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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倒霉反派和她的禁脔天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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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染红了天空。
残肢断骸,腥气弥漫,尸积如山。
我知道,祂正在至高处,悲悯地俯视,冷漠地叹息。
这是祂为苍生选好的命运。
而我,将替祂执行。
……
糟糕,执行过头了。
我托起大师兄那一颗风度翩翩的头颅,不由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如果我说我其实没打算杀你的,你信吗?”
疼痛扭曲了他的笑容,恐惧撕裂了他的假面,白骨刺破了他的锦衣。
他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救无可救。
……
我发誓我说的绝对是真的,我确实没有想要杀他,至少不是在今天,因为我实在是很喜欢他的身体。
琼姿玉貌,又是天生剑骨,一出生便夺尽天地造化。
所以他很适合,也很有资格,作为“祂”在人间的容器。
是的,容器。
这是我在见到他第一面时就做好的决定。
那时我已至清玄宗三年,意识到我的资质可能比看山门的那条狗还要下乘。宗门内的人并不是一开始就对我刻薄寡恩,一些人甚至曾经对我抱有期望。
期望我真的成为下一个天资卓绝,众星捧月的,“祈安”。
但可惜,我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当时我就常常在想,为什么老天这么吝啬,给了我相似的容颜,给了我改命的希望,却不给我相应的资质。
又为什么,明知道我做不到,偏偏又给了我窥见天途的机会。
不仅吝啬,还恶劣。
我要问问祂,我想。
我一定要问问祂。
然而自古以来,得以叩见天道者,不过寥寥几人。
那么我这个废人,要从何做起呢?
“这位便是十师妹吧?”
泉水叮呤般的清冽嗓音于晨雾中降临,他的身后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和刺破云端的日光。
于是他也被覆盖上一层,飘然若仙的气度。
“果然是玉雪可爱,聪明伶俐。”
前半句存疑,后半句我可以试试。
所以我笑了。
我说:“大师兄好。”
你好,容器。
清玄宗的六弟子有个秘密。
作为玉澜仙君的第六位亲传弟子,阙离自小出类拔萃,人人羡艳。
可无人知道,那副昳丽夺目的皮囊下,流淌的是魔族的血。
他是罪恶与暴虐的血脉。
好在师尊慈悲,在他的庇佑下,阙离瞒过了同门,瞒过了世人,自以为能永远做那风华绝代的六弟子。
但血脉的诅咒犹如蝼蚁噬心,日日伴随,每当发作则痛不欲生,难以自控。
只有他的小师妹。
他的桃夭,他的蝴蝶,他的救赎。
只有她,不畏惧他失控时黑气缠身,双目赤红的恐怖模样,用柔软的身体贴住他,用细嫩的手心在他背后一下一下地安抚。
但后来,他的桃夭跳了天渊。
他被丢弃了,成了没有锁链的怪物。
所以在师尊将那个与祈安极相似的小姑娘,向发作的他丢过来的时候,他将所有的怨恨,倾泻在了这个无辜者身上。
魔气死死绞着她,将她的皮肤腐蚀出一个一个的坑洞,血便从坑洞如汩汩泉水流出来。
不,不,她算不得无辜。
嘴里尝到腥甜的血液,阙离半梦半醒地想。
她能有今日,完全是受了师妹的恩赐。
所以她也合该,承担起他的怨恨。
但阙离还是在咬断她的血管前停下了。
他从颈间抬头,痴迷的望着那张脸。
你不会死的。
你不能死的。
这一次,你会长长久久地陪我。
那个小姑娘伤的一次比一次重了。
玉澜仙君琉璃一般的目光落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身躯上。
可阙离也是无奈之举。
——魔气失控,若不及时安抚,恐会反噬自身,严重者或会经脉寸断,自暴而亡。
思虑此处,玉澜走至她的身前。
他会补偿她的。
玉澜想。
毕竟凡人,总是很易满足。
只是他鲜少与他们打交道,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细细斟酌了一会,而后问: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脚下颤抖的身躯好似停了一息。
血渍污了她半张脸,已然看不清面容。
但她依然,努力地冲他扬起一个笑。
“我要仙君收我为弟子,可以吗?”
玉澜听闻,眉间显出些许不解。
“你灵根孱弱,就算强行修行,恐怕也……”
“没关系。”
这个躺在他脚边的,温驯而脆弱的小姑娘,第一次截了他的话。
“没关系的,仙君。”她笑着重复一遍,“我只是听清玄宗的仙长们说,唯有亲传弟子,才能自由出入藏书阁。”
“我没读过什么书……”说到这里,她仿佛羞赧地瑟缩了一下,“我很向往。”
玉澜静默半晌。
小姑娘看他不说话,顿时慌了神色:“我、我可以跟着长老们学习,不会麻烦仙君什么的!而且、而且我若是有了灵力,想来,伤也会好的快点,每次就不用浪费那么多伤药了……”
“好。”
他终是说。
可他没想到,小姑娘仅因为这一个字,喜得快从地上蹦起来。
“嘶……”
剧烈的动作扯到了她的伤处,脏污的面容扭曲成一团。
玉澜却是不知怎的,被这一幕逗的笑了起来。
仙人展颜,犹如冰山雪化。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他。
“早点回去,”他收敛笑意,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话语顿了顿,“……小十。”
既是第十个弟子,往后叫她小十便是。
她应的很欢快。
“师尊!”
