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与蝴蝶》何伊的书屋

6、离婚协议

　　一直以来我在道德规范的框架里活着，那意味着安全，是代价最小的生存方式，成洁则是一个反面，他文弱表面下是对规则的蔑视，纯粹听从自己内心而活。
　　昂贵的天文望远镜还是出现在我家客厅，我破天荒收下了“我妻子生前最后一通电话是让我和你好好解释，不要伤害送礼物人的心意。”
　　“你很清楚，我的心意并不是央求你办事，只是希望把最好的献给爱人。”
　　成洁说他出生在江西婺源偏僻山村，母亲生育时难产。寺内油灯忽明忽暗，卫生队产婆看见从窗外飞进来一只洁白蝴蝶，被她用缝衣针刺死在门框。只听饷午鸡鸣，传来新生婴儿啼哭声音。于是村庄上人说，他定是蝴蝶转世。
　　灰色童年阴影里，父亲懦弱母亲强势，他喜欢立场坚强但性格柔和的男人。
　　但说到底，人渴望的不过是内心里某个影子。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我准备收拾王珊泓遗物。”
　　“妻子去世你一定很痛苦吧，不过没关系。”他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我所渴求的，不过是与爱人永远在一起。”
　　“黄绢怎么办？”
　　“我们婚姻原本就是错误！”
　　“哦？”
　　眼前这个语文老师忽然激动起来，他父母渴望能够传宗接代，在农村闭塞集体化文化中，找女人结婚生子能证明是一个正常人。和凡夫俗子去谈柏拉图、福柯，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科技、文化、艺术的少数群体创造巨大价值，这类人有高同性恋比率。
　　这部分人眼里，其实性取向并不是原罪，说穿了人们并不在乎你是什么，而是你拥有什么。如果眼前语文老师是坐拥千亿资产的富豪，或者位高权重者，他喜欢男人、女人就不重要了。
　　“不要徒劳了，不久后这里房子我就会卖掉。”我看着他
　　“或许，后半生，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

　　黄绢回到家里，她进入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却意外发现客厅餐桌上满满当当都是菜。有鲜笋鱼汤、鲍鱼红烧肉、茭白炒鸡丝等等，这些都是酒店烧制好打包来的。
　　丈夫一脸阴郁，他忽然温柔起来给她拿下手里的皮包，嘘寒问暖。
　　女人木讷地说
　　“这些菜得花不少钱吧？”
　　他忽然愤怒地吼道“怎么？你就这样舍不得吗。”
　　“我。。。我只是。。。”女人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她无比配合地坐下，随便捡了一块肉埋头嚼饭粒“你也吃呀，别饿着了。”
　　成洁坐在桌旁边，他充满了厌恶，愚蠢女人怎么就不明白这种没有爱情婚姻有何价值，真不知道他讨厌她么？
　　“我们离婚吧。”
　　黄绢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她满脸通红，放下碗筷。
　　“房子、存款都给你，我净身出户。”
　　女人一言不发。
　　摆在面前的不是难解数学题或者是复杂艰难法律条款，也不是银行难以完成营销任务。不是靠废寝忘食的刻苦用功、或挨家挨户敲门拜访然后道歉，总能获得成效的。父母都是最底层、最老实的农民，她在邻居口中是勤劳改变命运的典范，是从山窝窝到国家银行白领的励志榜样。
　　原生家庭教育缺失，在此刻有淋漓尽致体现。
　　婚姻出问题，或许是早就出了问题。她习惯性将苦果往肚子里咽下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成洁痛哭起来，他如此伤心难过，好像世界在眼前崩塌。黄绢连忙站起来，僵硬地想抱着自己的花儿，安慰丈夫。
　　男人椅子往后面一推，立刻站起身，抹干净眼泪离开。
　　不用再掩饰了，他对她的厌恶。
　　当门关上后，世界回归于往常，令人困惑地寂静。
　　她抱着自己在客厅坐着，看时钟转了一圈又一圈，晚上8:30母亲抱着女儿打来视频电话，见黄绢说话吞吞吐吐，问怎么了
　　“我和成老师吵架了。”
　　“咋就吵呢？”
　　“他今天打包了好多菜，我说这些菜很贵吧，然后他就生气跟我吵。”
　　母亲连忙哄着怀里女婴，指责她笨
　　“阿洁为了你、为了宝宝，他还要兼职补课，偶尔吃一顿好饭菜，你怎么能跟他斤斤计较呢？”
　　被指责后，黄绢心里反而舒服很多，好像这就是问题根源所在
　　“我不知道他会发脾气。”
　　“没事，过一天他就忘记了。”
　　“妈，他会不会不要我。”
　　“你就不能学学怎么当一个贤惠媳妇，你说，成老师我错了，原谅我！看在宝宝份上，看我笨嘴巴份上，不要生气了。”
　　“好，他回来我就道歉。”
　　电话挂断之后，黄绢来到卧室收拾丈夫衣服和袜子，她看见有一张纸飘落在地上，上面钢笔字遒劲有力，那是手写版离婚协议书。天忽然塌了下来，老天爷出了一道无法解决难题，自己不懂究竟做错什么，又如何弥补挽回婚姻，她坐在地板上想了很久。
　　今夜成洁并没有回来，他究竟在哪个男人床上？是上次来这的男小三么。
　　还是有别人？
　　成洁所爱上的，诗人的月亮？

