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来做游戏》未有雨

40、第 40 章

　　下午两点三十分，蔺桥的公司中。

　　舒真与决华坐在会议室的两边，舒真向他说起了，数个月前的事。

　　“《动物之家》的起源，其实是奇兵。”舒真说，“我从上一个项目……被开除后，是他邀请我一起创业，做一个属于自己的游戏。”

　　“然后我就……开始做了。小能是另一个朋友介绍来的，是我上一个项目的UI组长……”

　　“邹研？”决华插话道，“一个学校的，比我大一届，听说过她。”

　　舒真无奈地笑了一下，心想我找你的时候谁都不认识你，等我找到你了，又发现你认识全世界。

　　“嗯，就是研姐。”舒真说，“我被开除那天，她叫了很多朋友来送我，也是她跟我说，‘觉得我一定可以做出自己的游戏’。我相信了。”

　　舒真的“相信”并非“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出一个好游戏”，而是“相信邹研的祝福是真的，相信她真的这么认为”。

　　这似是而非的两句话间的差异，正是舒真在OG结束那天，迎来的第一份打击。

　　舒真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知道邹研提前为吴小能介绍了新工作时，他心里那个角落的崩塌。

　　“第二个打击，是我知道奇兵也不会陪我。”舒真慢慢地说，“不是怪他。但是，是他鼓励我开始的。”

　　决华说：“别人随口一说，你当真了。”

　　“嗯。”舒真笑了笑，说，“是的。小能也是，刚毕业，不能跟我一样说失业就失业，我都理解，也没有怪大家。当时我真的觉得，一个人做也可以啊。搬个家，去云南，去贵州，去开了窗就山清水秀、房租便宜的地方，一个人做，没问题，完全可以。”

　　但客观上的可行，不代表主观上也平静。

　　“那天我跟他们说，会一个人把《动物之家》做出来。”舒真说，“可能也有点赌气的成分在吧。大家都说我脾气好，其实不算吧，我也挺倔的，没有完全不生气。”

　　而比起生气，舒真更恐惧的还是孤独。

　　偏偏舒真在做游戏这件事上，仿佛永远在经历孤独。

　　小时候，不被父母理解。上了学，不被同学理解。

　　工作了，想法也总和同事们不一样。

　　在会议室里是刺头，在老板那里是眼中钉。

　　甚至于连邹研这样的朋友，嘴上说的是“你可以”，心里真正的想法，或许还是“理想主义、大幻想家”。

　　不被理解，就意味着永远独自前行。朝大家举杯的那个瞬间，可能是舒真人生中最孤独的一刻。

　　干完这一杯，大家就要各奔东西。毛奇兵有他的家，吴小能也有自己的新公司。

　　短暂的聚合终将离别，就像《动物之家》始终想要表达的，“相遇”与“离别”，一切都有道别的时刻。

　　但蔺桥打破了那个时刻。

　　他给舒真的，不仅是钱，更是一种支持。

　　一种舒真在家人和朋友身上，都始终没能获得的理解。

　　他延续了舒真的派对。

　　“因为他说的那句话，”舒真也知道说这种话太矫情，但既然要说，就说完，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得到了一次机会。半年后，大家还能重新聚在一起，把《动物之家》做完。”

　　相遇与离别，蔺桥打破了一次离别，或者说，给了他们新的相遇。

　　“而且，”舒真说，“他一直没提过什么条件，好像真的就是因为我想做，项目也还ok，就投了，这些事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但无形的条件也许更昂贵，决华没说出口，也没打断舒真。

　　要让舒真这样的人说出这种程度的心里话，应该挺不容易的。决华随手抚摸车钥匙上的英文字母，余光突然注意到，会议桌中央某个仪器上亮着一颗绿光。

　　什么东西？决华分心了片刻。

　　“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我脑子里可能是很混乱。”舒真说，“被开除对我的影响，也不像自己表现得那么无所谓，OG差的那一票心里其实也很在意。朋友们的态度，也觉得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假装没关系。”

　　“所以他来得刚好。”决华说，“但我就来晚了。”

　　舒真笑了一下，说：“你也刚好啊。”

　　“对你的项目来说刚好，对你来说晚了。”决华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

　　舒真：“……”

　　他语出惊人，舒真第一反应竟然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墙角里的摄像头。

　　决华说：“这种会议室的录像，不出事的时候一年不会有人看一次，别紧张。”

　　舒真：“……嗯。”

