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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取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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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有想,或许只是过去了几秒钟又或许是几分钟,我急促地呼吸了一口冷空气,压抑住自己想要不管不顾跳出窗的冲动。
威卡毕博曾事先声明,他最多只会依照我的要求延缓这班前往纽约圣三一教堂的列车,而不会对瓦伦泰本人不利。
没想到的是,他不仅仅做了这一件事。
信任有时候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我无法得知威卡毕博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波动,但最终,他选择相信我、相信杰洛、相信他妹妹还活着,绕道将我所在的专列传递给他们。
列车烟囱燃烧的黑烟向后飘来,回过神来,我毫不犹豫缩回探出窗外的身体,甩开哥哥的手,向尾节车厢跑去。
“蕾拉你去哪——你还怀着孕呢,等等我和你一起走——”
抱歉了哥哥,我不是属于你世界的妹妹,还有怀孕什么的也都是骗你的。
“菲奥蕾拉小姐,您这是——”
“不好,快汇报总统大人,那位又要逃跑——”
“怎么回事,快点抓住她啊——”
“小姐——拜托您冷静下来,等一等——”
我放弃回应身后传来的所有声音,将经过之处所有能阻挡他们追上我的花瓶、电话、摆件全都扫落在地上。
我能感觉到,瓦伦泰已经反应过来在铁轨上堆积障碍物是谁的主意了,必须在他行动之前,带走赫特·潘兹,否则这一次失败,将再也没有逃走的可能。
按照瓦伦泰的习惯,这个时间他必定在前部车厢与幕僚开会。昨晚,他试图进入我套房时,恰好被哥哥撞见。瓦伦泰立刻切换回总统的工作状态,以公事公办的严肃口吻,委任哥哥随几名秘书,连夜整理南达科他州伤膝河流域的资料。
他提到的那个地区,世代以来,白人与印第安人之间的摩擦就无休无止,最近似乎又爆发了新的小规模枪战,有一个印第安苏族部落的首领被杀死。
当然了,相比于sbr大赛的新闻热度,印第安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南达科他州既不在第七赛段的比赛路线之内,也不会妨碍到瓦伦泰的计划,无非是为了选票,为了最后阶段的风平浪静,他必须做点什么,比方说讨论印第安人保留地的大小、联邦军队是否介入、当地治安局的行动计划之类的,这才有了今天我对哥哥坦白的机会。
从我所在的高级车厢前往最后方,会经过淋浴间、餐厅、会议室、普通卧铺,杂物间。赫特就在其中一个隔间里。
身体被圣人遗体强化,奔跑的速度前所未有得快,但我总有一种错觉,跟着我的不止哥哥和几名佣人,还有那个走路无声的家伙。
我的脑海里不断回忆起他第二次抓住我时的那一幕,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的每一个细节:他脸上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将我的胳膊死死按在头顶的手掌、撕下伪装用的肉雾时口中发出的“锵锵”声,还有那些哪怕想要去忽视、去遗忘,也无法抹除的记忆——
“你知道治好我的伤之后,我还是会逃跑的吧?”我平静地对着摆弄“护霜旅行者”的瓦伦泰说道。
他歪着头,戴着手套的食指轻抵嘴唇,沉吟片刻后,轻轻转动了下椅子,脸上露出了自负的神情:“我知道,那可是件棘手的事情,只是你得明白一点,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圣人都愿意选择我,你根本无路可逃。”
如果有朝一日,某人获得了世间罕见、梦寐以求的东西,会不会去满心以为命运青睐着他?当然会,这是人的本性。法尼·瓦伦泰就是这样想的,因此让我一度陷入绝望,但关键时刻,我再次听见了圣人的呓语,轻得几乎听不清楚:“去吧,前往彼间……”
尽管不解其中奥义,可我却明确地意识到一件事——圣人遗体最终选择的并不是法尼·瓦伦泰。
如果是他的话,圣人根本没必要提醒我这一句。
彼间……何为彼间?我能够到达哪里去呢?哪里是瓦伦泰无法找到圣人遗体的地方呢?
我一边跑,一边拉开经过的厢门,身后半开的木门如同手风琴的风箱斜着排列,我又想起那个问瓦伦泰的问题——“你就这么肯定圣人遗体能够带来幸福?”
“没错。”
“因为你会变成唯一有资格制定规则的人?”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美国,会像罗马一样,一跃成为唯一有资格制定规则的国家。”
我不由觉得很好笑:“你觉得身处于黄金时期的罗马人,预见了他们的国家日后会灭亡吗?”
“拥有圣人遗体的美国不会走向相同的结局。”
“就算在你活着的时候它不会,那你无法保证未来不会,你敢保证吗?”
