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向阳》七号佳酿

3、初见

　　周六下午，程夕正坐在家里的电脑跟前看昨天小艾发过来的打包方案。

　　前段时间营销部刚刚收官的《城市心跳博物馆》大受好评，许多品牌联系过来，想要赞助后续的全国主题活动。

　　程夕从中间选了几个和“搭刻”相性比较好的品牌，安排策划同事出了方案，准备最近约时间跟对方一一接触看看。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1点多了。

　　想到昨天跟陆知微约好了今天下午3点在咖啡厅见面，虽然位置距离自己家里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不过为了避免堵车，程夕决定还是早一点出门好。

　　事实上，提前起身准备完全是正确的选择。

　　光是选衣服都花了程夕20多分钟的时间。打开衣柜的那一刻，她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衣到穿时方恨少”。

　　好在去咖啡厅的路上畅通无阻，程夕到咖啡厅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0来分钟。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脱下羽绒服放在隔壁座位上。先掏出手机给陆知微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随后拿出笔记本电脑，继续看小艾整理好发过来的方案。

　　玻璃门推开时带起一阵细碎风铃声。

　　陆知微环顾一周，拿出手机正准备询问具体在哪个座位的时候，突然就被靠窗座位的人吸引了目光——穿着米白色卫衣的程夕正对着笔电屏幕蹙眉，忽然又自己笑起来，左脸颊旋出个小小的酒窝。

　　陆知微目光掠过对方齐肩的奶茶色短发，发尾用黑色橡皮筋扎起俏皮的小辫，随着打字的动作轻轻摇晃。当看见隔壁座位搭着的奶黄色羽绒服时，手机恰好在掌心震动。

　　[您有一条新消息]来自程夕：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来，我正好在看文件。［愉快.jpg］

　　陆知微低头对照桌牌号时，瞥见对方握着鼠标的右手——缠着一圈银耀石手串，石头表面的银色光点随着她不停挪动的右手在灯光下像猫眼一样活灵活现。

　　"07桌客人需要帮您收外套吗？"服务生的询问声里，她按下发送键。

　　几乎同时，她看到窗边的人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智能手表。

　　[陆知微]：冒昧确认，是窗边07桌吗？

　　她看到对方忽然站起身体，将手机贴在耳边，抬头张望。

　　两人在氤氲着焦糖香气的暖意里，四目相对。

　　陆知微看着对方清澈带有震惊的眼神，嘴角上扬，按下接通键：“你好，我是陆知微。”

　　-

　　排练室里，陆知远正和吉他手讨论solo部分的问题，鼓手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他：“你手机刚刚一直在震。”

　　陆知远接过手机，刚一解锁就被程夕铺天盖地的微信消息疯狂轰炸：

　　“你姐真的绝了！！！！！！”

　　“太离谱了吧，你没跟我说过你姐这么好看啊！！！！！”

　　“而且气场1米8，金丝眼镜也太犯规了吧！！！还有那长筒靴都踩我心上了！！！！”

　　“怎么办，我感觉我没发挥好。”

　　“［暴风哭泣.jpg］x3”

　　吉他手本来还在低头认真思考旋律问题，结果被陆知远突然的笑声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对方看着手机，笑得五彩斑斓，真是莫名其妙。

　　陆知远起身跟大家说自己去打个电话，随后一边思考一边往外走，嘴角的笑意迟迟未散去。

　　本来是想给程夕回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的，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自己亲姐的感受。

　　-

　　陆知微此时穿着围裙正对着砧板上的鱼发愁。

　　阿姨这两天请假了，之前买的菜再不吃就要坏了。

　　砧板上的鱼尾仍在神经质地抽动，灰白鳞片间翻着几处暗红。刀尖悬停三次，仍然不知从何处下手。

　　本来今天见面只是想初步认识一下，没想到对方给出的合作建议很有吸引力——由“搭刻”提供数据，陆知微作为企业的数据顾问辅助建立数据模型，提供背书。在不侵犯用户隐私的前提下，对方承诺提供的所有数据可以以陆知微的名义用于学术研究或论文出版。

　　有备而来啊。

　　陆知微皱了皱眉。

　　放在客厅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擦了擦手，走过去接电话。

　　“喂，知远，怎么了？”

　　“姐！见完面啦？”

　　“嗯。”陆知微应着，拿着手机回到厨房。

　　“怎么样？”

　　“还行吧，就了解了一下他们公司的产品，以及他们接下来的营销计划。”陆知微打开冰箱，把青菜拿出来放到洗菜池里，想了想，继续说道：“至于合作，她提了一个方案，我说要考虑一下，三天内给她答复。”

　　“哦哦哦，那...你会答应吗？”

　　“陆知远。”陆知微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背靠洗菜池，问道：“你喜欢她？”

　　“.....说什么呢姐，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我们家芊芊！！！”

　　“那你怎么对她的事儿这么上心？”

　　“我不是对她的事儿上心，我是对你上心啊姐，我觉得她可以帮到你。呃...各种意义上的。”

　　陆知微扶额，小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了。我先做饭，晚点聊。”

　　“好嘞姐~多吃点！！！”

　　挂掉电话以后，陆知微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微信通知：

　　[夕]：陆老师，到家了吗？

　　她想到今天下午咖啡厅里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和应当是被暖气烘得泛红的脸颊，以及在自己看笔记本上的产品介绍时，认真观察她表情的灼热视线。怎么看都是一个冒失的小鬼。

