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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独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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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厘躺在床上,一双杏眼呆呆地盯住手心的两道血痕。卡厘的眼窝深邃,睁大眼睛时眼皮的褶皱叠起,像小时候见过的商店橱窗里的外国洋娃娃。我拎着药箱走进他的房间,放在卡厘床头,不发一言。
“像个疯子。”卡厘突然说话,“对吧?”
“嗯,别说话了。”我将卡厘的拖鞋踢到他身边。
房间里闹腾的动静不小,他的化妆品摔破在地上,东西廉价,卡厘没说要不要丢。他垂着眼皮,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受伤的右手按在被褥上上,渗出血痕。
我找出碘伏和棉签,打开卧室的顶灯,拉过他的手。幸好只是皮外伤,卡厘顺着我的动作翻过身面向我,他的手心有些薄茧,握在我的手掌中小小一团。我专心上药,卡厘专心看我。他的目光有如实质,星星点点落在我的眉目和鼻尖。卡厘抽出枕住的左手,似乎想要撩开我的额发。距离有点远,他又往前伸了伸手。
白炽灯泡照得人皮肤惨白,卡厘的手腕是香的。我低下头凑近他的手,卡厘没有力气了,他点了下我的发丝。
“换个发型吧。”他说。
我似乎应了他一声,卡厘继续自顾自的讲,“我会剪的。”他的掌心贴在我的额头,干燥温暖异常,“我给你剪吧。”
我放开他的右手,起身皱眉拿来体温枪,抵住卡厘的额头。
“滴。”温度显示38.5,体温枪测量有偏差,我翻出水银体温计递给他,问道:“抑制剂,你有备吗?”
卡厘愣了一瞬,他甩了两、□□温计,熟练地夹入腋下,“有的。”他说。
我点点头,留好退烧药,收拾好药箱走出房间。卡厘发热八成是发、情期意外提前引起的,但我是个beta,只能为他留下两片退烧药,
“对了......钱呢?”卡厘躺平,不死心地继续问我。我关门的动作一顿,将两张钞票压在台灯下才出去。
炖到一半的猪蹄糊在锅底,我连锅一起丢进垃圾桶。蹲在垃圾桶前面彻底告别这锅猪蹄,我发誓最近一周不再买肉。
今夜难以安眠,缥缈的呻吟环绕在我耳侧,似有若无。我踢开碍事的被子,开灯灌水。壶里的热水喝光了,我接了壶新水,岔开腿瘫坐在沙发上。
客厅是分外静的,那呻吟声仿佛是我的一场梦。鬼使神差地,我迈开步子,走向卡厘的房间。
去看看他有没有退烧吧,我想。
双人床的一侧高高隆起一团黑影,彰示主人的沉睡。他的呼吸声分外沉重而急促,我赤脚无声地走到他床边,并不在乎地上是否还有什么硌脚的残渣。俯身贴近卡厘的脸颊,彼此体温共存,我抚过他汗湿的发丝,轻唤卡厘。他并没有回应我的呼唤,反而更加不安地扭动燥热的身体,被子被他紧紧搂抱住,一条腿压在上面,翻转摩挲。睡裤卷起边,卡厘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急切汲取着冷意。
我站在他的床头,眸光落在卡厘身上,每寸每分。卡厘鸦黑的眼睫应该已经挂上难捱的泪滴吧?房间没有开灯,我看不清。他又或许在咕哝些什么,落在我耳中却变成一声声的林江州。
“林江州、林江州......”我声声回应,恍若自言自语。
我打开台灯,挽起卡厘的棉制睡衣袖子。雪白的肌肤上有两点扎眼的针孔,卡厘已经注射过抑制剂,发情期的燥热却未被压制。我扶起卡厘,让他靠在我胸前,“醒醒,我们去医院。”
我拍了拍卡厘的脸颊,他只睁开了一只眼睛,扫了我一眼后又闭上。任由我继续喊他,卡厘毫无反应。
行吧,我认命起身,掏出手机准备拨打omega急救中心电话。我闻不到房间中是否有omega发、情的信息素味道,只好掀开他的衣领检查卡厘的腺体。卡厘很少摘下抑制贴,出于礼貌也很少有人会盯着omega的腺体一直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腺体,位于后颈处,一道狰狞的疤痕横亘其上,贯穿小而软的部位。这是道旧疤,边缘已经与周围肌肤融为一体,留疤时伤痕过重,现在看来仍触目惊心。卡厘的腺体在发情期仍如一汪湖泊般平静无波,毫无反应。即使我闻不到他的信息素,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明白这是不正常的。
我的手指抚过他的伤疤,许是没有收住力气,卡厘皱起精致的眉头,紧紧攥住我的衣角,充当睡衣的旧t恤被他扯出道长长的印子,他的手顺延而上,又牵住我的小指。
随后是湿软的双唇,替代了他的手。
他说了什么?
