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国度》居九戒

37、第三十五章(许维夏篇)

　　如果用一个词概括许维夏前28年的人生,”顺遂”一词就最贴切。

　　好的家世,已经让他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起跑点上领先别人一步,再加上优秀的学业以及俊美的长相,他从来只知道锦上添花,哪里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但凡是个人,就必定有一道人生路上难以逾越的坎。如果硬要让他说他的生活还有哪让他不满意,那就是他的世界里女人太多。尤其是他的母亲大人,以及许愿,她们的存在曾经一度让他对身边所有女性都敬而远之。自然,他的”敬而远之”也有漏洞,儿时便结识的叶子萱,以及后来的周娇珩。

　　逃出国,周娇珩走进了他的生活后,他觉得她就是自己的那一道坎了。她聪明、美丽、成熟、独立,甚至倔强,她就像一朵迎风立于悬崖边的娇艳鲜花,令他怦然心动,却又深深觉得自己与她之间有一段明显的距离。他想,那段距离,便是他的坎了。

　　为了走进她,他刻意收起了很多东西,只为了与她相配。但走了一圈,在他以为他们已经很近了,他却开始迷茫了。

　　她的手术很成功,只是,毕竟切除了一部分的胃,即使熬过了痛苦的化疗期,但往后的生活中,她的饮食生活也少不了多出了很多注意事项。

　　她没有第一个告诉他她生病了,他想她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在他得知了她的病情后,他没有因为她的隐瞒而动气,只是想要弥补,想要在她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对她无微不至,想要争取一切能够争取的时间陪伴她。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过,她最需要的到底是不是他。

　　她皱一皱眉头就把水递到她面前的不是他;在她吐的上气不接下气时,替她抚背的不是他,就连她手术后第一个发现她悠悠转醒,出现在她视线内的也不是他…只要欧狄青在,他便觉得他对她的存在感就直线下滑,这让他不快,也不甘。但,这些,其实都并不足以让他迷茫。让他感到迷茫的,是在她的病房里,在欧狄青面前,他看到得她的另一面。原来她也有无赖、任性,像个孩子似的一面,原来她也有,只是他从不曾看到过那样的她而已。

　　他是在手术后的第二天一早,确定了她已经无碍后才离开的病房,发动引擎,从副驾驶座的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十几通未接来电后是一条短信,发件人子萱,点开来看,是不明所以的十二个字。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他正准备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跟她一起去酒店,他有的是时间问她,这是什么意思。未接的十几通电话则全都是许愿打过来的,自然更是不必理会。

　　回到公寓,并没有看到叶子萱早起的身影,也对,这个点她的闹钟还没有响呢。瘫到沙发上,许维夏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眼睛瞄向斜对面的卧室门,真想他在这样想的时候,就能看到她打着哈欠走出来,出现在他的眼前。真想跟她聊一聊,随便什么,都好。

　　许维夏视线绞在那扇卧室门上,直到眼睛累的酸了,毕竟短短续续一整宿,到底没怎么休息到,不知不觉睡意就向他袭来。并没有睡得很死，也没有真的睡了多久，只仿佛才刚闭上眼睛便惊醒，但墙上挂钟的分针却已经走了半圈。整个公寓内，依旧是他初踏进来时的安静，就好像真的除了他之外，再无他人。

　　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将信将疑地走到叶子萱的卧室前，她该不是睡过头了吧？这可不像她...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轻敲了两声，没有应答；开口唤她，依旧无人回应。或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开口了，又或许是自昨天开始他就没喝过一口水的缘故，他发出的声音显得既干涩又沙哑，难听极了。

　　基于这个重要的原因，他决定即使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他也要一探究竟，叫醒这个时间竟然还在赖床的人！但是，事实总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一面，就如同此刻，许维夏怎么也不敢想象，当他一大早打开叶子萱的卧室门时，入目的竟然是她看上去动也没有动过的床铺。

　　他甚至一度揣测，该不会是她在开我玩笑吧？

　　但事实是，这一切并不是玩笑，餐桌上，一封她已经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说明了一切。这才想起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息。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人呢？走了？离开了？去哪了？这该死的什么离婚协议书谁可以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许维夏恨恨地瞪着手上的这张纸，就好像它就是她。莫名其妙！许维夏用力把它拍在桌上，"砰"的一声,又重又响,他却好像丝毫也感觉不到疼。他愤怒极了，但即使是在愤怒的当下，他也忍不住不禁怀疑：难道今天是愚人节？实在难以置信，难以令他...接受。

