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白雪》温九枝

1、第一章

　　温晚柠来人事处送材料，正好遇到校长徐天明也在，刚想走的时候，徐天明叫住了她。

　　南城音乐学院是三年前刚建成的新学校，政府在规划的时候就是想要往省一流的专业院校靠拢，所以学校无论是硬件条件还是师资力量都是一流。

　　几个月前，温晚柠刚刚入职成为民乐系的讲师，教的是古琴表演专业。

　　她出生于古琴世家，爷爷是南派古琴的大师温良，本硕又都毕业于国内Top级的音乐学院，从她投简历到面试，徐天明都是看好她的。

　　徐天明先是夸她在这个月的老师民主测评中总分第一，接着话锋一转，拿出手机打开最新一则的时报新闻：“温老师，这个新闻最近热度好像很高啊，我看和你有关，想和你探讨一下。”

　　只见新闻稿的标题是：南音某老师撞脸顶流小花，当三尺讲台沦为颜值竞技场，教书育人的核心价值是否正在失守？

　　配图是一张温晚柠上课的侧脸照。

　　照片上，温晚柠一袭烟青色旗袍，乌发用一支木制发簪松松挽作低髻，温润的眉眼低垂着，莹白的手指轻轻弹拨着一床伏羲古琴。

　　玉骨冰肌，烟眉杏眼，加上绝佳的抓拍角度，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倾城气质。

　　对比图是热播古偶剧《惊鸿渡》主演周影的剧照。

　　同样的美人骨相，周影的五官艳丽张扬，温晚柠则是江南美人的清丽婉约。

　　相似的，都是一眼万年的人间绝色。

　　下面网友纷纷留言。

　　【以前觉得古琴枯燥，现在看老师抚琴就像是在拍偶像剧。】

　　【南音就在我家附近，校外的能去蹭课吗？】

　　【长这样还当老师？开直播露脸就能年入百万！】

　　新闻是一个小时前刚出的，温晚柠今天一上午都有课，并没有空看手机，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事。

　　但是，作为南音的新人讲师，她有自己的教学态度。

　　“徐校长，我认为颜值会老，知识永存。一位大学老师因长相而非专业水平出名，并不是好事。”

　　人事处今天就李芝芝一个人在，新闻早就在没有领导的工作群传开了，眼下，她正装模作样地在电脑前随意敲打着，竖起耳朵等着看好戏。

　　徐天明点了点头：“温老师，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只是今天一早上教导处已经接了一上午的电话，都是想上古琴选修课但报不上名的，还有好几位学生直接投诉到了上级教育局。我建议啊，你的古琴课再多开几节选修课，让其他专业的学生也可以有学习的机会。”

　　校长都开口了，还能说什么呢：“好的，徐校长，我回头排一下课时。”

　　古琴专业是民乐系今年刚成立的新专业，目前专职讲师只有温晚柠和即将退休的方百川两个人。

　　光是给本专业的学生上课就排满了课时，现在又要增加选修课，就连刚上班血槽满条的温晚柠都要扛不住了。

　　温晚柠在心中腹诽着：要不我下次上课戴个面罩？就挑那种遮的严严实实的防晒面罩。

　　徐天明兜了一圈终于扯到了正题：“温老师，工作再忙，也不能忽略了生活，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在接触的男士？是这样的，我一个侄子也看到了这个新闻，想让我介绍你和他认识。他今年刚从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博士毕业，人长得高高帅帅，如果你有兴趣……”

　　李芝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温晚柠入职欢迎宴的时候，大家就旁敲侧击过这个问题。

　　毕竟南音这种新学校，教师的普遍年龄都不大，面试的时候，就有不少男老师注意到了长相出众的温晚柠。

　　但是每次问到关键处，都被她扯开了话题，没能得到正面答复。

　　温晚柠弯起眉眼，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啊，徐校长，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徐天明替侄子惋惜：“这样，那提前说声恭喜。”

