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伪番外其四) 数学题 ...

  •   淡蓝的天空中浮着棉花糖般软而松云朵,零零散散地无意去阻挡初升不久的太阳,任那浅黄的光线遍洒世间。但就是在这样晴朗的天气,墓园中也还是安静得肃然。在青翠的植被映衬之下,寄托了哀思的暗色碑座厚实而庄重。

      深黑西服的几个高大男人脚步无声地行进,其中一人的臂弯里托着一束菊花,苍白的瓣上沾了几滴晨间的露珠,更显娇弱。领头的长者突然停下,他们便也驻足,视线越过那长者的肩膀,落在前方不远处,心下微讶,脸上却丝毫没有意外。

      这个地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进得来的,所以保镖模样的几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在原地耐心地等待具体的指令,但过了许久都不见主人做出任何表示,抬眼看去,便见他双手背在身后,默默地注视着站在墓前的男子,神色复杂难测。

      片刻,长者重新迈开步伐,直直地向那人走去,保镖们连忙屏声静气地跟上。陌生人明显察觉到了他们的靠近,但没有移开落在墓碑上的目光。

      那男子的样貌俊朗,看上去应该还不到三十,周身却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他虽然穿着深色的服装,但并未携带任何物品,而且神情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嘲讽,怎么看也不像是来专程拜祭故人的。

      身为贴身保镖,自然对雇主多有了解,何况此事虽然对外严格封锁,在家族内部实在算不上什么秘密,因此他们只需一瞥就认出了这个人,可一想到他的实际身份,更觉得眼前的情境匪夷所思,饶是训练有素,也禁不住露出几分古怪的表情。

      试问,一般来说有谁会顶着熹微的晨光跨越大半个市区,就为了站在写有自己名字的墓前发呆的?

      手冢国光在自己的卧室里醒来的时候,立即察觉到异常。身边熟悉的气息还在,可依靠了整夜的温度已经消失了,房间里有种莫名的空荡感觉。勉强压下心中瞬间蹿起的强烈恐慌,他迅速起身,几步跨到门边,转动把手。

      “阿澈...” 大概是因为刚起床的缘故,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阿澈?”

      “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深灰发色的男子语带促狭,神色却异常柔和,浅灰眼眸里明显含了心疼,双手揽过他的肩膀,嘴唇轻轻印上他的脸颊。“早上好,国光。”

      他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门口站了多久,久到晨间空气中的轻微凉意都已渐渐渗入皮肤,但还是没等到这样的问候。

      那不是什么幻觉,而是记忆里两天前真实发生过的情景。

      不过,看起来现在并非如自己所愿的只是上次的重演。那人今早是真的不在家里。

      手冢有些恍惚地回头,在看见椅背上搭着的睡袍时稍稍松了口气。

      某人向来将书籍资料都安置得整整齐齐,但衣物却总是随便乱丢,这点自己老早就知道了,对此也并不在意,每次都顺手一并帮他收拾了,上次他刚好看见,还一脸过意不去地说要改掉这个坏习惯。现在倒有些庆幸他没改,这样至少证明他确实是与自己在这个家里一同生活,确实每晚都在自己的身边一同入睡。

      ...好吧,这后半部分通常都有与乱放的衣物相比更加直接的体现。

      现在还真不是分神想这些的时候。手冢微蹙眉头,移开了无意识地按在腰侧的左手,走下最后一级梯级,目光飞快地扫过同样空荡的楼下,随即突然停在茶几上贴着的一张纸条上。

      “速回,勿念。”

      纸条上只写了这两个词,没有署名。手冢看了许久,神色却不见轻松,反而越加凝重。

      那人一早出门,虽然还想到要留张纸条,却完全没注意到写出的不是日文而是中文,心绪纷乱至此,让他如何“勿念”?

      金棕发色的年轻男子在客厅里站了只几分钟,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查询到号码,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轻叹一声,果断地按下了通话键。

      从来都分外顾虑自己感受的人,昨晚却折腾得几乎过度,为什么他会一反常态,现在看来原因再明显不过了。

      因为他那时跟自已一样难过,甚至更加痛苦。

      可是当时只想着自己,明明他掩饰得那么拙劣,自己竟然都没有看出来,只一味地责怪他。前一天那种沉重得将要凝滞的气氛仿佛再次浮现,让男子握着手机的左手颤抖起来。

      那原是个悠闲的周末午后,两人一同在书房里看报读书,间或聊上几句,感受着相互为伴而产生的淡淡满足感,心情愉悦而轻松,直到阿澈无意间在书架上发现了一个信封。

      里面是四年前迹部景吾寄来的葬礼通告。

      事故失踪满了两年便算作法律上的死亡。云井澈作为私生子的身份有些敏感,所以为他举行的葬礼对外严格保密,按理是不会让一个与家族无关的人参加的。而迹部却将消息传给了手冢,明知道这样会让自己面临难以向族中长辈解释的困境。

