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小丑》流飞叶

1、下弦月小丑

　　三月，流浪者的马戏团来到了金石城，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到来。这次人们惊奇的发现，马戏团中多了一个戴着红鼻子画着滑稽笑脸的小丑。他会变魔术，常常跑到观众席中为孩子们变出糖果，为美丽的女士变出玫瑰，所以整个城市的孩子和女士都喜欢他。男人们也并不觉得他讨厌，因为他能驾驭凶残的老虎和狮子，并友好的对他们挥手。
　　没人知道小丑叫什么，似乎他从一生下来就是叫小丑。马戏团的人这么叫他，外面的人也这么叫他，因为白天的时候他们会在街上遇到画着妆的小丑。他有时候会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遥远的北方，似乎那里有什么让他牵绊。
　　当金石城的月亮变为下弦月的时候，皇宫中的贵族们为了庆祝皇帝登基一年而举行了大型的庆典。马戏团的所有人都被带进去参加表演，这其中也包括了小丑。
　　皇帝和皇后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远远的看着马戏团所有的表演。随着节目的变化，他们时而笑闹，时而紧张，当看到有人把头放到狮子的口中时，一些胆小的贵妇已经晕厥了过去。站在后台的小丑收敛起笑容，目光一直停留在皇帝那一排座位上。
　　“小丑，你看什么？莫非你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勾引那些贵妇人？”驯兽师站在他身边，小声的说道，“你看帕特那一身衣服不就是贵妇人买的。”
　　小丑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皇宫，像看看而已。”驯兽师挑眉，笑得暧昧，显然是不相信，最后深看了他一眼，这才缓缓离开。
　　后台的人来来去去显得有点混乱，小丑躲在幕布后面，却不知道被谁不小心推了出去。他踉跄而出，险些跌倒，现在的节目正好是魔术，小丑朝着魔术师抱歉一笑，用夸张的身体动作转了一圈便进去了。
　　皇帝坐在宝座上，看到小丑的瞬间，他的小指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随着小丑那滑稽的动作，他的眼慢慢的迷了起来，会是他吗？
　　小丑到了后台，一个人坐在角落，低着头拨弄自己戴着的红鼻子。等到马上要出场的时候，马戏团长才发现小丑不见了，只能临时找个人上台，反正滑稽表演也无所谓的。索性表演下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团长这才放了心。
　　当庆典完结，马戏团要出宫的时候才发现小丑还是没找到，矮个子团长划着十字，上帝保佑千万别在皇宫出什么事。驯兽师附在团长耳边说了几句，团长这才叹口气，耸肩说道：“这个小丑，居然在皇宫中和贵妇人搭上了，看来他明天才会回来了。”说罢便指挥着把东西收好，等着侍卫带他们出去。

　　皇帝坐在密室中，盯着坐在对面的小丑。两人对看了很久都没有开口，半晌皇帝才站起来走过去，用食指轻轻的在小丑脸上抹了一下。
　　“尊贵的皇帝陛下，这个不是油彩。”小丑慢慢的说道，“这是我的脸。”
　　“你的脸？”
　　“是的。”小丑抬眼看着皇帝，“这是纹刻在脸上的小丑图案。”
　　皇帝半歪着头，嘴角勾勒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是谁在你脸上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
　　“不记得了，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带着这张脸。”小丑说着取下了自己的红鼻子，“您看，虽然鼻子是戴的假的，可是我自己的鼻子上还是被纹成了红色。”
　　“你不记得自己什么样子吗？”皇帝凑近了问道，“为什么，我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小丑突然笑了起来，自己摸着自己的脸说道，“大约是陛下看过小丑表演吧。”
　　皇帝走到小丑身后，弯腰俯身到他的耳边说道，“不知为什么，我看到你就很想起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不如让我说给你听。”
　　“尊敬的陛下，我只是一个小丑，怎么能让您给我讲呢？”
　　“没关系，今夜我很想讲。”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月亮，说道：“我以前有一个哥哥，他叫做查理……”

　　查理王子是皇后的独生子，他英俊而聪明，骑马射箭都是全国一流的。他对人很亲切，不管是贵族最刁钻的老头子还是贫民窟中缝衣服的老妇都对他赞不绝口。人们因为有这样一个储君而感到骄傲。
　　查理的堂弟安德鲁是个瘦弱青年，他身体不好，常年被自己的父亲，也就是皇帝的哥哥安排在家休息。查理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堂弟，很多时候都带着他一起出去游玩，有时候也会让他参与到政事的处理之中来。
　　安德鲁从小就一直很羡慕查理可以做很多自己不能做的事情，只要跟在他的身后安德鲁就觉得很快活。查理有一双很漂亮的蓝色眼睛，看着那双眼睛就像看到了蓝天海洋，安德鲁不太喜欢自己眼睛的颜色，直到有一次查理说他的眼睛的颜色很像湖水以后，安德鲁才慢慢的开始喜欢。
　　这样的兄弟之情本来是可以延续到他们一直死去的，可是安德福的父亲是个阴险的人，他要的不是某某公爵的称号，他想要自己的儿子坐上宝座。因为安德鲁是排在查理之后的第二王位继承人，如果查理死了，安德鲁便是储君。于是这个老头开始谋划了起来，只是他一点也没有问过自己的儿子愿不愿意。
　　安德鲁和查理某些角度看起来特别的像，两人很喜欢在一起练习佩剑，让那些贵族少女尖叫。这其实是安德鲁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没有烦恼，人生是彩色的，丰富的。
　　巨变在一个黑夜悄然无声的来到，查理外出打猎住的古堡突然起火，安德鲁被人救到了外面，却眼睁睁的看着整个古堡在他面前垮塌。等到救援来的时候，只有烧焦的尸体。
　　皇帝一病不起，他想起皇后去世的时候要他好好照顾查理，可是他自己却并没有办到。安德鲁的父亲趁机掌握了政权，只能皇帝一死就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宝座。安德鲁一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一直到他坐上王位的那天晚上，他父亲喝醉了，抱着他的肩膀嘟嘟囔囔的说出了所有的事情。
　　安德鲁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就在那个打猎的下午，查理和他还一起在灌木丛中午睡。