帮帮我还是抱抱我呢?我无从知晓,也无意探知。本心幻化为魔鬼,引诱我一步步陷入名为卡厘的深渊,不复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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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ga,来,翻到下一页,圈起来。”老曹即使是在生理卫生科普课上也改不了爱圈重点的老毛病,“认真听啊同学们,别仗着咱是beta班级就不听这些ao常识,谁知道以后能不能用上呢?”
“咱们女同学别不好意思,男同学更要认真听,以后万一讨个omega老婆别露怯。”讲台下一阵哄笑,ao是百分之八十的伴侣组合,大多ab、bo组合的家庭都走不长远,beta在伴侣痛苦时束手无策,无法予取予求。有限的怀抱与亲吻在信息素诱哄面前显得廉价可笑。
“话扯远了啊,回来回来。”曹远止住闲话头,“这个omega的发、情期啊,一般持续七到十天,咱们呢首选的是alpha伴侣的信息素安抚,分化后未到婚龄或者伴侣性别并非alpha的omega们可以向政府申报领取每季的免费抑制剂。现在很多独身主义omega选择使用长期抑制剂压制,一次效用可维持一年,当然,这种长期抑制剂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omega的生育能力。”
第七夜,最后一只用空的针管被随意丢在地板上,我拉开抽屉,卡厘的抑制剂存货彻底告罄。背对我熟睡的人毫不设防,露出他布满斑驳咬痕的背颈,他放任我泄愤留痕,在脆弱的腺体上撕咬研磨。
老曹的电话已经打到我妈那去了,手机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老妈托王姨上来看过,我开了道门缝,三言两语打发走她,毕竟卡厘还挂在我身上,神志不清地缠着我。趁人之危不是君子,还好我一直自诩为混蛋。
我在地上捞了条裤子随意套上,下床洗漱做饭。群组聊天的消息弹个没完,我随便点开一个,是崔晋和李黄伟在摇人上号。这七天日夜颠倒,我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日期,果然又到周末了。这周的家教请假了不上,周末的兼职还能赶上。
我切回余额页面,除了基本开支外我几乎没有额外支出,手里的钱足够我一个人生活,但我还是接了好几份兼职。钱让我有安全感,我喜欢把一切紧紧攥在手里的感觉。
李黄伟私聊我,问我在吗。我回了他个句号,给这小子激动坏了。
【李黄伟:我靠你好几天没回消息了你知道吗哥,我都要报警了。】
【李黄伟:你这周干啥去了?】
他也不忙着玩游戏了,啰啰嗦嗦非要问出我这周的行踪。
【LIN:感冒发烧。】
我简单应付他,锅里水开了,我磕了两个鸡蛋进去。
【李黄伟:行吧,下周一期中考试,老曹让我把这周的复习卷都给你收着,我明天给你拿过去?】
【LIN:别来,我找你拿。】
家里还有卡厘,我阻止了李黄伟上门,跟他约了第二天上午见面。面煮好了盛出来,我端进卧室,卡厘已经醒了,见我进来还有力气冲我招手。
他想自己坐起来,活动两下放弃了,冲我伸出胳膊。卡厘的胳膊同样布满红痕,一直到手腕,我在他腰后放了个枕头,摆好床上桌,跟他一人一碗安静吃面。一个不爱说话,一个嗓子哑了说不出话,吃好了我去厨房收拾,卡厘爬下床去冲澡。
