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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盗画疑云 ...

  •   建康城的上元夜被千万盏花灯点亮。谢道韫站在醉仙楼前,绛色狐裘在灯火中泛着柔和光泽。她伸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不经意触到眉间那粒朱砂痣——这让她想起顾恺之笔下洛神的神韵。

      "阿姐快看这个灯谜!"谢玄举着彩纸挤过人群,鸦青色胡服衬得他意气风发,"'口中有舌头,是而非',猜一个字。"谢玄身着鸦青窄袖胡服,腰间悬着错金螭纹弩机,显得意气风发。
      谢道韫微微一笑,轻拈下巴,故作思考状:“这谜底倒是有趣,‘口中有舌头’,自然是‘口’字里面有个‘舌’字,合起来便是‘活’字。不过‘是而非’,难道要减去什么?‘活’字去掉‘口’,便是‘舌’,可这似乎又不对……”
      “阿姐又在逗我了。”谢玄撇了撇嘴,突然眼前一亮,“对了,是‘话’字!‘口’中有‘舌’,合起来是‘话’,而‘话’有真有假,‘是而非’正符合。”
      “嗯,有道理。“谢道韫赞许地点点头,突然被人群推攘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小短剑,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她注意到周围的巡逻军士似乎比往常多了不少,三五成群地在人群中穿梭,显得格外警觉。
      “阿姐,听闻醉仙楼新聘了会稽城的厨娘,做的梅花汤团能浮在蜜水上打旋儿。”谢琰玄甲未卸便挤进人群,护腕暗纹在酒楼灯笼下忽明忽暗。他腰间悬着的越窑青瓷罐叮咚作响,里头装着专从乌衣巷老槐下挖的陈年桂花蜜。
      谢道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醉仙楼三层飞檐挂着三十六连珠琉璃灯,映得大堂如白昼。跑堂的端着鎏金托盘穿梭如鱼,盘中炙鹿肉混着茱萸的辛香,与二楼飘来的《洛神赋》琴音缠绕成奇特的节庆气息。 “走,我们去尝尝。”谢道韫笑了笑,拉着谢玄和谢琰向酒楼走去。
      醉仙楼内
      “三位贵人这边请——”掌柜的见谢道韫三人进来,忙将人引至临窗雅座。窗棂雕着顾恺之的《列女图》,仁智堂主母的广袖恰好遮住邻桌食客半张脸。
      旁边几个百姓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谢府的《洛神赋图》被盗了!”一个穿着灰色布衫的中年人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老者说道,眼神中透着一丝兴奋。
      老者戴着眼镜,正慢慢地品着茶,听到这话,他微微一怔,:“这可是谢府的宝贝,怎么好端端的就被人偷走了呢?”
      “谁知道呢,听说是个技艺高超的蝥贼干的。”中年人凑近了一些,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小贩说,那《洛神赋图》可不简单,上面藏着胡人的机密,关系到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老者听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要是落入有心之人手中,可就麻烦大了。”
      茶馆的伙计正好端着茶壶路过,听到他们的谈话,忍不住插嘴道:“两位爷,别信那些坊间的传言,说不定就是普通蟊贼图个值钱物件。”
      邻桌的议论声被跑堂响亮的唱菜声打断,跑堂的端上鎏金葵口盘,漆盖掀开的刹那,蒸腾的热气裹着莼羹清香扑面而来。谢玄迫不及待伸箸戳向盘中炙鹿肉:“这鹿肉切得薄如蝉翼,定是用了吴郡的冰刃!”肉片贴在青瓷盘上,透出底下雕的莲花纹,倒像给鹿肉绣了层花边。
      “贵人好眼力!”掌柜笑吟吟捧来青瓷酒注,“这鹿肉要先用会稽竹沥腌足三日,炙时还得刷上钟山蜂蜜......”话音未落,谢玄已囫囵吞下一片,顿时被烫得直哈气,抓起冰镇杨梅就往嘴里塞,酸得眉毛拧成麻花。
      谢琰踮着脚去够案上的青瓷莲瓣盘,发间缀的银丝小冠穗子扫过糖渍梅子。他不过十二岁年纪,圆脸上还带着稚气,银红锦袍的袖口用金线绣着谢氏家徽,一动起来便叮铃作响——原是腰间悬着的错金铃铛,里头藏着驱邪的朱砂符。
      “阿姊快看!”他忽然举起银匕,匕尖颤巍巍挑着片半透明的鲈鱼脍,“这鱼片薄得能透出《列女图》呢!”烛火透过鱼片,果然映出窗棂上仁智堂主母的广袖纹样,倒像是把顾恺之的画作印在了佳肴上。
      谢玄趁机抢走他面前的炙鹿肉,故意嚼得满嘴流油:“小阿琰还是吃糖蒸酥酪罢,当心鱼刺卡了嗓子眼,哭鼻子找乳母!”
