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色》东篱晚菊

54、不辞冰雪为卿热。

　　一座清净的院落里，有一男子正在随意地抚琴，没有刻意的曲调，清清淡淡，雅然闲适，一如其人。

　　“七哥，我真弄不懂你，今天是你我的生辰，你却要我陪你等在这儿！”沐菲扬显然不欣赏这琴声，颇不给面子地道。

　　“无趣么？”他顿了顿，若有所思，自顾接道，“我也觉得无趣。”

　　“七哥，不如我们立刻回国，到了我们的地盘，好生作乐一番？”沐菲扬似是看到了曙光，一时桃花眼中流光璀璨。

　　沐子越一笑，手指一顿，尾音却流泻了一地，“即便两日前动身的话，也赶不回国，如今你还是给国库省点银子吧！”

　　沐菲扬闻言，从坐着的案上跳下，嬉笑道，“七哥这话倒是有理，今年本王不在京都，倒是省了那帮人破费了呢！”

　　“呵……即便如此，你府上也不会少了祝寿贺礼！”

　　“七哥，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接受这个生辰呢？”沐菲扬似是想到了什么，盯着沐子越看。

　　沐国七殿下，八殿下乃同日出生，只是每年十二月初八，皇宫大办宴席时，从来只有八殿下出席。两位皇子五岁前，无人记得沐国还有七殿下，只是五岁之后，世人无一不晓七殿下！因此众人总是万般猜测七殿下为何从不愿出席生辰礼宴。

　　沐子越从琴旁站起，淡淡一笑，“何来接受不接受一说？”

　　“七哥，你总是这样！”沐菲扬捕捉不到他的情绪，不由哼道。

　　沐子越也不理会，他抬头看了眼日辰，轻轻一笑，“菲扬，生辰之礼我已命人送至你府上！两个时辰后，我们便动身回国吧。”

　　每一年的生辰，七哥都会亲自送他礼物，去年他一直不在京中，也赶在那日结束前回来将礼物送至他府上。

　　此刻沐菲扬看着眼前男子，却突然觉得有些无力，这究竟是习惯还是什么？

　　“七哥，我说过，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沐菲扬又一次慎重道。

　　沐子越只是摇摇头，转身离开。

　　他要的，自己会得到。可是他要什么呢？这世间，可有值得他去争取的？世色万端，他撷哪一片？

　　水清妍并不认识路，加上夜色已深，她一路问来，回到白府时已是亥时。

　　府上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就连平日隐卫的气息也察觉不到分毫。

　　他那样的人，又怎能容她那般再三怀疑？又怎会在此等她呢？

　　她不愿受人恩惠，他便轻言软语，随意给予；

　　她不轻信于人，他便再三清清淡淡地允诺；

　　她不愿提及来历，他便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璃水公主的身份，她认与不认，选择权都在于她。

　　逃避的始终是她……那样的身世，那样的疮疤，是她不敢面对……于是真也好，假也罢，她只愿远远观望……

　　从始至终，他都未伤她分毫……

　　他那样的人，是可以随手翻云覆雨的，他那样的人，心思怎能单纯？她又怎能要求他更多呢？

　　水清妍倚靠在一旁墙壁上，慢慢弯下身子，用手捂住脸，如今她还能去哪儿呢？

　　五年前，她刚从谷中出来时，她倔着性子不用杜云舒给她的一切。谷中十载，她只能从书籍中的窥探的世界，于她那般陌生……当她见到第一个人对她的容颜露出那般惊异的神色时，她便遮去容颜，开始往人烟稀少之地走……她摘食野果，尝花瓣，饮泉水，亦未有一丝寥落之态。直到她遇到那个老人，他指责她，“即便有回雪之功相护，也不该如此糟蹋你自己！”呵……她哪是糟蹋自己呢？只是那些野果，花瓣，她也不知是否有毒啊……然后毒素累积，回雪之功亦不能助她清除……然后，老人便将佑伶草给了她……

　　再然后呢？然后她遇到了沐辰风……可是她连自己都尚照顾不了，凭什么要她来接手他的命运？

　　两年后，她终于妥协，她将杜云舒给她的玉牌递出，于是一切重新开始……

　　她说，“我会遭报应的。”她妄自更改了沐辰风的命运，于是她终不得不回来洗清罪孽，于是他所遭屈辱，她也面临一二……那么，她手上染了那么多鲜血，搅乱武林纷争，以后将如何？她不仅触及魈殿，杏门，移灵一族，还遇到了那样的人，叫她怎能不怕这命运的捉弄？

　　可是如今呢？她将福伯丢在了玄城，将青琴青韵弃在了此处，以后谁来陪她？

　　以后谁温柔相唤？以后谁给她满眼月华？

　　那天畔流水，那一弧光度，早已倾泻进心，以后谁能轻启？

　　眼前突然有些光度，她一时难以适应，慢慢睁开眼，却一个不防，让那泪水溜出了眼眶……

　　有人笑靥如花，语音欢悦，“果然是小姐，青韵，我就说我与小姐心灵相应……”