　　上官佩在外公外婆家睡着了，我把卖房子事情和两边家长说清楚，李珊梅和王泓硕老人沉默很久，理解并支持这个决定，我说搬家给佩佩换个环境，省得她夜里想总妈妈。
　　“眼下房地产行情不好，旧房子卖给谁呢？”
　　“那天晚上我发小回国，他愿意买，已经谈妥了。”
　　李珊梅博士露出恍然大悟表情“哦，我说你那天什么事情，神神秘秘躲着我。”
　　“还有一件事，爸、妈，今天我向组织上递交了辞呈。”
　　两位老人十分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王泓硕博士哭着抹眼泪，说女儿这件事情天灾人祸谁也没有料到啊！
　　“珊珊说，这辈子最不后悔就是嫁给你，果然有情有义!”李珊梅博士问我“打算换哪里工作呢？还是回厦门你父母那？”
　　说句实在话，这两位老人思考问题是什么逻辑，我至今没有弄懂。
　　今天找领导辞职时候，周围人都说王珊泓的死对我打击很大，想换个城市生活，忘记亡妻是能理解的。但组织上对你评价很好，又已经是我们单位最年轻副处级别干部，不要意气用事。可挽留终归是挽留，体制内就是这样，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辞职已经成定局，房子也预备明天过户，我最后告诉了自己父母。
　　他们似乎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只是简简单单问道
　　“赵习从澳大利亚回来了，他去找你了吗？”
　　“是啊，明天我去机场接他。”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终于迎来了终点，我想起以前看过电影《致命魔方》主人公来到了最底层出口，逃脱了宿命。忽然手机里收到一条信息，成洁告诉我他要离婚，转过身，我看见盒子中央飞舞的蝴蝶，还在徒劳挣扎。
　　晚上，他出现在我梦境中，脱胎于一个叶脉上小点，可能整个植株上有成百上千个点，它们咬破卵壳，又从瘦小毛毛虫变成蛹，或许千个点中只能羽化一只蝴蝶。同辈开始艳羡它的杰出，赞美它的飞翔！历史上有许多文人，出生于泥淖卑贱，功成名就却为所谓真爱抛妻弃子，不然怎会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成洁就是这样一个才子。
　　他或许不易，来到牡丹花开后京城，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白蝶。可它过于追求高于灵魂之物，为爱情纯洁和崇高，轻易抛弃能够使他成为人的东西。追逐爱情的真挚，和抛弃家庭的自私是一体的。
　　他追求一切美与崇高。
　　这种个体用道德评价往往令人惊讶，文豪、艺术家、科学家中有许许多多私德都不经考究，阅读传世作品，很少有人思考这个人在道德上是否是无耻之徒。
　　毫无疑问的一点，蝴蝶追逐爱情确是纯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