“我的女孩,你要懂得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无法尽善尽美的,我只能告诉你,联邦制度一定会限制后继者利用遗体做出不利于美国的行为,况且,如果能保证掌控遗体的不是坐在总统位置上的蠢猪,而是同样具有崇高精神的爱国者,那么情况会大不一样。”
“那就更难了,你要怎么保证国家一直处在正轨?”
我把他的话当作敷衍我的回答,然而瓦伦泰却温和而冷酷地说下去:“子嗣,在那之后你会怀上我的子嗣,他们就是最好的爱国者。”
“……你做梦!”
一想到他的话,我就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尤其是当我断言就算留着同一血脉,他的子嗣也不会像他这样“视国家如己物”时,瓦伦泰一路从自己的童年经历聊到了未来如何教养孩子。
“七岁时,我的父亲为保守国家秘密,受尽敌人折磨而死,遗体被救下的同伴匆忙埋葬在前线,除了塞在身体里的这个,他什么都没能留下。”瓦伦泰掏出一块旧手帕,手帕上什么花纹都没有,只绣了一行生日,他珍视地绕开绣线轻轻摩挲,“这是父亲的遗物,也是我的原点。在无数的世界,我的父亲都为国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给年幼的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我们的子嗣,也将会从我们身上继承相同的正义感和爱国心,或许他会比我做得更好,因为他会永远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哪怕他的父亲死亡无数次,他的母亲也不会为了抚养孩子而另嫁他人……”
他凑近了些,把我完全笼罩住了,好像这样能使他看见满意的未来似的。
而他想象的的未来,就是依靠D4C不停地掩盖掉死亡真相的虚假未来。
“你的替身能力还真是方便啊,”我冷漠地看着他的手伸向我的外衣,“不论是父母哪一方死亡,都能确保你的子嗣在成长过程中拥有双亲。”
解开扣子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道:“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如果是由你生下孩子,那么母亲的身份绝不会被另一个‘你’取代。”
“因为你很难找到平行世界活着、且成为母亲的我?”
确实,一般情况下,父亲让孩子接受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取代母亲都很难实现,更别提想要塑造出完美爱国家庭的瓦伦泰了。他是一个多少带着些完美主义的家伙,连小到咬出的印记都要做到对称,他根本不可能让一个小小地漏洞戳破费心营造出来的乌托邦。
“不是因为那个,是因为我不会让你死亡。”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亲昵地叫我的名字,好像非在这方面向我说明清楚似的,“菲奥蕾拉,我的蕾拉,你知道的,我爱你。”
“呵,不会让我死亡……”
身体的伤还没有好全,这句话并没有任何说服力,我用力拍开他的手指,干脆利落地一把掀起上衣,转过身背对着他催促道:“少废话,要治就快治。”
肌肤接触的部分逐渐变得微痒,在“沙沙”的喷雾声中,瓦伦泰像是随口一提轻声问道:“你现在还想让我送那个保罗回去吗?”
听他这么说,我心下一个咯噔,不明白他突然提起哥哥的用意是什么。
“当然,你改变主意了?”
“等他忙完派发给他的工作,我会考虑的。”
言下之意是同意了,一听之下,他的承诺不免让我感到了久违的惊喜,实际的情况是,那注定是一个安抚人心的谎言罢了。
所幸,能给我带来幸福的现实,比虚假的谎言来得更快。
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没有感觉到丝毫疲惫,反而有一种灵魂升起似的轻松。
寻找赫特的过程很顺利,我拿下她口中的布团,刚准备解下绳索,只听她说了一句:“你是什么人?钻石我是绝对不会交出去的。”
是障眼法!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瓦伦泰的替身能力,他是遵守约定没有杀死赫特,但他钻了个空子,将平行世界的赫特调换过来了,恐怕本世界真正的赫特已经被他控制起来了,有我充当人质,瓦伦泰能够充分获得她的治愈能力。
现在该怎么办?带上受伤的她还是继续找?
正当我在两个选项里迟疑不决的时候,一只掌心大小的恐龙,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进来,没两秒,就听见窗帘外乔尼在喊:“蕾拉在这一节车厢!”铁球富有技巧地击碎了车窗,玻璃渣粉末似的垂直落下,没有溅到我们分毫。外面的风鼓起车窗上的丝绒窗帘,我刚要伸手,另一只串在缰绳上的手已迅速挡在我与窗户之间,防止我被可能的碎玻璃划伤。
然后,那根绳子,顺着窗户将手臂、大腿、上半身依次送进车厢。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穿着玳瑁壳般黄褐色外套的男人逐渐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轻轻把嘴唇贴在我的额头,我的睫毛颤了颤,伸手环抱回去。
这本是一个不存在骑士的时代,这本是一片不存在骑士的大陆,然而在命运的引力下,我不可取代的骑士们最终找到了我。
“你说过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我一直这样坚信着。曼登,我很高兴能够重新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