我放弃了。
　　没有路灯，没有月亮，只有星星。
　　很安静，偶尔听得见夜枭的咕咕声，还有某些虫子的鸣叫。
　　呐，楚墨，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你喜欢山还是水呢？
　　我不喜欢山也不喜欢水，我不是仁者也不是智者，那些问题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我关注的不是这些。我那个时候只想尽快长大，尽快离开那里罢了。
　　呐呐，楚墨，我既喜欢山，也很喜欢水，是不是说明我既是仁者又是智者呢？
　　其实在我看来，你根本不仁，也不智。
　　已经不会有人再问我这个问题了，就像我现在是一个人来看日出一样。
　　秦宣，你曾经那麽憧憬看一次完整的日出，但是我们都知道，每天都会有日出，每天都会遇到很多的人，每天都会遗忘更多的人。
　　我们凭甚麽去要求天长地久。
　　我在寒风里坐着，身上已经冻僵了，但是我不想离开，至少…让我看一次日出吧。
　　楚墨，你究竟在想甚麽呢？经常这样一个人就发呆了。
　　我甚麽都没有在想。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我打扰到你了？
　　如果你愿意安静的闭嘴坐到那边去，谢谢。
　　…好吧，对不起。
　　现在呢？现在我很安静，周围没有甚麽人。
　　一个人都没有。
　　在这样苍茫的黑暗中，人会想很多平时不会想、拒绝想的东西。
　　我公司的同事们，特别是有点儿年纪的女职员很喜欢给我介绍对象。我不知道是不是人都要结婚才算是正常，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张婚姻的纸人就会有安全感。
　　楚墨，你以后结婚的话，我要当伴郎！
　　啊？
　　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啊！
　　我当时回答了他甚麽？不记得了，但是我很明白，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兄弟。
　　我有点儿困，打了个呵欠，手机没有带出来，我不知道时间。
　　我很享受这种孤独的感觉，一个人很自在，不必去在乎别人的感受，也不用对其他人负责。
　　楚墨，你其实不是不在乎，而是因为太在乎了又知道得不到，所以装作自己不在乎而已。
　　对，你是对的，让我安静一下。
　　我看见东天的云渐渐亮了，微微泛红，就像那个人的脸，总是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红色来。带着点天真的羞涩，用个时下已经不再流行的词儿，纯洁得很无辜。
　　面对纯洁的人你会如何？
　　珍惜？爱护？关怀？
　　不，我只想破坏。
　　因为没有甚麽能长久的保存着。
　　因为我并不纯洁。
　　我看见红嫩的太阳从山巅跃出，很快绽放耀目的光辉，我眯起了眼睛，听见心里某个地方缓缓的疼痛了一下。然后我僵硬着起身，回了旅馆。
　　我睡了一整天，天黑的时候下山了。
　　我不适合出现在太阳下，我心里阴暗的地方太多了。

　　第三站，我坐着火车穿过无边的戈壁，看着荒凉的大漠觉得很宁静，人多会让我想呕吐。
　　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男孩子轻声说：“每当我想你的时候天上就降下一颗沙子，于是就有了撒哈拉。”
　　女孩子脸都红了，不好意思的看我一眼小声道：“这哪里是撒哈拉？”
　　“差不多嘛。”
　　然后他们垂下头来，互相握紧了手。
　　我将头转开看着窗外，人总是会被一些小小的话语感动，其实换个情境来看十分傻。
　　承诺就是因为做不到，欺骗自己要去做到，最终的结果就是甚麽都得不到。
　　楚墨，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啊？
　　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
　　哈？
　　我们是好朋友…不是麽？
　　我亲了那个好朋友一下，他逃走了。
　　我睁开眼睛，列车到站了。
　　放眼望去全是黄沙漠漠，天空高远的透着亮，灼热的阳光让我很不适应。
　　白天骑骆驼，晚上围着火炉喝酒。
　　这里的男人很壮实，憨厚的笑容。
　　我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帮他们摘葡萄。
　　他们这样对我说，我说好。
　　我跟他们一样光着上身在葡萄架下劳动，汗水流过身体，抬头看看天，偶尔有一丝云过。
　　简单的劳动会让人心灵干净起来。
　　以前有人这样跟我说。
　　也许他是对的，我的心里并不干净。
　　我住了一个月，帮他们把那些葡萄都收完了。要走的那天喝醉了，男主人把我扶回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觉得头晕目眩，抬起手来捂住额头，屋外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民族语言，我脑中嗡嗡的。
　　楚墨，你又喝酒了？
　　不可以麽？
　　你喝醉了！
　　我没有。
　　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有甚麽好生气的，我喝酒而已，又没有去打架，你不是最讨厌我打架麽？
　　…就算你考上大学了想放松也不用这样啊。
　　多事。
　　你说甚麽？
　　我说你多事。
　　我笑出声来，以前挺好的，想甚麽就说甚麽，一点儿都不愿意勉强自己。现在…这就是所谓的成长的代价？想说的话不会说，想做的事情不能做。美其名曰，成熟了。
　　见鬼的成熟。
　　我翻个身，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第四站，我去了个南方小镇，温润的气质，宁静的流水，飘渺的不像这个世间应该有的干净。
　　晚上去小酒吧坐着，有最简易的卡拉ok装置，几个年轻人吵吵嚷嚷的在唱歌。
　　我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兄弟，喝一杯？”
