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棋无声》梦浮桥

3、第三章

　　在刺客养伤的同时，我的伤口也慢慢好了起来。我心里惴惴不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鬼知道除了这一个，还有没有第二个刺客想不开跑进王府来杀我，王府侍卫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及时赶到啊。某日的早晨，我跟王妃表达了想要习武自卫的愿望。王妃也犹有余悸，当即应许，叫我尽管放心，先把伤养好，她会为我找来一个最好的师傅。

　　没几天，小厮赶来汇报，那刺客没要香茗留下的盘缠，伤还未完全养好就连夜远走高飞了，现已不知行踪。香茗叫人在城中暗暗寻问。确信城里没有她的踪迹后，我才放下心来，至少短时间里刺客不会再来找我了，至于她领不领情也不关我事。

　　只是寻找教习武功的师傅一事比想象中麻烦，王妃为此一再安抚我。其实我也不那么心急，闲来无事，便叫人端来纸笔，开始描线涂色。想当年我还是一名美术考生，高分通过专业考试，被全国首屈一指的美术高校录取。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坐等入学，谁知会发生如此意外，人事全非。屈指算来，我抛下画笔已三月有余。只是我那会儿比较擅长素描水粉水彩，也没见老师教水墨画，现在第一次接触水墨画，叫我有些挠头，全然不得章法，鼓捣了半晌才弄出几棵树，几只鸟。香茗等人发现我居然会几笔涂鸦，很是惊奇，瞧着我的样子就像我长了三头六臂似的。

　　又过月余，一名师傅领着冀飏王书信登门拜访。此人叫元开泰，本是冀飏王部下，少年时就跟随冀飏王南征北战，家世清白，忠诚可靠，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王妃当初琢磨冀飏王在外镇守边关，战事不多，多少可以匀出一两名身手高超的武士，便发了一道情恳意切的书信，向丈夫讨要人手。不意冀飏王竟会派出这样的高手回府，王妃都喜出望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又殷切嘱咐我千万不可轻易得罪师傅。我琢磨了半晌，才搞懂王妃的话，得罪元开泰不要紧，惹怒了冀飏王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连王妃也保不住我，所以还是不要得罪元开泰为好。

　　翌日，王妃带我到王府西北院区的校场。远远就看见一排虎背熊腰的武士执枪伫立，另有一名穿着朴素蓝衣的中年男子负手望远。见到王妃驾临，那中年男子不慌不忙转身，朝王妃拱手问好。王妃颔首答应，又为我引见，让我叫师傅。我知道此人就是元开泰了，急忙按照前一天晚上香茗和芳柳教导的礼仪，面带笑容向他作揖。元开泰立刻抬手虚扶，我愣愣地停下了动作，不知该继续还是就此收手，又想起香茗等人一再告诫，做礼一定要做到底，便又继续低头弯腰，做完全套方才挺起身子。

　　我这时才有机会打量元开泰，只见他面容普通，身姿挺拔，似笑非笑打量着我，客气了几句后又和王妃寒暄起来。光是瞧着他的表情，就知道宗旭恒以前名声有多臭了。估计他也不乐意给我当师傅，只是帅令难违，不得已奉命而来。偏偏我一张嘴巴笨得要死，又不会讨好人，看来我的前途暗淡，实在堪忧啊。元开泰和王妃寒暄的时间有点长，我心里虽然胡思乱想，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乖乖站在一边等接下来的发展。我一生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等待，这次不过是微末的等候，于是我倒也心定神闲，全然没有任何不耐。

　　元开泰似乎很会说话，王妃很欣然地在管家丫环们的陪伴下离去。看到最大的阻碍走了，他方才不急不慢地叫我看一场戏。

　　最先上场的是一直站在一边的一排武士，他们为我表演了一番徒手裂石碑，刀枪不入的绝活。我啧啧赞叹，能有他们一半实力，完全可以保命了。元开泰终于上场，示意武士们一起向他进攻。众武士发声喊，宛如虎啸狮吼，响彻校场。只见他们刀枪齐上，一时间刀光霍霍，很是吓人。元开泰却不慌不忙躲开，兔起鹘落间掀翻了所有人。只见那些壮汉一个接一个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尘沙飞扬，蓬蓬声叫人心惊肉跳。

　　元开泰竟是如此厉害，我当即向他送去崇拜的目光，高手啊！元开泰也看着我，似笑非笑，目光略冷。我当时明白了，他可不是什么善茬，此番表演大不简单。我急忙动起脑瓜子，琢磨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没多久就明白了，元开泰在向示威。元开泰知道我语言不通，又恶名在外，才会用这种简洁明了的方式警告我不要耍花样。我于是急忙挤出示好的笑容，连连朝他作揖。元开泰扫了我一眼，面无表情。我忐忑不安起来，不知他是否满意。他什么也没说，只叫我当场跑两圈看看。我绕校场一圈下来，腰酸腿软，头昏眼花，气喘如牛，看得他连连摇头。从那天开始，元开泰正式成为我的武技师傅。

　　元开泰不安好心，喜欢变着花样折腾我，让我尝尽了苦头。最过分的一次是同年冬天。他往我身上套重达百斤的铁砂包，每日跑一百圈。又趁王妃忙于过冬，没有太多时间看顾儿子，干脆要求我精赤上身裸脚跑步。我大吃一惊，当即抗议，连连反对。他便揍了我一顿。这人坏极了，隔着沙包朝我不容易见人的地方上招呼，表面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我痛不欲生，只好忍气吞声，乖乖照做，心里咬牙切齿不知把他骂了多少遍。偏偏他下手极有分寸，又经常叫我进食各种大补之物，每天浸泡药汤，滋养身体。又定时为我察看身体，做得无微不至，连一向热爱在儿子的事上鸡蛋里挑骨头的王妃都挑不出毛病来。

　　拜元开泰变态操练所赐，不出半年我就变得身强体壮，健步如飞，抗冻耐打，粗通拳脚，已经可以在五个武师的围攻下轻易脱身而出了。

　　虽然我现在想起元开泰，还是会忍不住上火。但他的严厉教习为我后来的人生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助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人生关口。因此我虽然对他心怀怨怼，可也满怀感激，自始至终都对他持徒弟之礼，从未因为身居高位而慢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