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凶化吉的繁世[文野]》忘川沉舟

1、织田

　　真宵寺繁世睁开了眼。
　　脑袋、四肢都还在身上。
　　没有散落一地。
　　她从被子里坐起来，一摸后颈，全是冷汗。
　　说到底，那个梦。预知梦太可怕了。
　　毕竟，在梦里尽管是26岁的年轻妇人，现在的真宵寺繁世，还只是个19岁的少女罢了。
　　对于一个19岁的少女来说，亲眼看见自己的肚皮像是吹气球一样涨大起来，四肢宛如插在球上四根牙签那么滑稽。
　　还在声嘶力竭里生下胎儿，奄奄一息差点死去。
　　然后在26岁生下双胞胎女儿那一年，艳光枯萎的最后一刻。
　　被杀了。
　　被恩爱的丈夫抛弃了，于是被杀死了。
　　繁世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双耳。
　　未婚夫请人转交过来的情信还放在壁龛的书箱里。
　　繁世立刻把那些情信撕了个粉碎。要为这种男人生孩子吗？
　　脑袋没有问题吧。
　　那么——不生不就好了。
　　生孩子对女性的身体伤害很大。
　　哪怕繁世是一个足不出户、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也知道这一点。
　　会死。
　　生孩子可是会死的。
　　这世界上不存在毫无代价去得到一个新生命的好事。
　　但是拥有可靠体贴的丈夫和可爱活泼的孩子，是繁世从小的愿望。
　　她将小时候妈妈亲手缝制的小熊抱进怀里。这只小熊总是在幼年的过家家酒里扮演女儿的角色。
　　想要得到可爱的孩子，必须精挑细选孩子的父亲。
　　比起绞尽脑汁抗拒生育的话，换个丈夫，不是更简单吗？
　　真宵寺繁世于是这么决定了。
　　我啊，要为自己更换一个丈夫。
　　如果可以的话，连孩子也一起换掉吧。