　　他从沙发上的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因为他们的工作及生活几乎完全融合在一起，为了方便起见，他的快捷键1便给了她。他把手机举到耳边，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甚至在想电话接通后他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但她没有给他机会，关机，她竟然关机。

　　许维夏克制住想要砸手机的念头，转而打给许愿，打给许柯，打给钟有茜，打给叶子萱在新加坡认识的所有人，得到的回答却都只有一个，她们都收到了她的“告别”短信，她们也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叶子萱走后，许愿把许维夏狠狠地骂了一顿，她说，许维夏，别说她爱你，即使她不爱你，你一个已婚男人你有什么资格整天想着陪着另一个女人？协议婚姻怎么了？除非你不承认这段有婚期的婚姻关系，否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叫什么？叫出轨！你以为小萱为什么选择一个人默默离开？这都是你逼得！混蛋！

　　她，爱他？她，竟然爱他？她，真的爱他？

　　他茫然，然后许柯也来找他，她没有多问些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也没有责怪他弄丢了叶子萱，她只是微蹙着眉，问他：“你不知道她爱你，你真的不知道？毫无感觉？”

　　他真的不知道吗？他毫无感觉吗？这几天他的脑海里一直不断重复许柯问他的这两句话，起初的疑问，随着她的离开，他的生活也好，工作也好，关于她的记忆竟然愈发清晰、突出。就好像他为她所拍的那些照片，照片上的“她”，在现实中的她突然之间消失后，想要代替真实的她，“她”每一天都从照片里往现实世界多走一步，然后五官越来越清晰，身形越来越立体...仿佛下一刻，“她”就能从照片里走出来。

　　许维夏在正式跟周娇珩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后，就好像是在炫耀，他暗地里总是拿身边那些其他女孩、女人与与众不同的她进行比较，比较样貌，比较气质，比较所有他觉得唯她独有，而别人没有的与众不同。比较的最终结果就是他更加觉得她的“好”很好。

　　但是，这样的比较，他既不会为许柯、许愿进行，他亦不曾拿叶子萱与其他任何女人比较过，自然，他也没有思考过，叶子萱之余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对他，她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影响力？

　　探病的某一天，周娇珩在直直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说：“你现在看上去真不像你。”他问她什么样才算是他，没想到她想了想，竟真的回答了他，“阔少不知愁滋味不就是你了！总之不是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愁？失魂落魄？许维夏扯了扯嘴角，垂眸，不置可否。

　　“知道吗？在伦敦的那几年，你就像阳光一样照进了我的生活...”

　　“现在呢？我还是你的阳光吗？”许维夏抬眸，看着她问。

　　“现在......”

　　问出了口，看出了她的犹豫，许维夏竟觉得心里忽然轻松了，他笑道，“不用回答了，我知道答案了。”说完，他又学着她，补充：“知道吗？你最吸引我的就是你从不掩饰得做你自己。”

　　周娇珩挑眉一笑，“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觉得,生命中每一个陪我们走过一段路、看过一段风景的人都值得被我们感谢!虽然,风景不都是美的,回忆不都是好的,但我们依然应该怀着感恩的心,因为没有这些,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们。但是,谁是陪我们看风景的人,谁又是那个我们想要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呢这个问题能够回答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维夏,我现在特别特别得希望能够放下过去,我希望自己以后的每一天都幸福快乐,我希望你也是!我们都要幸福,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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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公寓，许维夏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沙发上，环顾四周，一室冷清，安静的有些渗人。明明是生活了两年的地方，他却突然觉得陌生。

　　她已经离开多久了？4天，才4天，怎么感觉像是已经过了四个月？整整生活在一起两年的人，忽然间离开，从你的身边消失不见，原来是这样一件令人心慌、不适、寂寞的事。好像你再熟悉不过的生活，也已经变了，但明明除了不见的她，什么都没变。更甚至，有的时候，你无助、无措、迷茫到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才是好的。