　　电脑前的李芝芝第一时间在没有领导的讨论群里发着消息：温美人要结婚了，各位可以死心了。

　　群里整齐地回复着。

　　管弦系方老师：【想抢婚】

　　声乐系于老师：【想抢婚】

　　音乐表演系陈老师：【想抢婚】

　　李芝芝：“……”

　　徐天明走后，正好是午饭时间，李芝芝约温晚柠一起去食堂吃饭。

　　温晚柠其实大多数的时候习惯一个人吃饭，但是今天这新闻一闹，她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去食堂。

　　两人去的是教职工食堂，学校老师下课的时间不统一，吃饭的点也都不固定，所以眼下食堂里人并不多。

　　饶是这样，温晚柠的出现，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端着餐盘找了一个人少的位置，李芝芝忍不住问。

　　“温老师，之前邀请你好几次参加聚餐，是因为备婚太忙才不参加的吗？”

　　备婚嘛，四大金刚，酒店伴手礼婚车，哪个不需要时间准备。

　　“我们就领个证，还没有婚礼的打算。不去聚餐是因为前段时间刚入职，想多花点时间备课。”

　　李芝芝点头表示理解：“那你们是要旅行结婚？”

　　“他很忙的，应该抽不出时间。”

　　李芝芝的筷子已经要把眼前这块大排戳烂了。

　　“没有婚礼，求婚总有的吧？”

　　温晚柠想了下：“求婚的人是我。”

　　如果只是告诉对方领证日期算求婚的话。

　　一想到美人在怀，世上还有这种不给婚礼不求婚的人渣。

　　李芝芝实在忍不了，拿起手机，打开聊得火热的群聊界面。

　　人事处荔枝汁：【支持抢婚】

　　说实话，如果不是手机备忘录一直提醒她领证的日子。

　　温晚柠对这桩即将到来的婚姻，也没有太多真实感。

　　半年前，温父温听寒这个老好人，一时冲动替朋友做了信用担保，结果要还款的时候对方不知所踪，讨债公司的人直接找上门来。

　　温母于素兰是个性子软扛不住事的。

　　几次恐吓下来，温家那间位于秀禾街的古琴馆和紫藤弄的老房子都做了抵押。

　　温家老爷子温良知道后，一口气顺不上来，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走投无路之下，堪堪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温良替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指了一条路：拿着当年定下的婚约去找江家求助。

　　当年江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和温良是弹琴论道的知己好友，这才有了这桩娃娃亲。

　　只要江家还认温家这纸徒有虚名的婚约，一切还有救。

　　好在，江家老太太是个念旧情的，她很同情温家的遭遇，不仅帮温听寒还清了债，还出资将琴馆的经营揽了过来。

　　江家都做到这份上了，温家自然是千恩万谢。

　　感谢的方式就是：这婚约温家认了，如果江家想毁约，那温家就分期还钱。

　　出人，还钱，二选一。

　　江家老太太做了主：江家重诺，婚约不变。

　　于是，温晚柠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婚约白纸黑字的另一半，写的是江令舟的名字。

　　那个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冷心冷清的江家二少爷。

　　江家的事，她多少有些听闻。

　　作为南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江家不仅掌握着整个南城的经济命脉，就连京北、西江等地也都有江家的产业。

　　大家族派系复杂，不乏利益纠葛的勾心斗角。

　　江令舟表面上是风光的江家二公子，实际上有叔伯虎视眈眈，下有同父异母的哥哥不怀好意，每日也是如履薄冰，有的是烦心事。

　　更何况，江令舟接管的家业大多在京北，并不常在南城，以至于她和他见面的机会也并没有太多。

　　这半年，在江家的帮衬上，琴馆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老房子也重新装修了一番。

　　只是日子过得越好，温听寒和于素兰心中就越发虚。

　　好像，她和江令舟这个婚一天不结，这好日子就不能心安理得过下去一样。

　　再加上阿爷这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经常念叨着想看温晚柠成婚。

　　老人家的心愿和温家父母的心结一致。

　　就在温晚柠定下南音的工作后，于素兰和温听寒一合计，找人算了领证的良辰吉日，就在下月初三。

　　温晚柠把日子告诉了江令舟。

　　对方过了很久才回复：“好。”

