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民日报》日月兔

65、替罪羊

　　不知到底是因为作案人隐藏得太好还是县衙的工作效率太低，到了第三日下午，孟允抒还是丝毫没有被宣判无罪的迹象；而与此同时，旧党成员则不遗余力地抹黑着她的形象，认定她就是因为大意而导致报社走水的元凶。

　　在他们口中，孟允抒觉得自己有罪仿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下一秒就要被押往刑场砍头。

　　孟允抒不知道外面的氛围如何，至少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些焦躁不安。

　　拖得时间越久，破案的难度就越高。而且，报社失火后亟待整修，许多重大决策都还要她拿主意，她在大牢里多待一日，距离报社重新开业就要再迟一天。

　　但如今县衙也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新旧两党他们哪边都得罪不起，只能先好生招待着孟允抒，让她安分地待在牢里静待结果。

　　孟允抒知道底层官吏不容易，但她心里也多少有些憋屈。等待的时间总是最难熬的，她实在闲得发慌，只能将对面墙上的裂缝数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这份静谧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她数到墙面边缘的那道裂缝时，忽而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那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饱含愤怒，像是人群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从声音的方位判断，这场冲突似乎发生在县衙大门口。

　　孟允抒连忙跑到牢房门口握住栏杆，凝神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但牢房终究离县衙门口有一段距离，又隔着好几堵墙，她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也无法从中分辨他们争吵的内容。

　　于是，孟允抒只好回到牢房内，将满腹疑问压在心底。

　　等到晚饭时间，她赶紧借此机会向狱卒打听下午这场冲突的缘由。

　　狱卒放下碗筷摆摆手：“别提了，我都快吓死了。我在这当了快二十年的差，可从来没见过今天下午这阵仗。”

　　他满脸无奈地说道：“这几日黎民报社走水的事已经在全城传开了，大家都关心着这案子什么时候能出结果，您什么时候能出狱。”

　　孟允抒知道，按照报社现在的影响力，骤然关门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也怪我们办事不力，这么长时间了，这案子一点眉目都没有，没法给民众一个交代。”狱卒叹了口气，“百姓本就对此有怨言，这些天他们又听说了朝廷中的情况，那些大臣一口咬定您得因此事受刑，这下彻底激起了民愤。”

　　“所以，今天下午他们就是来县衙找我们讨个说法，质问我们是不是要故技重施，和过去的那桩伪诏案一样，想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您头上，好阻止您揭发那些权贵之人的真面目。”

　　这番话如平地惊雷在孟允抒耳畔炸响，劈得她的手猛地一颤，险些将面前的碗打翻。

　　在过去的将近一年时间内，孟允抒已经在百姓中建立了良好的口碑，也积累了足够的声望。民众看到她屡次因调查真相而触及权贵利益，随后遭到威胁与报复，所以自发地团结起来保护她的安全，让她免于祸患。

　　她心里清楚，这些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如今他们的好心只会办坏事。皇上正在为她深得民心而介怀，他们此举更是火上浇油。

　　她胆战心惊地问狱卒：“那后来呢，你们是如何平息民愤的？”

　　“这些百姓的情绪激动，无论我们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单靠我们哪能镇得住场子。”狱卒后怕地说，“别说是县衙，我看这些百姓连皇上都不怕，他们都快要冲进宫里去了。”

　　孟允抒大为震惊：“他们还去皇宫了？”

　　“对。有些人觉得皇上的权力最大，既然我们迟迟不肯还您清白，他们就索性去求皇上下令。”狱卒嘟哝了一句，“这些人简直是不要命了。”

　　孟允抒仿佛已经看到铡刀在对自己微笑了。

　　尽管是数九寒天，孟允抒的汗水依然浸透了里衣。她的呼吸停滞了几秒，这才敢继续开口。

　　孟允抒如履薄冰地问：“那、那皇上怎么说？”

　　“在百姓心里，皇上一直都是个仁慈的明君。他不好直接发作，于是下旨调拨人手专门负责此事，勒令他们在两日内查明真相，给民众一个交代。”

　　对于这个结果，孟允抒啼笑皆非。

　　好消息是如今民愤倒逼皇上下令彻查此事，或许她很快就能出狱；坏消息是她可能已经把皇上得罪完了，要不了多久皇上就该想办法整治她了。

　　相比之下，她宁愿蹲大牢。

　　不过，皇上的命令确实管用，在杀头的威胁下，他派出的官员废寝忘食地投入案件调查中，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处理政务。在翌日下午，孟允抒就顺利地重获自由，一脸愁容地坐上了许昭来接她的马车。

　　两人见面相顾无言，他们眼里没有对真相大白的欢欣，只有对身家性命的担忧。

　　但不管怎么说，未来的事谁也没办法预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关键是先处理好眼下的事。