      手冢并不是不明白此举所含的好意,但还是在收到信之后第一时间用电话告知迹部他不会去。即使已经过了两年,他心中依然存有极其微弱的零星希望,更何况那封通告上写的名字是“迹部澈”,并非他所认识的云井澈。

      听完他的说明后,深灰发色的男子半晌没有言语,当他担心地上前询问时,男子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了,伸出手臂将他拉近。

      那时落在他脸颊上的唇分明比平时要冰凉,但他还来不及疑惑,就见面前的男子突然间神情有些闪烁。“有些...话...想要告诉你。”

      两人转移到客厅的沙发处坐下,阿澈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几次都欲言又止,似在反复斟酌着语气。“我还在之前那个世界的时候,听妈妈无意间讲起我小时候发生过的一件事情,一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后来越来越在意。”

      “妈妈说,我六岁那年有一天突然就发起了严重的高烧,陷入了昏迷。市里最好的医院却怎么也检查不出病因,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能退烧。她和我爸爸在病房里守了整整六个小时之后,发现我的症状奇迹般地开始减轻了,接着很快就苏醒过来。我对这场高烧毫无印象,只记得那年住过院。而当年怎么会无端端地生病,到现在都弄不清楚。”

      金棕发色的男子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但眼睛里隐约有几分忧虑。

      “十二岁那年的某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知道自己的特意强调听起来有些荒谬,阿澈微微苦笑了一下。“一般来说,噩梦再怎么可怕,总有一天会忘记或者不再觉得可怕。但是直到今天,只要一想起那个梦,我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害怕。”

      他停下话音深深吸气,还没开口,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手冢蹙起眉头,安抚性地去握他的手,竟发现他的手心已渗出冷汗,不由得一惊,随即收紧了手指。“怕就不要说了。”

      阿澈却一脸坚决地摇了摇头,用略微发颤的声音诉说起来。“我大概是在马路旁边,听见巨大的声响后回头,然后发现路的尽头有一只怪物。梦里是白天,所以看得很清楚,那怪物很高,虽然我离得较远,但也还是要抬起头才能看到它的头部。第一眼倒只是为那巨大的体型吓了一跳,怪物本身长得其实并没有小说电影里形容的那样丑陋恶心,而是很简单的黑色外体加上一个白色长鼻子面具,就像是万圣节披着床单扮鬼的人戴了个奇怪的面具,将床单染成黑色,然后再放大几千倍。”

      手冢根据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觉得这个样子确实和自己印象中的怪物差得有点远。

      “我还在想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接着便看见它动了一下,面具转过来,又尖又长的鼻子正对着我。”

      年轻男子再次吸了口气。“然后它突然张开嘴,从嘴里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直接照向我。最后的印象就是那道的光,铺天盖地的血红色的光...”

      “再然后我就醒了,看到妈妈站在床边,大声地骂着‘都要迟到了还睡!是不是昨晚熬夜了?怎么叫都叫不起来!’之类的话。平时被她吼都很不耐烦的,但那天我听见她声音的时候由衷地高兴,还扑到她怀里大哭了一场。对她来说,那不过是我童年众多糗事中的一桩罢了,事实上我自己这样听自己讲出来,理智也只觉得好笑。”

      茶色眼眸的男子没有分毫笑意,反倒将眉头蹙得更紧了,手也没有松开。

      “但是那一瞬间的恐惧实在是太真实了,那一定是濒临死亡时本能的恐惧,所以我才一直无法将这个噩梦当成单纯的梦。”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在那个世界里满了十八岁。”

      手冢微微瞪大了眼睛,他隐约猜到了阿澈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事情,但那种可能性他不敢去相信。

      阿澈的手被握得很疼,但他像是没感觉到,反倒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古怪表情。“你已经发现了这其中的规律了吧。我再次回到原来那个世界后就没有停止寻找回到这里来的方法,但我刚才突然想,那样的思路大概错了。”

      “六岁的高烧,十二岁的噩梦,还有十八岁的意外,全部都发生在那个世界的十一月十二号。”

