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希尔》Dornwacht

9、南部森林（上）-森林里的巫师

　　三个月前，南部森林。

　　阳光被厚重的枝叶切割成斑驳光斑，落在湿润的苔藓与枯叶之上——这是密林的深处，如果有哪个倒霉蛋在这里孤零零地死去了，恐怕也无人知晓。附近村落的村民很少来到这里，哪怕是最老练的猎人也不会轻易涉足其间，再加上最近增多的茨尔瓦尼人袭击事件，这里更加人迹罕至了。

　　杰西卡提着半篮药草，脚步小心翼翼。她一向胆小谨慎，从不愿意进行任何冒险，但今天外婆的病实在拖不得了。

　　一声微不可察的呻吟在林中回荡，像风的错觉，又像是某种潜伏的危险。杰西卡浑身僵直，屏住呼吸，躲在一棵粗壮的橡树后。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她瞥见一抹异样的暗色。

　　是……血吗？

　　这可不太妙。

　　杰西卡大着胆子从树后探出身子，这才发现是一个受伤的男人倒在不远处的树根旁——黑袍破碎，胸前一片猩红。

　　杰西卡的心被恐惧紧紧攥住，她仔细观察男人——眼窝正常，眼珠没有被挖；手握着法杖，看来手也完整；身上没有被明显撕咬的痕迹。杰西卡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茨尔瓦尼人干的。她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有怪物后，慢慢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男人头上的兜帽半盖在头上——看来是在混乱中被掀开了，额头上有一个红色鸟状标记，五官被大树的阴影半掩，却依旧能看出不凡的轮廓。

　　这是一个她从未在村里见过的陌生人——危险。更何况，他的手中紧紧握着法杖，身边洒落着符文的碎石——巫师，极度危险。

　　但他受伤了，甚至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他沉重的呼吸断断续续，嘴唇发白。

　　走开，杰西卡。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别招惹麻烦，杰西卡。外婆还在家里等着你采药回去呢。

　　杰西卡最终还是快步离开，没有回头再看这个古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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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西卡在找火心花，这种药草可以驱寒、温体、激发生命力——是目前缓解外婆病情的唯一希望。外婆年纪大了，不久前被发狂的野猪撞到了河里，一直高烧不退，甚至已经昏迷了整个星期，村里的老药师已经无计可施了。

　　火心花花瓣鲜红如烟，中心跳动着如心脏般的光芒，靠近时可感受到温热，过度食用会导致体温失控，甚至短暂狂热状态。杰西卡紧了紧手里的匕首——在靠近火心花的地方会有误食草药的狂躁野兽，她得加倍小心。

　　这时距离她遇到那个受伤的巫师已经过去了2天，她进入森林已经过去8天了。

　　按照老药师的指引，杰西卡来到了花心花开放的地方——传说有火脉流动的神秘藤林，这里的空气透着诡异的暖意。

　　火心花，就生在这片藤林中央，被藤蔓死死包围着。

　　杰西卡艰难地在藤林中穿行，终于看到了火心花——那是一片静静燃烧的红色花丛，四周盘旋着深红色藤蔓。她仿佛可以听到花的呼吸——与四周的藤蔓一致。

　　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伸出手小心地往前探。

　　静默的守卫之灵，燃烧的火心花之灵，拜托了，我是来借你一息生机，不是来掠夺你的生命。杰西卡在心里默默祈求着，她的脑海里响起老药师的嘱托，这种神秘的药草似乎颇有灵性，采摘时要带着敬意与感激之心。

　　杰西卡在花心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似乎感应到——藤林与火心花认可了她。

　　捧着手中来之不易的药草，杰西卡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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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走了2天后，杰西卡在橡树下又遇见了那个重伤的巫师。

　　他依然躺在同一个地方。

　　他还活着。

　　那天出于谨慎杰西卡没有救他。可现在——4天过去，他依旧躺在那里，没有死。

　　她靠近了几步，蹲下查看巫师的呼吸，微弱但稳当。血液干涸，嘴唇苍白，仿佛只是沉睡。

　　杰西卡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打开了药篮，拿出一些治疗外伤的草敷在他最严重的伤口上，又用布条扎紧。她没有尝试唤醒他，甚至没有多看他的脸。

　　只是将几枚干粮和一个小巧的草药包放在他手边。

　　“你能撑到现在，不是靠运气。”她低声说道，“希望你运气足够好，可以醒来的话，希望你可以活着走出这片密林，巫师先生。”

　　声音像风一样轻，轻得仿佛怕被树听见。

　　她起身、转身、离开，一切动作干净利落。

　　她的脚步远去，那昏迷中的男人，眉心微微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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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林的路蜿蜒曲折，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垂死的人在呻吟。

　　杰西卡的身影在密林中快速穿梭着，仿佛她从未停留在那棵橡树下，从未遇见那个受伤的巫师。可她的心，仍然留在那棵鲜血染透树根的橡树下。

　　她咬着牙越走越快，仿佛只要走远一点，那种沉重的感觉就会散去。

　　可没有。

　　她将一个重伤的人留在原地等死，外婆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怪她的。

　　她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个男人重伤的样子：失血苍白的脸和双唇，微弱起伏的胸口。他就在那里无知无觉地等死。