　　两侍女手提灯笼，待看清那带雨的容颜时，不由同吁了口气，齐齐噤声。

　　青韵一手扶起她，略过水清妍的窘迫，只是温柔道，“小姐，回来就好，快随我们进去吧！”

　　“小姐这两日去哪了？我与青韵可是好生担心！”青琴笑着抱怨。

　　水清妍用衣袖拂过脸颊，然后抬头有些抱歉地微微一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二人身后。屋内只有正厅中一盏烛灯，明明灭灭，再无光度，也再无人走出。

　　青韵见了，与青琴相视一眼，然后均不由摇头。

　　听到敲门声时，水清妍正在喝着银耳莲子羹，她一下一下地拨弄着勺子，却没能喝下几口。那声音却突然击在心上，给她迷乱的神思带来几分清明，她几乎下意识地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

　　她听见华朔对青琴青韵二人的嘟囔，“公子说忘了东西……”

　　她听见青琴青韵的笑声……

　　她听见她心跳地那般快……

　　于是，她终于看见了那人，踏着夜色，伴着风尘而入……北风瞬间涌入，吹得她发丝全拢到了耳后，她不受控制地一阵战栗，可她却觉得一室如春……

　　然后，她却突然慌了，她不知所措，不知是应该站起来，还是继续坐着……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那眉目……

　　什么东西值得他亲自回来？这是他的地方，她凭什么呆在这里？

　　青琴青韵并未有立刻告知他水清妍已回来，于是白芷在进门那刻脚步难以察觉地一顿，眸中刹那似有波澜，神色却依旧淡然，然后他衣袖翩翩，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侍童侍女很识趣地纷纷退下，片刻间大厅唯剩二人。

　　一个垂首拨弄粥碗，一个默然不语。

　　然后，男子闲闲然拿起桌上一壶茶，似乎不觉这番寂静中的尴尬，慢悠悠地倒了一杯。于是空旷的厅中一时只有流水的声音。

　　水清妍终是按捺不住，抬头瞥了一眼，又立刻低首，怕一个不小心被他攫住她的视线。本来就是冷然的性子，如今更是不知开口说什么好……

　　男子许是一路奔波，渴极，恍若无人般，自顾喝茶，从头至尾视线都未移过。

　　少女刚欲从座椅起身，身子半倚间，迎面就有人倾身而来。“怎么，就这会儿功夫，也等不住？”她抬首，一眨不眨地看那近在眼前的雅容墨眸，片刻后，竟微弯唇角，轻轻地笑了。

　　那墨玉般的眸中可是藏着几分薄怒？

　　那瞬间他觉得他心微动，似有什么欲破土而出……

　　于是，他亦一扬眉，唇微弯，“清妍……没有下次……”

　　她的姿势尴尬，身半屈着，一手微撑桌角，被他俯视着，她一笑过后似觉几分羞赧，微偏过头，于是他温柔的语音响在她耳畔，暖暖的气息全喷在她颈间，她白瓷般的肌肤立起涟漪，同时染上几分霞色……

　　她拿眼瞪他，然后半屈手想推开他，他轻笑出声，索性揽过她，让她直起身子，正对着他，然后，他慢慢低首靠近，水清妍一时呆住……

　　他敛眉低目，唇角勾笑，眸中带柔，明明似再自然不过，她却看到了惊心动魄般的风情……

　　那印在额间的轻轻一吻，恍若细雨润物，消然间渗入她的心底……

　　她睫毛微颤，轻触他的脸颊，她的眸中半惊半怯，半喜半羞，一时秋水微动，无限柔情……

　　“清妍，闭上眼。”他蛊惑般轻语，清湛的语音携着几分情意，万分动听。

　　她玉手攒着两角裙带，身子依着他，扑闪了下眼，然后似羞于再看他，想低下头，却被他抬起螓首，她一时万分无措，却又想不起推开他，只能阖眸。

　　他心间仿佛响起一分叹息，然后他轻轻触碰那樱唇，被搂住的娇躯立时一颤，他眸中更是涌起几分笑意，轻舔慢弄，很是耐心，又似一心要挑动她的情意……

　　如兰般雅息愈发萦绕，她明明闭着眼，却只觉一地月华，满目兰花开放，那唇际传来的温度，怜惜之意，让她浑然不知所处，一声轻/吟溢出，她轻启朱唇……

　　他唇角轻勾，墨眸中流光闪过，竟有几分得逞之意，然后托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更近地靠近自己，唇舌纠缠，一时缠绵……

　　她的手无处着力，只能慢慢伸手环住他……

　　那刻，有个念头闪上，无论今后，她怕是再也忘不了他……

　　气息相互间，她恍惚间听见他在她耳垂边呢喃，“清妍……下次莫要再在旁人面前流泪……”

　　因为，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你……