　　我转过头去，看见是店主：“谢谢，我今天不想喝醉。”
　　“随便喝一点而已，我看你酒量应该很好嘛。”
　　我笑了一下，看样子今天人不是很多，所以店主很清闲。
　　“从哪儿来啊？”他很热情。
　　我说了一个城市的名字，他哦了一声：“大城市。”
　　我摆摆手笑笑：“这里很好。”
　　“好甚麽啊，小地方。”店主摸着络腮胡子笑呵呵的，“也就是有人来旅游才赚一点。我说话直接，你别生气啊。”
　　我并没有不悦，他说的是实话，人生在世，衣食住行，甚麽都要钱。我们那麽辛苦活着，也不就是为了如此。
　　甚麽理想，甚麽憧憬，聊以□□的东西，统统不能当饭吃。
　　“你话很少啊。”店主再给我倒了一杯。
　　我耸耸肩：“抽烟麽？”递过去一根。
　　店主没有推辞：“我看你好像有不高兴的事情，如果你介意的话，喝点酒就好了。”
　　我摸摸脸，难道我的不愉快已经写在脸上人人皆知了麽。
　　店主爽朗的笑笑：“男人会难过也无非是因为女人啊钱这些，但是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啦。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不要想太久以后的事情。何必今天就受明天的罪？”
　　我和他喝了一杯，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只是我不愉快究竟是为甚麽，我也不知道。
　　我在这里住了很久，每次睡觉都会做梦。梦见那个眼神清澈的男孩子一脸憧憬的跟我说，楚墨，我们以后也在一起好不好？
　　在一起。
　　我睁开眼睛，看着发亮的天际，有些发愣。
　　最动听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但是在一起…需要很多很多，我以为我努力着就可以在一起，但我终究没有对他说我爱你。
　　是不是要先说我爱你，再说在一起才能实现？还是正相反？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询问的地方了。
　　秦宣…早就已经死了。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终于做了那个决定。

　　最后一站，我回到了起点。
　　多年前我正是从这里离开，今天我又回来。
　　改变的地方很多，我几乎不认识路。记忆中那些弯曲的小巷不见了，苍天的桑葚树只剩下树桩。还好，那片坟地还在。
　　我费了很大力气找到那块墓碑，一切就像那个梦一样，我依旧不知道该做甚麽。
　　但是我还是回来了。
　　我蹲下来，抬手摸着墓碑上的字。
　　这里面睡着一个只有十七岁的身体，他的灵魂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至今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过我，我只知道那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会对我管头管脚满口抱怨却不会有任何要求的人。
　　我渴望的究竟是友情还是关爱？我不知道。我也没机会问出口了。
　　“你是…”
　　我转过头去，看见他的母亲。
　　我犹豫了一下：“我是楚墨。”
　　她的脸上有些震惊，随即叹了口气：“…谢谢你来拜祭他。”
　　我看了一眼墓碑上的时间摇摇头：“不，我其实早该来的。”
　　我们都沉默了，我帮她插好坟标，看着她点燃了香：“您这些年…还好麽？”
　　她没有看我，只是看着墓碑：“当年他爸爸那样…我很抱歉。”
　　我垂下头来：“不，这件事情我也脱不了关系。”
　　来找我挑衅的人没找到我，就迁怒于他。他死都不肯说出我去哪儿了，被打死了。
　　很惨烈麽？触目惊心麽？
　　我统统没看见，因为他的父亲连灵堂都不让我进，给我一巴掌让我滚。
　　“那些孩子被判了很多年…但是我很想见见你。”她转过身来看着我。
　　秦宣长得很像母亲，温和宽容的眉眼，说话很缓慢而和气。
　　“他以前回家总是会很兴奋的跟我们说他在学校遇到的事情，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她很温和的讲述着，“我总觉得他像崇拜英雄一样的在看你，有时候也会跟我们抱怨说你不理会他，我当时觉得，楚墨这个孩子一定是自尊心很强的。”
　　我看着微微点头：“谢谢您。”
　　“不，是我要谢谢你。秦宣这孩子一贯很内向…”她没有再说甚麽，眼圈红着扭开了头。
　　我在他墓碑前蹲了下来。
　　我没有哭，眼睛里是干燥的。我也不很伤心，心里面是麻木的。
　　我不知道我能做甚麽，也不太明白为甚麽来了这里。
　　旅行的意义对我而言…
　　已经不重要了。
　　我最终还是会回到现实中去，但是现在，这一秒，请让我回到还很年轻的时候。
　　请让我回到还有牵挂。还想好好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失去再珍惜甚麽的话对我无用，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也或许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得到过。所有的一切已经定格在了某个时刻，如何追寻都是无用的。
　　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在某些时刻缅怀而已。
　　缅怀我们曾经的故事。
　　我站起身来向她告辞。
　　我想我可以提前结束休假了，毕竟，没有甚麽是不能遗忘的，就算我没有遇到更好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矢志不渝也是不存在的。
　　一个人的天荒地老，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秦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