　　最终，孟允抒率先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许郎，你认为此事的内情当真如此简单吗？”

　　许昭摇了摇头：“那贼人出现的时机太凑巧了，难免令人生疑。”

　　“我也是这样想的。”孟允抒回应许昭的话。

　　在放孟允抒出狱时，那些衙役告诉她，他们最后查明纵火者是个窃贼，那人半夜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地在街上游荡，途径杏林巷时看到黎民报社这么一间大宅院。由于夜色太黑，他没能看清报社上方的匾额，只当这是哪个富人家的宅邸，临时起意翻了墙进去，试图偷些东西换取钱财。

　　因为这人是个惯偷，在此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将自身隐匿得很好，所以没有惊动在报社中值夜的伙计，周围的邻居也不曾发现他的身影。

　　后来，他在后院那些屋子里翻找东西时，不慎打翻了手边的油灯。那些房屋都是木质结构，其中存放的纸张、油烟墨等也都是易燃物，顷刻之间火光便蔓延至整个后院，那贼人见状也顾不得再偷盗什么东西，迅速从墙上翻出去仓皇逃窜。

　　再后面的事就如那几名伙计所述，接着孟允抒就赶到了现场。

　　从那些办案官员掌握的证据以及这名窃贼的供述来看，这样的案发经过似乎并没有不合逻辑之处，但问题的关键正如许昭所说，衙役们抓捕到作案人的方式实在太过奇妙，因此孟允抒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

　　在那些官员被皇上指派接手此案后，用于调查的人手大大充裕，足够他们报社附近的各处布下眼线。这些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有一名男子在一天内多次途径报社，鬼鬼祟祟地向里面张望，形迹十分可疑。

　　于是他们商讨出一个计策，假装将看守报社的官兵们都撤走，实际上蛰伏在报社周围静观其变。

　　到了深夜，四下寂静无人时，那男子果然如他们所料出现在报社门前。在确定报社中没有看守后，他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后院，结果被事先藏在屋内的官兵们逮了个正着。

　　在这些官员的审讯下，那男子迫不得已只好说了实话。他坦白自己就是那夜的纵火者，如今这事闹得越来越大，他多少有些心虚，生怕有朝一日会大祸临头，所以才想找个机会回到案发现场看看，若是自己留下了什么痕迹就赶紧将其抹除。

　　为了查证他所说的话是否属实，官兵们押着他指认了犯罪现场，还让他当场演示了一遍那夜他的行进与逃跑路线。从结果来看，他的确是纵火案的凶手。

　　“既然如此，无论皇上是否下令调查，他都已经犯下了这条重罪。他若是想逃避灾祸，保险起见，他就应该早在防守不严时进入报社消灭罪证。”孟允抒分析道，“可他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等到皇上下旨彻查后才冒出来。”

　　他这表现倒像是害怕皇上继续查下去，所以赶紧跳出来主动承认罪行。

　　许昭明白孟允抒的意思，说出了两人的共同猜测。

　　“恐怕他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对于真正的幕后黑手而言，这不过是个‘弃卒保车’的策略。”

　　“但无论县衙怎么严刑逼供，他都坚称自己已经说出了事件的全部内情，并没有供出其他人来。”孟允抒无奈地说道，“也许他有什么把柄在那幕后之人的手里，或者是那黑幕的权势滔天，他不敢不从。”

　　无论如何，总之线索又断在了这里。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孟允抒面临的那些谜团非但没能被解开，反而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而且，现在报社和她的处境都相当险峻。

　　“报社整修还需要些时日，最近你也无法照常上工了。”许昭提起孟允抒入狱前所做的事，“那你还要继续去张府调查吗？”

　　孟允抒还没来得及作出回答，脑内却倏然响起一道声音，抢先为她指定了方向。

　　【您已触发任务：停止对张府的调查，并在三日内向公众宣布从今往后不再接收相关举报。任务完成后您可获得100000点声望。】

　　孟允抒惊愕地睁大双眼，对着那一连串的零和任务描述发呆。

　　无论是任务内容还是奖励，都与系统一贯的作风大相径庭。

　　它被自己骂了这么久，难道终于坏掉了？

　　许昭见孟允抒一直没回应，便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想什么呢？”

　　在外力的作用下，孟允抒终于回过神来。

　　“我在考虑你说的话。”孟允抒不动声色地回答，“事关重大，我得好好想想。”

　　听到这话，许昭便不再言语，为她留了一个安静的思考空间。

　　孟允抒低头盯着自己的双脚，它们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断摇晃，就像两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

　　无数纷乱的疑问在脑海中绕成一团，最终合并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她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