　　可偏偏在她看完PPT后，面对她提出的近乎刁难的问题时，对方只是愣了一会儿，却又几乎滴水不漏地一一回答了上来。

　　她说：“‘搭子’指当代社会中基于共同兴趣或需求临时结伴、不涉及深度情感维系的新型浅层次社交关系，具有垂直细分和即时性特点。”

　　“科技的高速发展让人际关系越来越异化，现代人的情感需求也越来越复杂。既不满足于便捷社交，又逃避于深度联结。”

　　“我们的目的是希望人人都能正式自己的情感需求，有情感共鸣的两个人的关系不该止于搭子，人和人之间的情感联结也不该是负担。

　　“所以，我个人认为，搭子只是人际交往关系的起点。”

　　倒还挺会说。

　　陆知微想着，低头回复消息：到了。

　　对面几乎秒回：好的，今天辛苦了。陆老师早点休息！期待你的答复！［愉快.jpg］

　　陆知微将手机锁屏，放在围裙的兜里。

　　总归还是个商人。

　　随后走回厨房，再次面对砧板上那条已经死掉的鱼。

　　刀锋悬在鳃边时，她看到浑浊眼球里凝着一小块天花板的白光。

　　她突然就想起那串银耀石的猫眼，似墨玉蕴藏星河，流转间泛着剔透的光。就如同对方的眼眸，连瞳孔深处的纹路都泛着未琢璞玉般的坦荡。

　　“你放心，所有需要以你的名义发布的内容我们全部都会提前交由你审核，你点头我们才会发布。”

　　“我们也可以只签项目协议，也就是只在‘情感联结’的主题活动中建立合作关系。这个可以根据你个人的需求而定。”

　　“当然，这些也只是我这边粗浅的想法，如果陆老师有其他想法和建议，也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同探讨。”

　　没有照本宣科的迷茫，也没有信口开河的慌张。

　　陆知微再次拿出手机，指尖略微迟疑，终于下定决心敲下屏幕。看着屏幕上简短的几个字，她终于如释重负。

　　把手机放回客厅后，她再次回到厨房。

　　食指按着冰凉的鱼腹，指腹陷进发僵的软肉，微微发颤。腥气混着潮湿水雾漫上来，刀锋终于压入鳞片，这次没有犹豫。

　　试试清蒸吧。

　　-

　　程夕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认真看方案，时不时瞅一眼微信消息。

　　桌边的杯子里是刚泡的茉莉茶，茶汤黄绿明亮，白雾从杯沿处缓缓升起。

　　她拿起杯子，将白雾吹散，在扑面而来的清香中，抿了一小口。

　　果然还是茶比较好喝。

　　想到陆知微朋友圈那张关于茶的照片，程夕思考着要不下次约她去茶馆吧。

　　微信提示音响起。

　　[陆知远]：[截图]我觉得问题不大。

　　截图是陆知微发给陆知远的微信消息，只有短短几个字。

　　“可以尝试。”

　　程夕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啥意思，眨巴着眼睛盯着截图想了好一会儿才敲响键盘回复消息。

　　[程夕]：！！！太好了，我还担心她觉得我太轻浮来着。

　　[陆知远]：轻浮？你？

　　[程夕]：呃...因为你姐长得太好看了...我就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柯基脸红.jpg]

　　[陆知远]：......[蛙真服了.jpg]

　　[程夕]：哈哈哈，别管哈。

　　[陆知远]：行，有空来我这边听听我们乐队的新歌，我也遇上创作瓶颈了。

　　[程夕]：嘻嘻，好的知远弟弟！

　　[陆知远]：[白眼.jpg]

　　关掉微信界面后，程夕又想起下午在咖啡厅里的画面：

　　深空灰色的长发如银河倾泻而下，发尾在暖光里泛着冷调的金属光泽。

　　金丝眼镜框住对方垂眸看电脑屏幕的侧脸，镜片边缘滑过一串数据代码似的反光——那是程夕第一次见到能把学术的冷峻与美学的流动感糅合得如此浑然天成的人。

　　她记得对方落座时用食指轻推镜架的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指压过镜腿上的细纹，像是某种精密仪器的校准；也记得陆知微听她讲解方案时，发丝从肩头滑落，在光线中漾开清冷的光泽，每一寸弧线都似被牵引，搅动着程夕内心未及收敛的涟漪。

　　她垂眸时是平静的湖水，抬眼间却是巍然屹立的山峰，连呼吸都带着不动声色的威仪感。

　　最要命的是她抬眼问“所以，程总个人是如何定义‘搭子’这种人际关系的？”时的眼神，睫毛在镜片后投下网格状的阴影，瞳孔里却裹挟着碎钻般的星尘——程夕当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突然就理解了古书上说的“渊渟岳峙”该是什么模样。

　　「真是...太失态了。」

　　程夕十分懊悔，不过好在对方似乎没有在意这些。

　　“可以尝试”的意思应该就是愿意接受吧？那...来日方长，下次再找机会挽尊吧。

　　安慰好自己后，程夕拿起茶杯豪饮一口，哼起小曲儿，心情愉悦地回到工作中。

　　“叮咚~”

　　桌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小黄鸭的logo图标弹出。

　　程夕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点开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