      “我才不会!”谢琰鼓起腮帮,忽然端起一盅雪耳羹,学着谢安平日训话的模样摇头晃脑:“《礼记》有云'食不言,寝不语',阿兄这般......哎呀!”话未说完,羹匙里的雪耳滑落,正巧沾在谢玄的弩机卡扣上,凝成颗晶莹的琉璃珠。
      三人享受佳肴时,窗外忽传来一阵喝彩。三人探头望去,见街心杂耍艺人正喷火画字,火焰在空中凝成“上元吉庆”。谢道韫鬓间玉簪被火光映得通透,簪头雕的洛神仿佛要随焰起舞。
      三个头戴卷檐虚帽的粟特人正好起身离座,腰间蹀躞带上悬挂的西域香料袋随步伐叮咚作响——自通西域以来,河西驼队载着葡萄美酒与瑟瑟宝石,早将建康城的酒楼变作胡汉杂处的繁华地。
      “上好的于阗玉簪!”一个蓄着虬髯的胡商忽然挤到醉仙楼门前,展开的锦缎上摆满嵌着瑟瑟石的饰物。谢道韫的目光却越过胡商的肩头,落在角落里独酌的青衫男子身上。那人虽戴着晋人惯用的纶巾,举杯时袖口却露出一截狼首纹银扣——正是氐族贵族特有的蹀躞带钩。
      此时一队军士突然撞开醉仙楼的雕花门,铁器寒光将琉璃灯影劈成碎片。“奉诏搜查僭秦细作!”为首之人正扬鞭指向西北角——那群粟特胡商正慌乱地往蹀躞带里塞羊皮卷。先前叫卖于阗玉簪的虬髯商人突然高喊:“我等皆是清白商贾!”
      军士们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嚷嚷着就要胡商打开行李搜查。为首的胡商用蹩脚汉话对士兵比划:“轻些!这玉丝杯可是要献予琅琊王的!“他手指拂过杯身缠绕的葡萄纹,琉璃在灯笼下流转出西域晚霞般的光泽。
      军士的横刀“哐“地砸在货箱上时,商人急得直拍大腿:“军爷仔细!这龙涎香遇铁器要窜味!“他慌忙掀开衬着丝绸的檀木匣,却见队正的刀鞘已扫落一角香块。霎时间,异香混着茱萸辛辣在堂内炸开,几个老饕客连打喷嚏,撞翻了跑堂捧着的莼羹。
      “休得阻挠公务!”为首军官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青瓷碗,残羹泼在胡商赭色长袍上。年轻些的粟特伙计忍不住用母语咒骂,伸手去护另一箱于阗玉器,却被军士误认作反抗动作。铁甲撞击声里,玉雕的飞天琵琶“啪”地碎在地上,琵琶臂的曲颈恰指向谢道韫案前。
      都住手!“谢道韫突然站起身来,清越声压住喧嚣:“军爷可细看过通关文牒?”
      听闻此言,军官的横刀骤然转向谢道韫,刀脊映着琉璃灯在她眉间烙下寒芒:“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与氐虏有私?“他抬脚碾碎地上琵琶残片,镶铜战靴竟将玉雕葡萄纹踏成齑粉:“本将奉的是琅琊王钧旨!”
      “按朝廷规矩,查胡商需市令、胡商首领和军府三方在场。”她指尖挑起胡商掉落的通关文牒,“这文书盖着江州官印,军爷可有刺史手令?“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军官一脚踹翻货箱,刀剑逼近谢道韫眉间,声音愈发大起来,“老子今日便要将你当细作锁了,建康狱里自有人教你规矩!”
      “我看谁敢动她。”话音未落!谢玄的玄铁弩机已抵住军官后颈。少年指尖轻叩弩身上螭吻吞云的鎏金纹,那正是谢氏独有家徽。“建康朱雀航船往南三十里,我谢氏部曲的弓弦声,可比将军的嗓门清亮得多。”他说话间翻腕亮出一枚青玉夔纹佩,玉佩在火光中流转出“谢”字水印:“将军可认得这枚乌衣珏?”他指尖轻弹玉珏,清脆的少年音声响彻大堂,“三年前陛下亲赐我谢氏'剑履上殿'时,这珏上夔纹还是将军的顶头上司亲手刻的!”
      军官膝盖砸地的闷响惊飞了檐角乌鸦,战战兢兢地朝谢道韫磕头:“末将该死!“末将该死!末将眼瞎!求女公子饶命!“说完颤抖着扯出怀中皱巴巴的搜捕令,羊皮纸被冷汗浸透:“这、这是琅琊王府的搜查令!刺史也已经知情!”
      谢道韫俯视着满地狼藉,袖剑轻点军官肩吞:“将军请起。”她声音清冷如檐角化落的冰凌:“烦请将搜捕令与胡商文牒送至乌衣巷,谢府自会核查盖印。”谢道韫接着俯身蹲下,拨弄起那把被打碎的玉琵琶:“至于这些碎玉残香......便按建康令折价,从将军的岁俸里扣吧。”
      军官不语,只是一味地磕头。
      谢道韫起身就要离去,谢玄谢琰立马跟上前,她玉簪穗子扫过瑟瑟杯残片:“琅琊王若问起,就说谢家女公子赏的西域琉璃——够他新纳的十八房妾室分着玩了。”
      一场闹剧结束,角落里独饮的青衫男子笑了笑:“建康谢氏吗,有点意思。”说罢,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前那个虬髯胡商悄悄靠近。男子夹起一块金齑鱼片:“事情办的如何?”
      “按少主吩咐,松脂混合的猛火油已灌入朱雀桥十二盏莲花灯,只待您点燃第一簇火苗......。“
      “好!今日上元夜,我要让谢安看着建康城的灯谜——”他蘸着葡萄酒在案上画出血色火势图,“变成烤焦他北府兵的讣告!”说罢,将鱼片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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