　　婚期就这么定了下来。

　　下午没有课，温晚柠在学校琴房练琴。

　　三岁开始跟着温良学习古琴，她日常保持着每天练琴两小时以上的习惯。

　　因为上午新闻的关系，手机持续震动着。

　　大多是同学群发来的消息，打听着她的近况。

　　练琴的时候她不喜欢被打扰，索性屏蔽了群聊，开了静音模式。

　　都说古琴是天籁之音，空灵又清冷。

　　在一首琴曲中，最能体现演奏者情绪的，往往是对每一个音符节奏和力度的精妙处理。

　　这些细微的差异，都能反映出演奏者内心的波澜起伏。

　　温晚柠喜静，她的琴音，通常是纯净而悠远的，和她给人的感觉很像，不染一丝人间烟火。

　　江南多雨，临近黄昏的时候下起了一场春雨。

　　琴声被雨声打断，温晚柠将琴收回琴囊，随手划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几条信息。

　　信息都是于素兰发来的，大意是今晚煲了她爱喝的老鸭笋干汤，问她是否准时回家吃饭。

　　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显示是京北的号码。

　　回拨过去，电话很快接通，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温小姐你好，我是江总的助理姜思淼，你也可以叫我小姜。”

　　“是这样的，江总这边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不知道你今晚是否方便……”

　　这么说，温晚柠明白了过来，江家毕竟不同于寻常人家，婚前应该是要签一些协议的。

　　答应下来后，对方说会派车过来接，时间大概是二十分钟左右。

　　雨天路滑，温晚柠走得慢了一些。

　　快走到校门口时，接到了闺蜜宋乔伊的电话。

　　两人是大学室友，现在又都在南城工作，平时联系很频繁。

　　宋乔伊学的是艺术管理系，毕业后就进了南城头部的演艺公司天橙传媒。

　　天橙在业内颇有知名度，创始人俞筝眼光独到，近年来打造了多部爆款的音乐剧和舞剧，最近开始也进军影视业，创投了好几部流量短剧。

　　听筒里，宋乔伊拔高了音量，很少这样激动。

　　“晚晚，你知道你那支弹《白雪》的视频爆了吗？就是那个下雪天，在理安寺的回廊下弹的那支。”

　　“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被翻了出来？”

　　那支视频，拍摄于三年前。

　　那时候宋乔伊刚刚进入天橙实习，分配的部门是短视频制作部。

　　国风正盛，领导让她多发掘一些民乐方向的短视频博主，宋乔伊实在找不到人，就找了温晚柠帮忙。

　　宋乔伊替温晚柠注册了短视频账号。

　　一开始，温晚柠只是发一些古琴科普类的短视频。

　　但是看的人并不多。

　　宋乔伊便提议，不如布置一些和乐曲契合的场景，录一些现场弹奏的视频，这样观众更有代入感。

　　录视频那天，两人去了理安寺，刚好南城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雪，当时弹奏的曲目便应景选了《白雪》。

　　电话那头，宋乔伊继续说着。

　　“我觉得和你今天上的新闻热搜有关，应该是有人考古把你之前录的视频扒了出来……”

　　说话间，一辆黑色宾利车在她眼前停下。

　　这样连号的宾利，放眼整个南城也找不出几辆。

　　车牌和电话里蒋助理报给他的一样。

　　听筒里，宋乔伊还在说着什么，温晚柠简单解释了几句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微笑颔首：“温小姐，我是小姜。”

　　烟雨朦胧中，水墨山水画的长柄伞忽然收拢，伞下的人盈盈立在雨中。

　　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温晚柠柔声道：“姜助理，麻烦你来接我，下雨天其实开慢点，我多等会儿也没关系的。”

　　车窗忽然摇下。

　　后座的男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矜贵清俊的五官不带任何情绪。

　　他的声音裹挟着雪松清冽的气息，一字一句拂过耳畔。

　　“阿晚，上车。”

　　她在雨中与他对视，一双杏眼中盛着这场绵长的春雨。

　　这是定下婚期后，两人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