　　“我不要和他结婚。” 繁世带着红红的眼圈和微红的鼻尖，以及哭过的明显鼻音说道。
　　但叔父们还以为繁世依旧在闹情绪。
　　婚约是繁世的父亲在世时定下的。叔父们巴不得早日把她嫁出去。只是碍于繁世父亲当时定下的规矩：等到繁世年满二十岁，婚约者才能上门迎娶。
　　当时还只是世交家子弟的未婚夫亲自登门来求婚。
　　“在真宵寺家见到繁世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要迎娶她。” 未婚夫是这么说的。
　　婚约定立得也很快。
　　因为，在婚约确立后不到一年里，繁世的父亲就去世了。
　　繁世早有心理准备，分家的叔父们不会同意解除婚约。
　　对于他们来说，繁世的诞生更像是一个糟糕的意外。
　　她不打算依靠叔父们。
　　繁世的母亲在生下她后的第三年的冬天便长眠在墓园。
　　可想而知，独身的富豪鳏夫一个人抚养女儿会把教育变成一场无药可救的灾难。
　　繁世的房间变成了有求必应屋。
　　只要是她想，放学回来拉开房门就能看到当红火热的乐队在她房间里对她说公主日安。
　　“每当我注视繁世，就好像能看见妻子年幼时的姿态。”繁世的父亲说，“我几乎无法拒绝繁世的任何要求。我保护着我们的女儿，就是在对未能保护的妻子赎罪。”
　　这导致繁世的任性和美貌一样远近闻名。
　　真宵寺繁世的母亲姓久世，来自一个叫做皆神村的地方。
　　虽然父亲家族是阪东地区的大地主，如今也已经没落了。
　　本家依靠着大片的土地遗产度日，分家的人就只能自谋生计。
　　可是这些人还是很喜欢对凭借美貌嫁进来的久世夫人评头论足。
　　没听过的姓氏，一定是乡下偏僻地方出生的女人。
　　靠美貌和手段交上好运呢。嫁给真宵寺家的本家嫡子。
　　繁世的母亲已经很漂亮了。
　　繁世的女儿会更加美丽，娇艳的美貌，柔嫩的红唇，吹弹可破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人偶一般精致。
　　这让预知梦醒来后的繁世，忍不住会想，难道我就是为了生下这样魔性美貌的女儿，所以才会出生的吗？
　　那样的话，也太过分了。
　　繁世的长相，恰在适中的位置。
　　可能是掺杂了父亲这边的基因。
　　繁世的脸庞圆润，唇微微上翘，给人以恬静之感。
　　称不上美艳，但也绝不可能是丑陋。何况本来她的父母双方外貌都相当出色。
　　——看见她就会觉得全身心都安静了下来。
　　未婚夫隔着竹帘见过第一面后，便对身边的人如此评价繁世。
　　如果她愿意一直注视我的话，什么样的愿望，我都会想要为她达成吧。
　　但是对于真宵寺繁世而言，尤其是在预知梦里看过了丈夫将年幼的女儿抱在膝上，亲自一口一口分食甜品的画面之后。
　　她只觉得恶心透顶。
　　想吐。
　　哪怕是走在路上，只要想起那个画面，就会立刻想要呕吐。
　　——我的女儿才不要交给那样的人渣抚养呢。
　　深爱的妻子死了，于是将那浓烈的爱情转移到妻子留下的女儿身上什么的。
　　嘴里说着情话的男人真是糟透了的劣等生物。
　　一想到这里，她的胃部就控制不住地翻滚起来。
　　现在的繁世正在前往都内的路上。
　　“你还好吗？”
　　蹲在路边干呕的时候，被人这样搭话了。
　　“要喝水吗？”
　　繁世迟了一秒，才在对方递过来一瓶水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被当成是妊娠反应是年轻妈妈了啊。
　　宽松的长裙、软底鞋，还有白色阳伞。
　　蹲在路边的阴影里，捂着嘴不住地干呕。
　　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发生妊娠反应的年轻母亲。
　　被误会了。
　　但是当她低声说了谢谢，摘下手套，接过矿泉水瓶，看见对方的长相时—— 那一刻，就像是缺失的音符跳进了五线谱里一个合适无比的位置。
　　“如果孩子的头发是红色……也挺不错呢。”
　　繁世轻声呢喃。蓝色的眼睛，也很好看。
　　对方是一位赭红色短发、漂亮的圆眼睛像是宝石一般的少年。脸颊还带着尚未完全褪干净的婴儿肥，不过，从他抽条般瘦削的骨架和修长的手脚足以看出，很快他就会长成挺拔的青年身姿。
　　“你的眼睛真漂亮。”繁世称赞道。
　　按照她的习惯，只要她开口夸赞什么，不出意外都会看见那东西出现在她的房间。
　　不用她开口要求，爸爸就会把她喜欢的东西送给她。
　　但是现在不一样。
　　少年看起来有些意外。
　　他似乎从来没有遭遇过被直白夸赞的场合，更别提被人以这样温柔又期待的眼神注视。
　　繁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认知误差，她立刻调整做法。
　　外人不可能像爸爸那样了解她的心情。
　　她要开口主动提出来。
　　于是她说，“我饿了。”
　　“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去餐厅。”
　　说完她才想起来，应该先礼貌地询问对方是否有时间。
　　“你现在有时间吗？”
　　她那双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眉头微微蹙起，注视人的神态仿佛她的全世界只剩下对方。看起来脆弱又可怜，似乎只要被丢弃就会枯萎在路边。
　　没办法放着不管。
　　“时间的话……”蹲在她面前的少年想了想，“上一个工作已经结束了。”
　　“所以现在是下班后了？”
　　下班？少年对这个生疏的词有点生疏，新奇，他点点头。
　　“嗯，现在下班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
　　繁世双手一合十。
　　少年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这时，她才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跟陌生人提要求前，应该先礼貌地和对方打招呼、互通姓名。
　　于是她着急补救，指着自己，说：“我是繁世，真宵寺繁世。你呢？”
　　少年微微挑眉，目光扫过她纤细得一折就断的手腕、柔嫩白皙的皮肤、毫无力气的手臂。弱得甚至让人担心把她丢在路边，搞不好奶猫都比她更快找到食物。
　　他顿了顿，还是说：“叫我织田就可以了。”
　　既然决定要去吃饭，就该决定晚餐的菜单。
　　织田作看了眼路边招牌。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吃辣味咖喱吧。”
　　“辣味咖喱！”
　　说完，织田作一愣。
　　让他更猝不及防的是，繁世在愣了一下后迅速反应过来。旋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未婚夫曾经说过，看见繁世笑的时候，总会觉得心口被填得满满当当。繁世其实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感受。
　　“我们的口味一样呢。”繁世说，“以前宅子里年长的佣人总是说，女孩子不能吃气味过重的食物！”
　　说完，她又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
　　“不过，爸爸会偷偷带我溜出去吃拉面、煎饺还有咖喱。”
　　织田作看了一眼繁世。
　　他再没有常识也知道这是个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女孩，她身上衣裙的绸缎光泽和周边显得格格不入。没法想象她坐在烟熏火烧的街边小店等着吃咖喱的画面。
　　大概是哪里任性从家里保护中擅自离开的大小姐。虽然跟他的工作完全没关系，但是放着不管……他垂下眼，像是被那双眼睛里的期盼烫了一下似的避开视线，目光从繁世的裙摆滑过。
　　她好像是个孕妇，真的可以放着不管吗？
　　织田作的脑袋放空了两秒。
　　最后，他决定相信辣味咖喱。
　　爱吃辣味咖喱的应该都不会麻烦到哪里去。
　　而且，带着她就没法走他平常的捷径了。
　　于是他朝对方伸出手，“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