　　决华就知道答案了。或者说，舒真抬头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

　　其实今天换个人坐在舒真对面，都不可能问舒真那样的问题。因为舒真对蔺桥的态度，其实很自然，没有任何异常。

　　然而决华自己就是个同性恋，第一次看到舒真的时候，那感觉还不明显，到上周一起在餐厅里坐着、聊他和小哆的事，决华有的没的拨撩了舒真两句，看舒真那反应，接受度太强了，完全不像个直男，才隐约开始怀疑舒真的取向，继而在今天问出了这句话，证实了。

　　“你现在回不回答，”决华随手玩着自己的车钥匙，说，“都没区别了。”

　　“……是的。”舒真低声道，“我是有一点……喜欢他。嗯。”

　　“没前途。”决华不意外，略带着几分嫌弃，说，“而且你怎么嘴这么松？我随便试两句，你就自己全说了。”

　　“可能是因为我心里一直想找个人说一说吧。”舒真也不生气了，笑了笑，答道，“包括OG的事也是，都压在心里太久了。”

　　“那你不是更应该接受我的钱？”决华说，“否则万一你哪天没忍住跑去找他表白，项目陪你一起打水漂？”

　　舒真笑了起来，又对决华有点好感了，感觉这人挺有意思的，虽然想一出是一出，但又有自己的内部逻辑，说的话看起来跳跃，其实是舒真没察觉到他的深意。

　　毛奇兵和邹研好像也是这样，总是一句话叠着一句话，然后把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只是毛奇兵更直接，邹研更自然，不会像决华这样，左一句右一句，专找别人防御力低的部位打。

　　这就是当过管理的人吗？

　　舒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学习这一点。

　　学吧，总觉得不太舒服。不学吧，又担心自己故步自封，没有成长，挑不起制作人的重担。

　　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是舒真上班后的几年内，内心也反复在思考的问题。

　　会成为邹研？还是毛奇兵？

　　又或者那些拥有无数个小群的同事？猎头口中消息灵通的那一类人？

　　更恐怖一些，我会成为老曹吗？

　　成为动物园里，那只孤独的猩猩……

　　“不会的。”舒真笑着说，“虽然我自己这么说，可能没什么可信度。不过我这个人……怎么说呢，以前也没谈过恋爱，对这件事的需求一直就不强烈。平时就算跟他面对面，也没有很想碰他，或者跟他怎么样……而且我已经在调节了，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决华怀疑地看着他，显然是不太相信。

　　这也不怪他，舒真想，毕竟嘴硬是人类的通性，就像每个陷在感情里的人都喜欢和朋友们强调，我很好，我没事，我明天就走出来。现实却是，越是这么说的人通常越打脸，正所谓强调什么，才说明在意什么。

　　“你信不信都可以。”舒真道，“反正我要交代的就这些。你正好可以再考虑一下，有了这个风险后，你还要不要加入我们。合同就在我包里，你可以再想一会。”

　　决华朝他伸出一手，是让他把合同拿出来看看的意思。

　　舒真就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两份合同，放到他面前。

　　“12%的股份。”舒真说，“项目组里只有我和奇兵比你高一点，小能是你的一半。”

　　决华点了点头，没异议，或者说无所谓。

　　钱上面的事，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更关心的是，舒真能不能带好这个项目。

　　做一个项目很难，总是要花很多时间。然而人生又很短，支撑不了几次失败。

　　舒真也不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争取他了。他能给决华的，已经都在他们这三次见面的谈话里。

　　决华身上有风险，舒真自己又何尝不是？

　　毛奇兵，吴小能，还没有加入这个项目但未来将要加入的每一个人，乃至蔺桥这个投资人本身。

　　一切与《动物之家》挂钩的，都可能成为项目的风险。毕竟一件事要成功实在太难了，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然而一件事要失败，却很简单，随便哪个环节脱钩，就能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舒真说：“同意的话就签字，不同意的话还给我就行。”

　　“嗯。”决华应了一声，随手翻看那份合同。舒真就不说话了，把时间留给他。

　　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锁屏界面提示，他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15分钟前。

　　15分钟前？舒真怔了怔，把那条消息划开了。

　　【你们已经开始了吗？我正好有时间，现在接入。】

　　舒真：“……”

　　舒真抬头看着决华，决华察觉到他的视线，给了他一个“怎么？”的眼神。

　　寂静的对视中，舒真说：“……蔺桥？你在吗？”

　　决华：“？”

　　会议桌上那个冒绿光的盒子里发出了一股轻微的杂音。

　　杂音中，有人说：“我在。”

　　决华：“…………”

　　决华还看着舒真，舒真实在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表情，只能抱歉地，对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