“脚能动了?”我从厨房出来问他。卡厘摇摇头,扶墙慢慢走,我接过他手里的换洗衣物,把人抱进浴室。浴室不过五平米,两个男人站进去几乎没有转身的空余,我在餐厅搬了把椅子进来让卡厘坐下,伸手拿下花洒试水温。
“洗头吗?”我问卡厘,卡厘说要洗的。他的头发长了,在脑后扎成小揪。卡厘的发丝细软,乌黑浓密,总是在家里掉一地还要让我收拾。
我们的沐浴露没有分开,卡厘之前还会采买自己的,后来钱包紧张了,就索性蹭我的了,反正我不会拒绝他。我打湿他的头发,挤了两泵洗发膏在手心,“水烫了跟我说。”
“嗯。”卡厘咳嗽几下,倚在靠背上闭上眼睛。他的脚不能沾水,我把水流开的很小,动作很慢地帮他冲洗,像宠物店负责给小动物洗澡的美容师。给卡厘洗完我身上也湿的差不多,我先把卡厘擦干吹干抱进被窝,自己折返回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将两人换下来的衣物丢进洗衣机,我回了自己房间,勉强睡了个囫囵觉。
——
和李黄伟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快餐店,李黄伟早早到了,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桌子上摆着几份汉堡薯条。他坐在落地窗边,我敲敲窗走进去。十点店里还没什么客人,李黄伟占了个四人桌,一边放作业一边放吃的。
“哥你来怪早。”李黄伟从他的黑书包里翻出卷子递给我,“看在我这么辛苦给您老人家带作业的份上......”他嘿嘿笑了两声。
我接过卷子翻看了一下,“回去写完发你。”
“林哥!您是我爹!”李黄伟眼含热泪,把桌上的吃食往我这推推,“您先吃这是小的孝敬您的。”
我捏了根薯条扔嘴里,拎包先走。李黄伟忙拦住我,“林哥一会去网吧不?崔晋让我拉你来。”崔晋是李黄伟自认的唯二好友之一,另外一个是我。他是个alpha,学校特招体育特长生,没跟我们在一个班,高三时打架留了一级,平时碰面也就在周末。
我摆摆手,“没空。”李黄伟也没抱着成功拉来我的打算,见我拒绝也不沮丧,往我兜里塞了个烫呼呼的香辣鸡腿堡才放我离开。
公交车站挤满了穿得花里胡哨的老太太,远远看过去花红柳绿,我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车厢空位不少,不用我让座,我自觉往后靠窗坐。老太太们精力旺盛,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合唱会,还要在路上排练一遍。我掏出耳机戴上,过了七八站送走合唱团,车上渐渐只剩我一个人,直到终点站。
墓园在一处小山上,风水一般,人烟稀少,看门的老大爷坐在门口逗狗,手里端着碗面条吸溜吸溜喝,见我来了还打了个招呼。老大爷常年兼职卖花,腿边放着个看不出颜色的大桶,简单包扎的鲜花成束堆在里面,十块钱一束。我朝他点点头,掏钱买了束白色小雏菊,沿着熟悉的小路走过去。
这个墓园偏远价低,平时的打扫也难免疏忽。我伸手摸过墓碑上的照片,手指也沾上一层灰。幸好出门时带了包湿巾,我单膝跪在墓前,扶住冰冷的石碑仔细擦拭。
天来时便阴沉沉的,已许久未放晴了。细碎的雨丝连成雾,打在我眼前,也好,省我两张湿巾。
雏菊躺在墓前,白得扎眼,寒雨滴落其上便显得分外可怜。我又扔了包玉溪,冲老爸挥手告别。
“下雨了,我先走了。”
绵绵细雨斜织成巨网,包笼万象,独余没伞的游人禹禹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