      身边男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疑问,阿澈轻轻叹了口气。“我不会弄错的。妈妈留着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病历本,而六岁和十八岁那两次都是住院,所以都有记录。而十二岁做噩梦的日期也是,因为那天是我一度暗恋的老师的生日。”

      虽然这只是个很微小的细节,但手冢还是忍不住对他最后一句话感到些许不爽。

      “我顶替迹部澈的时候,这个身体十二岁,去海南的时候十八岁,而现在....刚好是二十四。这三个日期,又是相同的。”

      手冢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即也开始逐渐褪去脸上的血色。他的失踪与他几天前的回归,期间刚好相差六年,这点自己是知道的,但不曾多想。

      “假设——”阿澈猛地停下,不忍地移开了视线,艰难地开口,只觉得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一下又一下地扎在心上,扎得生生发疼。

      但他不得不说。

      “假设六岁和十二岁那年的异常,也让我离开了原本那个世界...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就能得出规律:以原来身处的世界为基准,六岁第一次离开,回去时发现原来世界的时间过去了六个小时,十二岁那次说不通,十八岁第三次离开,回去时发现过去了六个月,二十四岁第四次离开——”

      深灰发色的男子再次截然而止。

      手冢意识到,他最后指的就是现在。站在自己的角度,是他回到了自己身边,但站在他的角度,却是他再一次离开了原来的世界?!

      他还在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几乎要听不见了,但手冢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地砸在自己身上。

      “以这个世界为基准,十二岁到来,十八岁第一次离开,回来的时候发现过去了六年...”

      “不管哪个世界,每一次离开都与上次相隔六年,而每一次往返,期间发出地过去的时间按照顺序分别是六个小时,六个月,六年...依此可以推测,原来那个世界的十二岁那年如果也是按照这个规律,那么过去的时间应该是六天。”

      说了这么多字,阿澈觉得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也就不在乎多说几个。“六天的这个数项不存在,所以规律很有可能是错的,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推论。”

      重复再现了这么多次的数字六,如果说全部都只是巧合,让人如何相信?但在两个世界之间往返这件事本身不就难以置信么?这个六,是巨大的荒谬中他所找到的仅存的一点逻辑,原本是对理智的一点安慰,但他这时却恨透了这种逻辑。

      数项,规律,还有这些数字...阿澈,你难道将这一切都当成了一道数学题吗?那我对于你来说,算是什么?

      阿澈最后加上这句话,原本是想告诉手冢也告诉自己,刚才说的这些没准错得离谱,也许,他这以后都不用再离开了。但手冢此刻投向他的目光仿若冰川下没有温度的火焰,无比地愤恨地燃烧着,又无比地绝望地冻结着。

      “也就是说,” 手冢缓慢地讲着,低沉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冰冷又易碎的感觉。“你每隔六年就会离开一次,离开的时间会一次比一次久,对吧?”

      没错,我讲了这么久,就是想说这样一句话,还真是啰嗦得可笑。深灰发色的男子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刚才的那番长篇大论像是已经消耗了全部的声音,自己现在根本无法出声。不,准确来说,被消耗殆尽的恐怕并不是声音。

      我已经没有勇气回答你了。

      “这就是为什么那天...” 手冢像是要代替他说下去,却也是说得越来越艰难。“那天我求你不要离开我的时候,你...你会像那样侧过脸...连看都不看我...”

      深灰发色的男子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反应是再次侧过脸,听了他所说的便强逼着不让自己移开视线,但视线所及处是他近乎失魂落魄的神情,自己又如何忍看?

      阿澈脸色发白地紧咬着嘴唇,干脆彻底抛弃了这个两难的选择,既不侧过脸,也不去直视,而是将那人按进自己怀里。

      他未尝不想留下?唯一的牵挂在这个世界,自己所爱的人在这个世界啊。

      但是,他是真的无法给出对方和自己都极其需要的这个承诺。

      回到手冢身边的几天过得太快,相伴的那种快乐又满足的感觉太容易让他沉溺其中,他本来都已经完全忘掉了这个推论的,是那张葬礼通告提醒了他。

      迹部澈多年以前就逝去了,现在的云井澈也许只是一个注定了要不断流离的不稳的灵魂而已,又怎么会有资格爱上任何人?

      但他仍是爱上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对此他没有分毫的后悔。

      他后悔的是自己只能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我只是不想再向你隐瞒任何事情了,只是不想骗你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伪番外其四) 数学题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