　　他只是个陌生人……我没有见过他，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遭遇什么与我无关。更何况，他是个巫师，危险的巫师。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段话她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她的脚步微顿了一瞬，几乎就要转身回去。但她没有回头。

　　她的手按住了斗篷内袋，那是她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采来给外婆救命的药草，隔着衣料在她的手心里微微发热。

　　她想到了外婆。

　　她可怜的外婆，她已经熬过了太多苦日子，如今又因为落水昏迷不醒——如果没有火心花熬成的药救命，她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我不能拿外婆的命，去换一个陌生人的命。杰西卡在心底对自己说。

　　但这并没有让她轻松。它更像一枚钉子，钉在她心里，缓缓地、无声地流着血。

　　她继续走了，终究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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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终于撕开林雾，透过窗棂洒落在老木屋的地板上。

　　灶上的陶罐还在散发着草药与火心花混合的气味，空气中是一种温暖的味道。

　　外婆躺在床上，神色依旧虚弱，但眼睛终于缓缓睁开。

　　杰西卡立马扑到了床边，抓住她温暖干燥的手。

　　“外婆，外婆……”杰西卡依恋地呼唤着外婆，一时间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头。

　　外婆慈祥地看着她，眼里隐约有泪：“杰西，我亲爱的杰西……”

　　“外婆，别说话了，再休息一下。”杰西卡将她扶起，用枕头垫在背后，喂她喝下药汁。

　　外婆轻轻摇头：“杰西，你到密林里采药了吗？”杰西卡刚想开口说话，外婆就截住了她的话头“你不用骗我，我闻得出来。”

　　杰西卡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说道“都过去了，喝药吧，外婆。”

　　外婆难过地说：“不值得的，小杰西，你不要跑到密林里去，那里太危险了，你不要为了我……”说到后面，外婆的声音已经哽咽，再也讲不出完整的句子。

　　杰西卡只是说：“喝药吧，外婆，你要快点好起来。”

　　外婆这次没有再多说什么。杰西卡沉默着将药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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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喝完药之后就继续睡下了。

　　杰西卡来到屋外，眼泪终于流下。

　　外婆，到底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

　　外婆醒后杰西卡并没有如释重负。那棵橡树、那个重伤的巫师不停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她无时无刻不被内疚折磨。

　　在那片危机四伏的密林里、人迹罕至的密林里，她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留在原地等死。

　　杰西卡很清楚，不管重来多少次，她都会作出相同的决定。

　　这一点也让她难过，她永远都无法像外婆一样善良。

　　没关系的，没事的，杰西卡，你做得没错，你不该对陌生人放松警惕，谁知道这个巫师清醒了会做出什么事。

　　杰西卡，不要犹豫，不要后悔，你得活着，外婆得活着，你得和外婆一起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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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西卡！”眼前的年轻女孩惊慌失措地握着我的手“你得帮我！你得帮我！”

　　我无措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美狄亚，发生了什么，你要我帮你什么？”

　　美狄亚是我唯一的朋友，自打我来到这个村庄，我们一起长大。

　　“父亲……父亲，他想让我嫁给鲍勃。”

　　我惊愕地看着她。鲍勃是村里的猎人，脾气暴躁，喝了酒总是打人，他已经打死3个妻子了。村里的人总是对他避之不及。

　　“怎么会是他？你会死的，美狄亚！”

　　“是的，亲爱的杰西卡，是的，他会把我打死的！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得帮我逃出去！”

　　逃……逃出去？逃婚的女孩被抓住是会被打死的。

　　“我该怎么做？”我问道，声音有点发抖，“你让我帮你逃跑，可他们一定回来找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他们第一个就会查我。”

　　美狄亚望着我，眼泪更多了：“我知道……你不该掺和进来的。”

　　“可是杰西卡，只有你能帮我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需要给我一小瓶青藤粉。”

　　青藤粉？这可是致命的毒药，美狄亚竟对鲍□□了杀心。

　　“杰西卡，鲍勃必须死，就算我躲过去了，可怜的小爱丽丝也逃不掉的，不知道他还会打死多少个好姑娘。”

　　爱丽丝是美狄亚妹妹，是一个乖巧温柔的孩子。

　　我魂不守舍地点头，“你说得没错。”

　　我在草药间翻找我自己研制的药品，最终拿起了一个小瓶子，紧紧攥在手心。

　　我走出草药间，将瓶子递给美狄亚，“美狄亚，你将药下到鲍勃的吃的东西里，青藤粉吃下去之后他会马上昏迷，在睡梦里死去。你看着他倒下后就立马跑，明白了吗？不要犹豫，不要回头，永远离开这里！”

　　美狄亚攥着药瓶望着我“我知道……你不该掺和进来的。对不起，杰西卡。”

　　“可我已经进来了。”我强笑了一下，“立马跑，记住了吗？不要犹豫。”

　　美狄亚点点头，用力抱了我一下，转身出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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