　　许维夏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会这样。叶子萱之与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想他知道答案了。她就像空气，无色无味无形，令人忽略的存在，但没有它，你活不了。就像许维夏失去了叶子萱，然后就变得不像许维夏。

　　叶子萱离开的第5天，尽管许维夏还不能够确定，他对她的究竟是爱情，还是类似亲情的一种感情，但是他很肯定的是，他不想跟她分开，他想把她找回来，训一顿，然后让她乖乖待在他的身边，不准再离开，不准再有离开的念头！如果她敢反抗，他不介意来硬的，捆住她，锁住她，他只想把她钉在他的身边。这个念头，来的突然，也强烈。他联系了叶子菱，他知道她不可能跟他们失联；他也动用了关系，把机场离镜档案调到了自己眼前；又请了最专业的私家侦探，一路追踪她的行踪...这个世界虽然很大，但他相信，只要他想找，没有找不到的人，即使一时找不到，他总不会一辈子找不到她。

　　叶子萱离开的第8天，他终于追到了她的踪迹,竟然是在伦敦。打开私家侦探传给他的照片文件,入目的照片中,她裹着黑色长款大衣,头上带着小绒帽,因为是远距离拍摄,所以面部表情看不真切,但相中的她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着轻松愉悦的气息,像一个真正的旅行者。

　　随手点击这一张张照片,他发现它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背景全都是伦敦几大著名景点,”伦敦眼”、大本钟、伦敦塔桥…视线忽地被最后一张照片吸引,没有特别的建筑物,背景中仅能看到几棵树木以及远处一幢典型的英式楼宇,但许维夏认得出,那是他的母校,全英第一所理工院校。

　　他忽然间有股想笑的冲动,但更想的,则是能马上出现到她身边,站到她面前,双手环胸,问她,”喂,叶子萱,你一声’再见’都没有对我说,就这样跑到地球另一边,却仍然想着我”

　　这样想着,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让人为他定了机票。十多个钟头的飞行,一声交代也没有就丢下工作,回去后怕是免不了要受许愿的唠叨。但是,他实在克制不住身体里这颗不安分、急不可待的心,身随心动,非理智所能左右。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许维夏觉得现在的自己,真是血气方刚极了,否则他怎么会但凡事关于她就头脑开始发热了呢。

　　只是,他们就像猫跟老鼠似的,他来了,她却又跑了。幸亏在伦敦他认识的人也不少,托了关系,他立马就查出了她下一站的降落点,中国北京。许维夏思忖了半刻,改而定了直飞上海的机票,他想,她既然选择回国,总会回家,与其追着她的脚步慢一拍,他倒不如守株待兔来的更轻松。

　　许维夏连续坐了二十多个钟头的飞机,几乎一下机,他就觉得脑袋沉的很,因为叶家并不知道她离开的事情,他也不想把事情复杂化,所以他自然是不能突然出现在叶家众人的面前。于是,许维夏拖着疲累的步伐住进了离叶家不远的一家酒店。

　　等到他恢复了元气,第一时间他就给一路尾随着叶子萱的私家侦探打电话,原以为北京只是她旅行的其中一站,很快她就会回上海,却没想到他才稍微休息了几个钟头,私家侦探就把她给跟丢了!用到的词汇竟然是”凭空消失”!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呢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许维夏火速赶到了北京,警局、医院,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他全都跑了个遍,没有她的信息。虽然没有她的信息,但这好歹也算是一个好的讯息。可是,她人呢她又去了哪里

　　一场追逐,终究是没有追到她。兜兜转转了几天,许维夏最终也只能一个人回到新加坡。这样一别,他会不会,再也看不到她了他忽然不再那么自信,他开始有点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她。可是,他没有了她的踪迹,他不知道她此刻在哪里将要去到哪里是不是下一站她还会回到新加坡会不会她最后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他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他能掌握的事情,那么少。他自责,他也后悔,为什么人总会这样拥有的时候毫无所觉,等到失去了才发现弥足珍贵。

　　只希望,一切还都不算太晚。

　　既然,她等过他,那么这次,换他等她,又何尝不可呢

　　地球总是圆的,兜了一圈,他想,他总能等到她。

　　只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