看着老不死远去的背影,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可见仙人虽然修了仙,在记性上与凡人亦无甚不同。
好吧,大概也有不重要的原因——一个凡人的名字,怎么配尊贵的仙君记住呢?
我漫不经心地想着,回过头,去看那个还瘫在地上,死狗一条的杂种。
我的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笑。
僵硬的,难看的,偏又极快意的。
意识到的一瞬间,我立刻捂住了嘴。
不行,刚才我是不是笑的很像话本子里的反派!
不要啊,反派一般都死的很惨的!
我赶紧跑去一滩血泊前。
暗红的血粘稠难闻,厚度与范围竟是足够模糊地映出我的身影了。
于是我瞪着眼睛对着血笑了半天,努力调整到正道之人温和善良的角度。
……笑的怎么样看不出来,眼睛倒是要瞎了。
故愤愤离身。
所谓狗仗人势,无外乎拿了亲传弟子令牌的我。
平日里有多鄙视那些拿鼻孔看人的修士,如今我就有多少小人得志的爽感。
“眼珠子收收。”
光明正大踏入藏书阁的那一刻,我淡淡地甩下这一句。
爽!!
谁说谁知道!!
那日后,我几乎天天去藏书阁。
这样日复一日,竟得了玉澜仙君一句“勤者莫及”的夸奖。
我立刻羞涩地低下头,无视旁边人或复杂或忮忌的眼神。
……真抱歉,还没有激动得以头抢地尔。
“便是从前……”老不死看着我,突然神色恍惚,低声道,“也没有这般勤奋的。”
此言一出,看我的眼神便全成了嘲讽和怜悯。
我:……
行。
你是真行啊。
这样感叹着,一只冰凉修长的手抚上了我的头顶。
我:?
倒也不必如此吧?
我和她真就这么像吗?
老不死这次的笑含上了真心实意:“小六如今也比过去好上许多了,竟有半年不曾……还要多亏了小十。”
我这次的笑也含上了真心实意:“能为师尊和师兄解忧,是小十该做的。”
才半年而已。
放心吧,不仅半年,他以后都不会发作了。
什么?你问他魔气都去哪儿了?
当然是……都被我吸走了啊。
说到这里,我不由感慨——
我真是天生反派圣体啊。
修仙修的不如狗,修魔倒是一日千里。
其实一开始,我要做他的弟子,仅仅是想要求他的庇佑,将能欺负我的人从全宗门,减少到只有他另外那八个弟子,以及那个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的“小师妹”。
去藏书阁,则是想找找有什么适合凡人修习的心法,争取有自保的能力。
但我总是会不如意的。
总是会,走向我期望的反面。
这次也同样。
在我渐渐心灰意冷,懒得再去藏书阁之际,一本遍布灰尘的古籍从书架上方摔了下来,呛的我连连咳嗽。
我身处藏书阁的深处,鲜少有人踏足,这种情况也常有发生。所以我打算同往常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塞进去。
但就是抬手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
仿佛我错过它,就会这辈子都被踩在足下,任人宰割。
我笑了出来,手指毫不犹豫的搭上封面。
我打开了它。
它教我如何使用魔气。
教我如何召唤魔兽。
教我如何吸食旁人的魔气,补足自身。
那天我在藏书阁待了很久。
当残留道道疤痕的手终于合上古籍,我的目光望向了藏书阁,那染上金色光影的,高高窄窄的窗。
而窗之外,是我不可触及的碧落。
我错了。
您还是,给了我窥见您的机会的。
……
什么地方天之骄子最多?
当然是仙门大比啦。
不仅多,还都整整齐齐的来了。
反派替身不小心误入高端局了怎么办?
那就,掀棋盘吧。
我本就该在炼狱。
试剑台高度合适,位置优越,在上面站定后,轻易地将周围一切收尽眼底。
我学着像大师兄那个老六一样笑。
大概只是在几息之间。
整片天空被魔气覆盖,可怖狰狞的魔兽从地狱爬来,嘶吼着吞食一切。
尸骨垒成山脉,残肢当做点缀。
血染荒丘,万物寂灭。
我的脸笑僵了,但我还在笑。
毕竟谁想做反派啊。
啊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是祂欠我的。
所以,抱歉了,诸位。
你们受祂恩赐,便该承其罪责。
我像那日在藏书阁一样,偏头望向了天。
染上血色的魔气消散,形成一个高高窄窄的“窗”。
我的天道,我的碧落。
您,还不来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