　　“…….这个故事很残忍，小丑你说是不是？”皇帝站在窗口，看着小丑。烛光映照下他的脸依然在笑着。
　　小丑低下头，开口说道，“这个世界有太多残忍的东西，我尊贵的陛下，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我所知道的故事，那是关于一个男人的故事。”

　　约翰在海上已经四年多了，从最先的被排挤嘲笑到最后一起喝酒赌钱逛J院，约翰觉得自己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海上平静的夜晚其实是很美的，天空的星星近的就像是要落在人的身边一样。约翰有时候他也会朝着家乡的方向唱起悲伤的歌谣，一个人唱到最后所有人合唱，谁也不知道这些粗狂汉子的心中也有柔弱的地方。
　　不能去陆地，因为太多太多的事情都让约翰不能踏上自己国家的土地，他只能像一个吉普赛人一样随着船四处流浪。曾经那颗因复仇而愤怒的心已经随着无数次的大风浪所剩无几，虽然一年前父亲故去的消息也曾经让他再度起了复仇之心，可是这一切就算都得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约翰记得小时候自己偷着出去打猎被夹子夹住，是叔叔找到了自己背着他走了很远的路回家，从黄昏一直走到了深夜。叔叔的背和父亲的背很像，都是那么温暖，让人安心。多年以后，很多事情都模糊了，可是那夜叔叔带给他的温暖感觉他还一直记得。
　　一个老船员对约翰说过，记住好的事情人才能快活，沉溺在痛苦中的人只是因为被自己的心困住。
　　约翰渐渐只记得美好的事情，和父母一起生活，和其他的家人一起玩耍，还有自己的那个弟弟。一个腼腆的绿眼睛男孩，他不喜欢自己的眼睛，可是约翰觉得这个弟弟是因为母亲去世得太早而被父亲保护得过度了。于是约翰对他说，他的眼睛也很美，那个男孩露出了笑容，和约翰很像的笑容。
　　大海是一望无际的，约翰觉得自己应该去寻找自己要的东西，既然命运已经把他带到了现在这个地方，那就勇敢的接受吧！
　　终于有那么一天，约翰在看到地平线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应该回去一趟。离开家乡已经多年，相貌改变了，可是自己那口纯正的语音却是无法改变。他踏上土地，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喜悦的眼泪。家乡在遥远的南方，约翰背着行李一路向北。
　　等他回到了家乡，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陌生。那些人那些物都是他思念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约翰还是想见自己的亲人一面。
　　约翰见到了家人，他们一切都好。只是约翰心中早已有了一片大海，那里才是他要生活的地方，有风暴有云朵有星空，随着船而漂流四方。

　　“这个约翰难道不怨恨吗？”皇帝看着自己袖子上精美的花纹，“放弃仇恨这似乎不是一个君王应该做的。”
　　小丑轻笑一声，“陛下，君王是不会放弃仇恨，可是约翰只是一个船工而已。”
　　皇帝猛地转头看着他，小丑那张脸让皇帝心中一惊，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小丑站起来，恭敬的行礼，“要是没有什么事，请陛下容许小丑先行离开。”
　　“如果约翰要他的位置，我想那个弟弟会让出来的。”皇帝看着半弯着腰的小丑说道，“因为那个弟弟只是他父亲的棋子，如今他父亲已经去世，一切都可以重来。”
　　小丑缓缓直起身子，皇帝在他蓝色的眼中仿佛看到了约翰所看见的大海和天空。隔了很久，皇帝才转过身，靠在窗上说道，“我明白了。”
　　皇帝抬手摇铃，侍卫官打开门，有那么一瞬间，侍卫官觉得自己看到了两个皇帝，屋里的皇帝和小丑有几乎一模一样的侧脸。
　　小丑跟着侍卫官出去了，皇帝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等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时候，他才轻轻的说，“我束缚着自己，终其一生只能在痛苦中挣扎，而哥哥你已经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皇帝微微的笑着，闭上眼，记忆回到了那个打猎的下午，在灌木丛中自己亲吻着睡着的哥哥，于是一切便到这里截止吧！

　　小丑向着北方而去，等风带着大海的味道向他扑面而来的时候，他知道这便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